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君與臣

?作者有話要說： “……阿瀾，兩次的第一眼，我都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你，只可惜我是宜襄，不是淵沉，因為不是你認定的良人，我便永遠也走不到你的心裏。”

元嘉七年，臘月初十，平歲城下着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再等些時日就是新歲了，滿城的百姓臉上都洋溢着喜慶之色，紛紛将屋庭打掃潔淨，挂上大紅的燈籠，貼上漂亮的窗花，銀裝素裹的城池裏一片祥和熱鬧，黃昏時候還見三五成群的孩童在街道上歡聲笑語地打着雪仗。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她打酒回來時的情形：久病初愈的她，着一身紅裙，外罩雪白的狐裘，美麗而平和地站在庭院的雪地裏，燈龛裏火焰跳躍，映襯着一張薔薇般的臉，她不遠不近站着，對他粲然而笑。

只是這世間有太多不可預料。

爐上的酒還沒有溫熱，阿照驟然破門而入，上氣不接下氣地扶着門驚叫道：“将、将軍！陛下來了！”

幾绺垂發後，眸光一顫：“你說誰來了？”

“是陛下！現估計離城只有十裏了，陛下帶着大隊人馬，不久就可以抵達南城門！”

阿瀾起身時，帶翻了身前的白瓷酒盞，她抓住恩泰的手，不由分說，用力将其拽起：“跟我走！”

他來不及詢問，就被拉着一路跑出別院，阿瀾翻身上馬，焦急向他伸出了手：“上來！”

他疑惑盯着她，遲疑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順着她手上的力也上了馬。

馳至南城門外西側岔路口，阿瀾把缰繩塞在他手上，急道：“向西去，不要回頭！”

在她準備跳下馬背時，他按住了她的肩：“為什麽讓我走？”

“讓你走就走，那麽多話幹什麽！”

“你知道我是宜襄，卻還放我走？”

阿瀾一僵，驚異恍然着回頭看他：“你，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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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麽都記得，”他柔柔地笑，望着她，眼睛分外清明，好似一汪春日裏的清潭，他張了雙臂将她緊擁在懷，“離開皇宮以後，我一直在往北逃，路途中不斷猜測，最終的結局會是怎樣……你救我的那天，我卻恰好逃累了，我做好了死的打算，連兵器也丢開了，你的裂魂刀剛好飛擲到我眼前，斜斜地插_進土裏，我循着風的方向就看到了你；重傷失憶後，我從連續不斷的噩夢中掙紮醒來，所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我看見你星辰般璀璨的雙目，皎白月光一樣美麗的臉頰……阿瀾，兩次的第一眼，我都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你，只可惜我是宜襄，不是淵沉，因為不是你認定的良人，我便永遠也走不到你的心裏。”

她擡手輕輕一抹，是滿手濕涼的水澤。

擡起頭，看見了高處灰白的天色。

大雪又開始飄落了。

她掰開宜襄的手一躍而下，背對他，語聲輕細而又微微哽咽：“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死。”

“阿瀾……”

“走！”

宜襄張了張嘴，眼神黯然一顫，沉默半瞬，最後諄諄誡道：“淵沉性格執拗，更不容背叛，他若大怒，你切不可與他硬碰。記住我的話。”

阿瀾狠了狠心，拔下極細的一根銀簪紮在白馬身上，在兮兮受驚朝前奔逃的同一時刻，頭也不回地往城內走去。

戌時剛過，雄武的一隊人馬已經縱入城門，當先一人是個輕裘華貴的年輕人，清奇英朗，氣宇軒昂，頭戴帝王象征的紫金冠，黑色風袍下露着龍劍金光的一角。

帝王親臨，衆人敬拜，阿瀾亦垂目跪地行禮：“恭迎聖駕，陛下萬安。”

馬背上華貴的男子雙眸沉如夜色，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随行左衽鎮西骠騎将軍低聲咳着，淵沉醒悟過後淡淡一聲道：“起來吧。”

滿城寧靜瞬間被肅冷的馬蹄聲踏碎。

阿瀾不動聲色看了身後的平歲将領們一眼，眼風轉向城門口，淩昊和子期會意點頭。

清寂的中軍大帳中，君臣二人隔着茶水的氤氲熱氣相對而坐。

淵沉瞧着阿瀾沉靜的臉，握着青花盞的手不覺緊了幾分，良久，雍容而笑：“你曾說過，我若是要這天下，你就是拼死也會将它打下來。”

她垂着眼睫，閉目不語。

“他是我兄長，也是唯一一個能夠和我争奪帝位的人，你這樣幫他，沒想過我的感受？”

“你要的天下早已穩固，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死。”

“把他交出來。”

阿瀾緩緩睜眼擡頭，注視着那張刻在心上、熟悉又陌生的臉，眼眶不知不覺紅起來，六年，她對他日夜思念，無時無刻不盼望着他來，如今他是來了，但并不為她：“如果，我說不呢？”

“你不會。”淵沉彎起嘴角，笑容自信又有幾分邪氣，右手撫上她冰涼的臉頰，“你是我的明瀾，你知道的，他不死，我便夜夜不得安睡，你會為我做任何事的，對不對？”

阿瀾咬着嘴唇不語。

左衽将軍在外低聲禀着有要事啓奏，進來後看了女将一眼，附耳對淵沉說了幾句話，淵沉聽罷，臉色驚_變，勃然拍案起身，掀簾而出。

大衍的帝王，平歲将士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攔他。

鵝毛大雪，城外灌木林中荒寂無聲。

阿瀾倒提天痕銀槍擋住淵沉前方的道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請你顧念手足之情，放過宜襄。”

淵沉挽住缰神，眼睛眯了眯，瞳孔驟而縮小，全然一派狠絕：“可笑！昔日你我聯手誅殺二哥三哥六弟的時候，你為何不說這樣大義凜然的話？”

“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就這一次，求你放過宜襄！”

“明瀾，忘記了自己的誓言嗎？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對我的背叛！”

“呵，背叛？”桀骜的女子自嘲地仰天笑了一下，低轉時眼神痛徹而又凄清，“你同我講背叛？你待我又如何？我離開王城六年有餘，你對我不聞不問，更從未來邊城看過我，這唯一一次的日夜兼程，卻是另有目的；你暗中訓練的死士隊，也從未向我提及；我鎮守平歲城，你大婚的诏書毫不避諱我的存在，那樣顯眼刺目；從你将裂魂交到我手裏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不顧我的死活，将我視為了殺人的工具——我明瀾不是傻子，你我之間，為彼此付出的本來就不對等，你憑什麽要求我對你死心塌地！”

淵沉盯着她握緊天痕的手，扶着額角扯出一絲孤兀的笑：“為了宜襄，你竟願與我兵戎相見？我從未質疑過你對我的感情，可你今夜，居然肯為了別的男人……”

阿瀾将天痕銀槍擲進雪地裏，反手，一道血紅的光影劃過，從她背後騰然出現：“今夜，做個了斷吧。”

“你打不過我。”

“未必！”

殺氣。寂靜的城外，有凜冽的殺氣在剎那間凝聚起來。

淵沉臉色雪白，唇上血色也盡失，猶豫的一瞬似有一世那麽長，他的手握緊龍劍，慢慢地，一分一分，龍劍出鞘，隐隐中，風雪裏回旋起了可怕的劍嘯。

似乎有風，強烈地穿透土層，從幽暗的地下洶湧而來。地上的雪，漫空激揚，在兩人之間隔起了混混沌沌的重幕，身影淩厲如電的交錯中，茫白而殘忍的一方天地，金赤兩劍相擊，發出第一聲锵锵有力的撞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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