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疑為敵

? 燈光敞亮的大帳內,氣氛壓抑地站了兩排人。

斜倚在座上的阿瀾也不看底下衆人,只是擡頭看着懸挂在側的地形圖,笑意清淺:“你們說他是奸細,證據呢?”

“這還要什麽證據?不是他難道是俺們不成!”越衆出來一個身材健壯而黝黑的漢子,恰是前鋒參領,他向來藏不住話,當下就聲如洪鐘表了态,“将軍,你想想,恩泰那小子一聲不吭就跑了,緊接着就有烏那蠻子從稽古險道潛進來,不是他去通風報信還能有誰!俺聽說将軍當初就是在山那邊把他救回來的,這兔崽子可真是恩将仇報!要不是守城士兵警覺,那些蠻子早就混進城裏來了!”

陳雲山想起六日前南城門口血腥厮殺時烏那人那股子兇殘狠勁,不由得心上發寒,不知不覺就脫口自語講道:“是啊,混進城裏來就麻煩了……”

前鋒參領大喜,立刻将陳雲山拖上前來:“将軍,你聽到了吧?連陳大人都這麽說了!那小子大有問題,一定留不得!”

陳雲山茫然又尴尬,推搡着說:“我、我說什麽了?哎呀,放開我!黑子你不要拽得那麽緊好吧?哎,我說你……”

子期忍不住笑出聲,他這一笑,許多人就跟着笑了起來,阿瀾轉過頭看他們時,他們才忽然想起這樣的場合多麽不适宜調笑,瞬間又安靜肅穆下來。

阿瀾直起身子,慢騰騰問道:“左右參将?”

左參将想了想,說:“恩泰本來就來歷不明,無故失蹤十天,又說不清去了哪裏,确實可疑。”

右參将附道:“是很可疑。”

“五旗參領。”

“可疑。”

“都司。”

“平歲安危應居首位。”

“守禦使。”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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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問過,不是說可疑,就是說該殺,阿瀾只好再問:“子期。”

“啊?哦,我相信将軍的判斷。”

阿瀾一愣,目光落在玩世不恭的子期身上,再問:“陳雲山。”

“不會是恩泰。”

前鋒參領怒道:“陳雲山,你的胳膊肘怎麽往外拐!”

陳雲山鎮定道:“我說的是事實,他要是奸細,那晚就不會不要命地去救阿瀾!說得難聽些,阿瀾一死,我們必然軍心動搖,到時亂成一鍋粥,只要烏那人把握好時機,攻破平歲城易如反掌!”

“你!”

“我什麽我,我說得不對?”

雙方僵持不下,越鬧越兇,有些主張“可疑”、“該殺”的将領也一邊倒向黑子,陳雲山孤執己見,被衆人圍攻,很快就落了下風。

阿瀾以手扶額,面上浮着惱意,聲音不大,但她一出聲,吵鬧着的人都停了下來:“都是帶兵、統兵位階不低的将領,如今圍在這裏吵吵囔囔像個什麽樣子?就到此為止了,按我說的去辦,讓恩泰繼續留在軍中。各将領都管好自己的部下,禁止流言四傳,若讓我發現誰嘴巴不夠嚴實,五十軍棍伺候,另扣整年銀饷。”

“五十軍棍!”左參将抽了口涼氣,轉身小聲嘟囔着,“五十軍棍挨下來,怕是小命都沒了……”

守禦使、前鋒參領異口同聲叫道:“将軍,這不行!”

一旁劍眉星目的子期卻嘴角銜笑,拱手說道:“将軍英明。”

陳雲山雖是長舒一口氣,抱拳領命,卻很奇怪地看了子期一眼。

淩昊走到中軍帳前,正巧碰着子期與陳雲山打裏面出來,還不等上前,就看到陳雲山叫住了子期:“你這算怎麽回事?明明是站在我這邊的,卻一句話都不說,讓我挨了不少唾沫星子!”

身材高瘦的子期狡黠一笑,抱着雙臂歪頭看他:“誰說我站在你這邊了?我只是和将軍站在同一立場好不好?”

“那還不是一樣!”

“非也非也,差別太大……”

“淩昊回來了。”陳雲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人,更加氣急敗壞,一邊走過去一邊指着子期說道,“淩昊你都聽到了吧?你來說說,這家夥是不是故意拆我的臺?”

“難道你要子期陪着你一起被口水淹死?”淩昊拍着身上的灰塵,沉穩的眸子裏也有笑意,“阿瀾是沒人敢罵的,但衆人總得有個可供撒氣的對象,你肯主動站出來,真是很……很偉岸……”

“子期!”陳雲山一聲怒喝,子期跑得比誰都快,讓他雙手撲了個空,“敢情你一肚子壞水,打的是這個主意!有種你別跑!”

子期轉身倒着跑,大笑挑釁道:“有本事你跟上!小爺我今天巡城,有能耐你到街上堵我去!”

三更夜涼。

淩昊巡查完軍營崗哨,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往回走,轉彎的暗處有個人影也正往這邊走,那個人一直低着頭默不作聲,兩個人就誰也沒注意到誰,黑燈瞎火中撞在了一起。

對方悶哼一聲,趔趄着跌往一邊,淩昊被這麽一撞,猶如冷水澆面,當下就清醒了,急忙伸手去扶那個人:“大晚上的,走路怎麽也不看着些……啊,恩泰?”

恩泰按着胸口,在黑暗中擡起了臉:“沖撞了你,對不住。”

淩昊湊近,借着極微弱的光看到他蒼白的面色和嘴角的血漬,立刻皺起了眉:“你受傷了?怎麽回事?”

“沒什麽,不小心從馬上墜下來,受了些小傷。”恩泰笑笑,客氣地推開他的攙扶,默了一會兒,低頭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包遞給淩昊,“這是白茯苓,有寧心安神的效用,你問問軍醫處該怎麽配方子,妥當了就抓緊熬幾劑湯藥給她送過去。”

“白茯苓?你失蹤這些天就是為了去找這個?”淩昊将紙包接在手裏,又驚又惑,緊接着就是薄怒,“你為什麽不早說?你知不知道為了你,阿瀾……”

“淩大人,”恩泰臉上浮起極淡的笑意,看着他說,“我知道她救我護我,為我擋下風浪,平息四方流言,所做頗多,我也沒什麽能報答她的,只願她歲歲平安——眼下營中弟兄對我還多有猜忌,這藥由大人經手定然要合适些。”

“恩泰,你有沒有在聽我……”

“怎樣都好,只是別提到我。好了,我去取些藥酒,淩大人也早些歇下吧。”

這樣的禮數周全,讓淩昊啞口無言好一陣恍惚,他轉身看着恩泰瘦削的背影,長嘆了口氣,垂下眼簾盯着手裏的紙包,無奈喃喃道:“這孤傲的性子,倒有幾分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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