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裂魂刀

? 戰火一燒起,竟是到八月也未消停,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軍中活躍的氣氛很快沉澱起來,将軍帳中的燈也開始徹夜長明。有時戰況激烈,阿瀾會親自率兵迎敵。眼看着将士們個個枕戈待旦不得安歇,恩泰焦急在心,幾番請求上陣殺敵,也幾番被無情否決。對于恩泰上戰場這件事,幾員大将都表示同意,連淩昊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但阿瀾一一置之不理,鐵了心将其留在城中,恩泰也是自知再無轉圜的餘地,于是開始默默習慣做一些事:晨起采買,夜來巡城,搗藥熬藥,照看傷兵……

他不知道,原來将行走在城中大街小巷時有意無意聽來的傳聞拼湊在一起,在戰火彌漫的血光妖嬈背後,他看見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她——

有人說,以前的阿瀾,人們喚她“鬼女”,鬼女明瀾,行事詭異、手段狠辣,不喜歡與人親近,也絕不屈從于任何人;

有人說,在遇到他之前,她已經在江湖上獨來獨往很多年;

有人說,為了他和他的天下,她甘願變成了他手裏最鋒利的一把武器;

……

“淵沉。”

在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恩泰心底有異樣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麽,卻實實在在讓自己覺得溫暖又難過。他查過軍中文書,上面記載着她到達平歲城的日期是“元嘉元年十月初六”。元嘉元年,是淵沉登上帝位的第一年。

“……顧盼眉目生風華,駿馬巾帼酒氣醺……”

短短十四個字,讓他心裏隐隐難過起來:元嘉元年那個如水寒涼的寂寥深夜,她打馬孤身而來,明知山路悠長險阻不甚太平,竟還喝得一身酒氣,醉到倒頭就能睡着的境地……

千裏迢迢,孤身一人。

曾經驚絕江湖的逍遙客,為了那個人的帝王業,硬生生放棄了自由。

他猜測她與他的關系,從一開始,便覺得她是喜歡他的——

日落月升的僻靜城頭,她會遙望着王城的方向出神,神色萬般平靜,眼裏卻漸漸升騰起一層迷蒙的霧氣,若不是情深,以她心性,何以至此?

燈下獨坐,指尖劃過發黃的舊紙頁,他笑容清寂:“驕傲情淡如她,也應是……如此一個會将所有感情都潛藏在心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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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

一聲碗盞墜地的脆響,安靜的軍營裏驟然發出了凄厲的嘶喊。

“救命!将軍瘋了!”

恩泰驚慌沖出營帳,将軍帳前的空地上已經圍了許多人,每一個都面色惶恐,不住地往後退,他沖到最前面,看到了阿瀾——

她穿着寬大的袍子,披散長發,雙瞳赤紅,表情陰狠,手中執一柄泛着血光的刀,袍子上、臉上、手上都沾染了淋漓鮮血,那般浴血可怕而眼神木然的樣子,像極了食人血肉的地獄羅剎!五六個上前攔阻的士兵已被砍傷,倒在地上悶聲慘叫,阿照煞白着臉,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四處躲避阿瀾的砍殺 ,淩昊匆忙趕來,見此情狀,疾步上前制止阿瀾的瘋狂行徑,但阿瀾的力氣大得驚人,不但逃脫鉗制,而且反手一刀砍傷了淩昊。

圍着火盆躲藏的小少年立刻顫聲哭起來:“将軍,我是阿照啊!你別、你別殺我!”

衣袂帶起一陣清風,一道颀長的身影撲向阿瀾,阿瀾警覺着側目,手腕一轉,刀光已迎向恩泰,血色的光影凜冽狠絕,恩泰在刀尖刺進他肋下的時候,以手握刀,退一步狠力将刀拽向身側,在阿瀾傾身而來的瞬間一記手刀重擊在她頸後,将其打暈,之後便吃痛地抱着失去知覺的人跪倒在地。

“快,快傳軍醫!”淩昊不顧傷勢,推開攙扶的子期和陳雲山,緊忙近前,當看到恩泰懷中沉靜昏睡的容顏時,又哭又笑地紅了眼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軍醫很快趕來,子期抱起阿瀾,衆人攙着阿照和幾個傷兵,俱往帳中看傷,陳雲山巡查崗哨做善後安排,驚惶之後,軍營又恢複了以往的深夜肅靜。

淩昊與恩泰并肩立在空蕩的帳外,淩昊默了片刻,輕道了一聲:“今晚,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何足言謝。”

“你的傷……”

“說我麽,你身上也有啊。”恩泰扶着額心低聲笑,擡起手,泛着血光的刀就橫在了眼前,他看着刀柄上的錯金和刀身古篆的“裂魂”兩字,眼神忽而黯淡,“這樣兇煞妨主的刀,她竟然日日帶在身邊。”

淩昊盯着裂魂刀,神色戚戚:“這是陛下賜給她的,她很珍惜。”

“看你的樣子,似乎知道裂魂不祥?”

“這把上古兇兵,我怎麽會沒聽說過?”淩昊盯着裂魂刀冷笑,“它好殺,嗜血,在手上用得越久就越不能掌控,陛下與阿瀾曾在天陣中以血喂刀,啓動裂魂神煞,假如阿瀾有朝一日心生叛逆,不用陛下誅殺,她也定然會死于裂魂之下。但這把刀飲血太多,煞氣和怨氣與日俱增,只怕不需心生叛逆,她也會在兇光中迷失心智,就像今晚這樣……這個樣子,對她來說,其實和死又有什麽分別。”

恩泰垂目,嘴角微彎,眼裏湧起了水霧:“她就那麽在乎他?他在王城裏坐擁天下,身畔連她的一席之地都沒有,賜她裂魂刀,然後寡情地将她派到平歲駐守,一丢開就是五年……從雙十燦爛的年華,直耗到遍體鱗傷的二十五歲,她為什麽肯對美麗的韶華棄之不顧,他可曾想過啊……樁樁件件,擺明了心裏無她,可她依然倔強固守,哪怕淵沉讓她去死,她都心甘情願接受,根本不會想到要去拒絕!”

低聲細語中,眼前的年輕人眼裏凝着深切的不甘和痛徹,他單薄的身軀挺拔沉穩,忽而生出了強大迫人的氣勢,一瞬間,便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親和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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