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眼中釘

? 平歲城外就是廣袤的沙原,烏那族每一代的頭領都鐵了心要長驅直入殺入中州富庶之地,掠奪數不盡的財寶和女人。這一觊觎,就長達四百多年。烏那族人工于騎射,骁勇善戰,嗜血好殺戮,讓歷來的中州統治者做着同樣無邊的噩夢,但風水輪流轉,到了這朝這代,大衍國皇帝派來的一個女人,卻讓烏那族的頭領做起了噩夢——

兩年前最激烈的一役,足足戰了三天三夜,平歲城以寡敵衆,四十萬邊城将士力抗烏那百萬雄兵鐵騎,付出二十四萬人戰死的慘烈代價,将烏那大軍殺得倉皇四逃,損兵折将達七十萬,術真海通天大汗勃然大怒,當下就命帳中兩員大将集結四十萬悍兵猛将再次發起攻城戰,這一夜,平歲的将士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又跟着渾身染血的女将軍投身于激烈争戰中,憑着哀兵堅強的信念和一股子驚人的毅力,又一次打退如潮敵軍……據說,術真海汗聽聞第二次敗兵之訊,氣得連摔了好幾個酒杯,以手指天道:“本汗也不要求誰能一時奪下平歲,只要有人能把阿瀾那個屬狼的女人先給本汗收拾了,本汗立刻封他做鎮國大元帥,賜南邊山麓最肥美的河源草地,賞加二十萬、不!賞加三十萬部衆!”不過,自打那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烏那大軍只要一看見阿瀾挂帥親征,連半刻的思量都不會有,直接扭頭就跑……

術真海汗大下血本的懸賞竟無人有福消受。

再後來,烏那人小打小鬧時來進犯,阿瀾也不怎麽放在心上了,由了底下将士們去應付,但每次淩昊出城迎敵時她必然觀戰,終于有一次,淩昊沖她發了火,偏偏那麽巧,僅此一次的忍無可忍,卻剛好被有事前去找阿瀾的恩泰撞見。

對于淩昊,恩泰是以誠心相待的,無奈淩昊依然态度冰冷,愛理不理之外還總尋着機會編排他、給他難堪,次數多了,恩泰脾氣再溫和也到了忍耐的極限,就在偶然一次淩昊去軍醫處拿金創藥時,兩個人狹路相逢,一語不合、互不退讓竟打了起來,最後雙雙鼻青臉腫地站在了阿瀾面前,阿瀾當時就懵了,嘴角抽了抽,看着恩泰是又氣又好笑:“把我們中郎将打成這個樣子,你也真夠能耐的……”

營中有明文規定,嚴禁滋事鬥毆,違者重罰。在大家圍在帳外偷偷猜測阿瀾會怎樣重罰二人時,英明神武的大将軍卻沒有像以前一樣遵循舊例一人給幾十軍棍,而是讓他們回去各寫一份悔過書了事。

又如這次,淩昊一瞥見恩泰,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轉身狠狠一把推開他,甩了臉色離去。

一舉一動都落進了那冷厲的女人眼中。

斜靠在将軍座上的人不動聲色地端着茶盞,低頭挑眉講道:“千辛萬苦救你,當然不想讓你把好端端的一條命拱手贈給烏那人,你要改得了沖動和好勝的性子,我就不用看你看得這樣緊了。”

縱然言語冷清,實則是關切容忍。這樣的偏袒縱容,恩泰也不是第一回覺察,他看得出來,相比于別的将士,阿瀾更在乎淩昊的死活。

心思沉郁地出了中軍大帳,恩泰一邊往回走,一邊思慮着阿瀾和淩昊兩人間的因故,越想就越覺得心下發堵,趁着分揀藥材的空檔,踟蹰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旁敲側擊問了阿照:“你覺不覺得,阿瀾待淩昊……似乎比旁人更親厚些?”

阿照頭也不擡地認真切着草藥,朗朗答道:“那當然了,淩大哥是被将軍從匪徒手裏救回來的嘛,之後就一直跟随着将軍啊,将軍到平歲城五年,他就跟了她四年,一路從普通士兵擢升到中郎将的位置,都是靠戰功壘起來的,将軍向來不把淩大哥當外人看,我們也都知道淩大哥是将軍的心腹、将軍的左膀右臂啊!”

“還有呢?”

“沒有了呀,就這些。”

“我是說……淩将軍年紀也不小了吧?他有沒有意中人?有沒有娶妻呢?”

阿照有些茫然:“他和将軍同歲,也有二十五了,唔……大家都說,淩大哥喜歡将軍,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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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只說了半截,恩泰已然驚起:“他果然喜歡阿瀾!那阿瀾呢?”

“不知道。”

“你長不長心眼的啊?”

“你長心眼你去看啊,你去問啊!這麽長舌,看将軍知道以後會不會扭斷你的脖子!”

“要問我什麽?”一聲泠泠的發問從身後響起,恩泰頓起一身冷汗,僵硬地轉過身,只見阿瀾神色淺淡,一面撥弄着竹篾裏晾曬的草藥,一面慢慢走來擡頭詢問,“什麽事情會嚴重到讓我想扭斷別人的脖子?”

“将軍,他剛才問我……”

恩泰急忙撲上去捂住阿照的嘴:“沒什麽,就問你兇不兇而已……聽阿照這樣一說,我覺得你還是挺兇的。”

“是麽。”

“嗯,就是這樣。”

深邃得似乎可以洞察人心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心虛着又無處可躲,幹脆臉上又是一陣滾燙……

“你臉紅起來真像個姑娘家。”阿瀾悠悠笑道,“放開阿照吧,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啊?”

恩泰轉頭看到滿面通紅、翻着白眼掙紮的小少年,吓得不輕,霎那就松了手,手忙腳亂中,等想起阿瀾前半句話時,驚覺擡頭,空蕩蕩的場院中哪裏還有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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