41 黑黑掉馬

祁野将許眠給的符洗了,重新寫上咒文制成覓屍符, 以此找出埋在地下室的嬰兒屍骨。

黑黑在一旁沒有插嘴, 現在的祁野處理事情幹脆利落, 應變能力遠在他當年之上, 用不着他廢話。

因井口被封住, 将月光雪光隔絕在外,密閉的井下石室只有幽綠的鬼火作為光源, 一晃一晃的, 将祁野的影子拉得長而深。

偌大的石室內, 十八具屍體, 兩個半死不活的怪物, 一個鬼一個人,只有祁野是有影子的。

黑黑站在他的陰影裏,順手從他衣兜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祁野好奇黑黑的舉動:“怎麽了?進雪禮溝後一直沒信號。”

“沒事,我看看時間。”

聞言, 祁野也掏出手機看了眼, 不知不覺已經夜裏十點半了:“時間上有什麽講究麽?”

黑黑搖頭:“我只是看看今天還有多久就過完了。”

祁野疑惑的看向黑黑, 黑黑避開他的視線, 鬼火在狐面上反射出模糊的光,祁野沒來由的覺得心中不安:“到底怎麽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 對方隐瞞了重要的事。

黑黑明顯在敷衍:“趕緊挖吧,我去和那些女屍說說話。”

祁野:“……嗯。”于是他只得壓下心中疑惑,根據覓屍符的指引開始刨嬰屍。

黑黑一屁股只在其中一只缸上, 對着缸中蒼白又看似新鮮、身無遮蔽的女屍寒暄:“打擾,問你點情況?”

女屍沒有回應。

黑黑繼續:“你如實回答,我會幫你找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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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屍倏忽睜開眼,沒有眼珠的眼球轉了轉,嘴唇也同時張開,舌頭被切了一大半,邊緣皲裂腐爛。

“當年發生了什麽?蠱娘和巫醫把你們囚禁在井底煉蠱?”黑黑勾了勾手指,一抹螢火蟲般的光點纏繞在女屍斷裂的舌頭上,她能開口說話了。

女屍的眼珠子轉了轉,表示肯定,聲音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波瀾:“好多好多年前,當時打仗,鬧饑荒,我懷了孩子,沒吃的活不下去了,全家都得餓死,那時遇到了這對夫妻。”

她沒有眼白的眼珠子轉向南面最邊上的兩口缸:“他們花了很少的錢,從我丈夫那裏把我和肚裏的孩子買了…饑荒…我和孩子的命不值錢…”

黑黑聽得有點難受:“你們被買回來後,就一直被關在井底?”

女屍:“我們一共九個,都大着肚子,剛開始住在酒莊的房間裏,雖然很髒很破但好歹是人住的,後來…一個半夜他們把我們扔到了井下,我們很害怕,以為自己就要在井底溺死了,可是…沒有…如果那時直接死倒是好了!”

女屍喉頭發出咯咯奇怪的聲音繼續道:“井底沒有水,只有九口大缸,他們把我們的衣服都扒了,扔缸裏用藥水泡着,當時害怕極了,天天哭喊求救,不知村子裏的人聽到了沒有,所有人無動于衷…後來他們嫌煩…就把我們的舌頭剜了…”

“井底看不到日光,我們不知道過了多久,肚子一天天變大,還有不到半月要生産的時候,他們剖開了我們的肚子!”

女屍的眼珠子瘋狂的轉動:“因為泡着藥水的緣故,我們死不掉,血和已經成型的孩子浸泡在藥裏,好疼…一直不停的疼…好疼好疼…”

黑黑抽了一口氣道:“後來誰幫的你們?”

女屍張着嘴,艱難的發出聲音:“獻祭...給...神...”

“神?哪來的神?”

女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嚨裏發出咕咕的奇怪聲響:“神…是神主動找的我們,當時我們已經被剖腹泡藥裏很久很久,神說和我們做個交易,他可以替我們讓那對夫妻償還百倍的痛苦,代價是我們作為守靈人在缸裏一直待着,無□□回。”

說到這裏,黑黑大抵明白了,先前的猜測沒錯,這個女屍口中所謂的“神”就是施咒的厲鬼,所謂的交易也不過是他坐收漁翁之利。

同是厲鬼的黑黑自然清楚,煉蠱的半成品是最頂級的食材,如果再養個一百來年,對厲鬼而言就是千年難得一遇的美味,所謂的守靈人不過是幌子。

而這個厲鬼非但對九個煉蠱的半成品虎視眈眈,還利用其怨念将蠱娘和巫醫施以淩遲,泡在缸裏積攢源源不斷的怨念和痛苦供他食用,一舉兩得。

以怨還怨,整個井底石室對厲鬼來說,就是一個小型的珍貴食材培養基地。黑黑突然有一瞬恍惚,這種感覺莫名熟悉。

“後來,他們夫妻發現了不對勁,慌亂之下一把火把地下室和酒莊都燒了,當時他們以為燒了就沒事,還施了轉怨蠱,把我們的骨灰灑酒裏騙全村的人喝下,村子裏的人喝了酒,就相當于'連坐',把我們的詛咒一起承擔延續,那對狗夫妻以為自己撇得幹幹淨淨遠走高飛,他們不知道之後…”

女屍發出了咯咯咯的刺耳笑聲:“神幫我們把狗夫妻捉了回來,和當年他們對我們做的一樣,泡在缸裏浸着濕黏黏的藥水,泡個十年一百年,皮膚潰爛筋肉被割,嘗嘗當年我們的痛苦!”

黑黑不動聲色道:“你口中的神也偷走了你的孩子。”

女屍咯的止住詭笑,驟然轉成哭腔:“我孩子不見了,不見了…神從我被剖開的肚子裏把孩子取了出來,埋土裏說來年長個新的還我,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他沒還我…”

黑黑放柔了聲音:“別着急,待會兒我還你。”

就在他回答的一瞬間,耳邊突然刮過一陣極細微的風,他回頭,卻不見半點異常,可再把頭轉過來時,女屍沒了,缸沒了,就連祁野也沒了!

石室內的鬼火閃了閃,滅了。

黑黑心知不妙,忙蓄起鬼力化作鬼刃握在手裏。

滴答,滴答,滴答,是水滴落地面的聲響,除此之外再無動靜。

“你自己不也做過類似的事嗎?”

一陣熟悉的笑在黑黑耳邊響起,他朝聲音所在之處利落揮出鬼刃,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緊接着是噼裏啪啦瓷片碎落的聲響和嘩啦啦的水流聲。

黑暗中出現一個人,黑黑看不清他的長相,因為對方的臉剛才被他切下了大半,另一半面容被長發遮住,掩蓋了真相。

鬼刃再次急攻而去,黑黑的動作極快,身形在黑暗中幾乎無跡可尋,那人不躲不閃,似任他切割穿刺。

眼見就要得手,黑黑身形一頓,手中的鬼刃也閃了閃,消失了!他愣了愣,對方似早有所料,突然咯咯的笑:“虛弱成這樣,也好意思逞強來攪我的局?”

一陣破空之聲從側右方傳來,電光火石間黑黑化作一抹虛影朝旁邊閃去,一支箭矢從他耳邊擦過,滾滾熱流灼傷他的側頸,黑黑不可思議的轉過頭,那是破邪箭!

而揚起半邊面孔朝他露出猙獰笑容的人,是許眠。

黑黑怔住了,突然一陣滾滾熱浪撲面而來,黑暗的石室被驟然燒起的業火照亮,而火光中,許眠拉着破邪弓,箭尖直指向他!

“許眠!你——”黑黑也就遲疑了一秒,轉瞬躲開密如雨點的箭矢,可周遭急速蔓延而來的業火讓他避無可避。

“虛弱成這副鬼樣子,你躲又有什麽意思,最後還不是會被我射成靶子?”

十二點就要到了,黑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鬼力在急劇變弱,他咬牙堅持了一陣,突覺肩膀一陣銳痛,下一刻一股強大的沖力将他向後拉,破邪箭穿透他的肩胛骨将他釘在牆上!

這個情景,周圍業火熊熊燃燒,他被釘在牆上動彈不得,就好像…當年他被釘在天刑柱上施以業火之刑一樣!

黑黑疼得目光都散了,可還是咬牙忍住疼,把肩膀上的箭矢生生拔了出來,他忍耐着讓自己腦子清醒過來,眼前的許眠并非真的許眠,而這些業火也并非真的在燒,一切可能只是迷惑他的幻境而已…

如此想着,他面露灰敗之色,眉心處卻浮起一抹黑紅的血印,瞳孔也顯出詭異的紅,他幾乎自爆式的蓄起鬼刃朝站在火中的‘許眠’劈去,他不能灰飛煙滅在此,不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他還沒來得及跟祁野說一聲生日快樂。

黑黑被壓制的鬼力再度被喚醒,手中鬼刃勢如破竹的劈開業火斬向‘許眠’,可就在刀刃抵達對方頭頂的一剎那,頓住了,火中的人換了副面孔,明朗幹淨的朝黑黑笑:“哥,你要殺我嗎?”

“阿骁你……”

“哥,你如果殺了我,眠眠和爸會很難過的。”

也就那麽一瞬間的遲疑,下一刻,是長劍劃過火光的剎那寂靜,黑黑的心口被一把利刃貫穿。

對面的‘寧骁’笑得越發明朗了:“可是我殺了你,沒人會難過!”

說着,他笑眯眯的拔出長劍,黑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魂體滋啦滋啦接觸不良般越來越淡。

他擡頭,火光将周遭映得紅彤彤明晃晃一片,‘寧骁’居高臨下舉着劍,這個畫面熟悉得讓他汗毛直立。

寧骁的笑容突然變得扭曲猙獰:“哥,你才是多餘的。”

眼見長刀落下,黑黑就要被從中劈成兩半,他幾乎是認命了,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倉促離開,那句生日快樂終究是沒機會說出口了。

他還幻想着,能和祁野一起慶祝成年來着。

劍還沒完全落下,凜冽的劍意從他眉心處直逼而來,千鈞一發之際,祁野的聲音在‘寧骁’身後響起:“你他媽才是多餘的!”

下一瞬,一道血光掠過,磅礴的嫣紅當空灑下,澆了黑黑一頭一臉,而那把要将他劈成兩半的劍咣铛一聲,重重滾落在他腳邊。

血水淌進他的眼睛,以至于他擡頭去看時,漫天的火光都是血紅的,沒有頭的‘寧骁’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倒在熊熊燃燒的業火裏,而那顆頭咕嚕咕嚕的滾落一旁,也卷進了火舌中。

黑黑微眯起眼,他就是用這雙被血浸得一塌糊塗的眸子,在火光中與祁野視線相撞了。

他不知道為何,這一瞬間祁野的臉上露出了強烈的震蕩與不可思議。

他已經沒力氣去确認什麽了,只努力的勾了勾唇角,像往常一樣清淡又漫不經心,對居高臨下遲遲沒把他扶起來的人說了聲——

生日快樂。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也不确認對方是否聽到或者看到,他還想說,等從這個鬼地方回去,我給你訂蛋糕買蠟燭,彼此認認真真的過這個成年的生日。

他沒力氣說了,被血模糊的眼睛視線越來越弱,眼皮也越來越沉,最後他放棄了抵抗,沉甸甸的陷入黑暗。

黑黑不知道,剛才劍氣落下,将他臉上的狐面劈成了兩半。

而此時的祁野,正一動不動的、看着滿臉是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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