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青陽子
? 盡管知道她脾氣暴烈,但他還是很不怕死地招惹了她。
裂魂傷人的那一夜,恩泰沒有先回去上藥,而是帶着阿瀾無比珍視的刀騎馬出了軍營。第二天,阿瀾醒來,他坐在一旁,對她說,我覺得你的刀不好,所以我把它丢了。阿瀾找不到裂魂,險些殺掉恩泰,是營中将士都親眼看見、或者親耳聽說了的,但她終究還是沒殺他。憑着馬镫上混着青苔的紅色泥土痕跡,她竟然從城外十裏地的湖中将裂魂劍撈了出來,回到軍營時,整個人渾身濕漉漉的,唇色發白像生着大病,即便被折騰到如斯地步,但她卻根本不介懷。
恩泰脊背寒涼,上前攔住了她:“天下兵器繁多,你何必只鐘情于裂魂?”
她拎着刀對他笑:“天下兵器雖多,合手稱意者,唯有裂魂。”
他頹然垂手,眼色黯淡地背過身,再不看她蒼白而絕色的臉頰,極輕地,他唇角驀然綻起了一絲微苦笑意:“阿瀾,你真是無藥可救。”
沒多久,恩泰就在戰火連天的時候不告而別,離城失蹤。
阿瀾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來人禀告于她,她神色淡淡,沒有半點詫異之色,平靜應了,卻絕口不提要去找他。倒是淩昊,一邊焦頭爛額應付着前線的戰事,一邊還要瞞着阿瀾偷偷派人出去打探。
第十天的時候,營外忽然來了一位華發蒼蒼的老者,他的手裏,捧着紅绫裹挾的一件長物,待進得中軍大帳,笑着看向将軍座上的阿瀾,他也不拐彎抹角,張口就直道來意:“小老兒來此,是為送将軍一件禮物。”
話音落,擡手間,紅绫落地,剎那,白芒耀室,光華奪目——
竟是一柄飾以鸾鳥紋飾、鋒刃寒朔的銀槍!
素來冷靜淡漠的女将軍猛然立起,蹙眉打量着老者,沉聲驚問:“先生是?”
老者面帶笑意,捋須不語。
阿瀾揮手,屏退了一幹人等,親身上前,躬身拜道:“先生不問世事已久,阿瀾好奇,是什麽樣的人,竟能請動先生下山?”
“你曉得我是誰?”
“雖是猜測,但已有九分把握。”
老者眼中含着嘉賞欽佩的笑:“天底下,像将軍這樣智謀慧穎的女子,實屬少見,小老兒有幸能在埋身黃土之前,見到傳聞中盛名已久的鬼女阿瀾,也實在是不枉走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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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瀾一愣,旋即又是恭謹一拜:“先生,您還沒有回答我。”
“此槍名‘天痕’,是先帝命我為太子而鑄,但宜襄太子已死,我不能讓它随我埋入地下。”老者好似未曾聽到她的言語,兀自背着手,踱步往外走,“将軍駐守平歲,護國禦敵,福澤大衍,天痕贈與将軍,小老兒覺着十分妥當。”
“可是……”
阿瀾追出去,只是低頭思忖間的片刻遲緩,老者就已走出很遠。
“先生……”
直追至營門口,望着百米外迎面疾烈沖撞而來的一匹烈馬,焦急深疑的神色自女将臉上飛速釋去,她幾乎是在踉跄中、呆愣地于營前止住了腳步——
一聲長嘶,馬匹尚未完全控住,就從馬背上跳下一個人來,那人大步朝她跑來,将滿心歡喜都寫在了臉上:“阿瀾,你是知道我回來,所以特意在這裏等我的麽?”
像是一陣錯肩的清風。
老者雍淡的目光不經意從身姿矯健的年輕人臉上帶過之後,剎那間也止住了腳步,在撲面的清風中,睜大眼睛,驚愕着目随那道身影,急急回了頭。
營前幾個把守的士兵臉色一沉,舉步就要上前,阿瀾回過神來,擡手阻止,便再無一個人敢有動作,由了那風塵仆仆的人直奔到她面前。
“泰?”阿瀾伸手扶住氣喘籲籲幾欲栽倒的人,眼底依然有詫異,“你怎麽回來了?”
恩泰漂亮的眼睛裏像盛着水光一樣明亮,他擡起頭,臉上依然有藏不住的歡快神采,反是奇怪地問她:“我為什麽不回來?”
終是旁邊一個年紀小些的士兵壓不住滿腔子的怒氣,熱血沖動地對他囔道:“你還有臉回來嗎?”
阿瀾冷言厲色瞥了出聲的人一眼:“我還在這裏,要你多什麽話。”
小士兵臉上依然有怒,被咄咄逼人的氣勢一壓,卻不敢再言,悶悶地低下頭。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恩泰不明所以,轉向阿瀾道,“我怎麽……”
“沒事。”
阿瀾松開手,越過他的肩,眉頭輕蹙看向老者,老者同樣看着他們,目光沉沉,只是片刻,就決然轉了身,一抹仙風道骨的背影悠悠遠去。
她心上浮起重重疑慮,沉吟着往前走了幾步,最後只是輕輕啓唇,抱拳遠道了一聲:“先生珍重。”
恩泰走上前與她并肩站着,好奇道:“他是什麽人?”
“你會不認得?”阿瀾看他,想了想,垂下眼簾兀然輕笑一聲,扶着額角細語,“是了,怎麽還能認得,他都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看到你吧……”
“你在自言自語說什麽?”
“……我是說,剛才那個人,是當世最厲害的鑄劍師青陽子。”
城外五裏,翠錦峰前。馬蹄聲空洞踏響,驚起半山寒鴉。
道旁久候的一輛馬車上,坐着一個約摸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他穿着不打眼的灰色布衣,是副小厮的模樣,仿佛是趕車累了,正靠着車壁閉目養神。他睜開眼,望着頭頂驚飛的群鳥,眼色沉穩,瞳孔收縮時,透露出武者的氣息:“主子,來了。”
與此同時,車內有人伸出一雙修長的手,漫不經心以兩指挑開簾子——
裹在黑色長鬥篷裏的人,連臉也被兜帽遮住,傾耳聽了聽,高挺白皙的鼻尖下,涼薄的唇角輕揚:“走吧。”
是個聲音極好聽的男子。
灰衣青年敬諾,揮手甩開鞭子。
就在那一人一騎進入視線時,淬毒的弩_箭從沉靜的車內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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