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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可是她很少去在意這號人的,最近的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他在田裏種莊稼,韓阿寶給阿爹送水時,遠遠的瞟了一眼,仍然記得那是個高大威猛的大塊頭,做事的時候,手裏的鋤頭有力的揮動着,仿佛不用力氣似得。
當年楊承成親時鬧得村子裏面沸沸揚揚,原本歡歡喜喜的一件事,最後弄得一個悲劇收場。
從前楊嬸也幫他訂過一門親事,到了女方十五歲那年,兩家便張羅着把婚事給辦了,誰知洞房花燭夜裏,新娘子一下子就沒了,村裏面的閑言碎語就多了起來,說這楊承是天煞孤星,命裏邢女克妻,注定要孤老終生的,女方娘家将楊承告入官府,楊承入了監牢,卻因為證據不足,沒處以死刑,只判了個流放之罪,這一去就是五年,原以為他是沒命回來了,誰知今年新皇登基,頒了一道大赦天下的聖旨,他便從流放之地返鄉,還救了韓阿寶一命。
姐妹做飯
說到底楊承和她家也有一定的關系,她阿爹是個古道熱腸的性子,在村子裏頭人緣也極好,楊承的阿爹楊桓和阿爹有些交情,這麽親事還是她阿爹找媒婆來給楊承說成的。
就算沒換魂之前,韓阿寶雖是不識幾個字的村姑,倒是不相信這些命理之說,因為這姑娘非常善良,不願将人往壞處想,如今她是知道,命數之說并不可信,一個人的境遇,全由自身決定。
這些想法僅僅是在肚子裏頭打轉,她表面上卻沒動半點聲色,只垂着半簾眼睫說道
“既然他救了我,等我身子好了總該去謝謝他才是”
話音剛落,就被掀簾子端藥過來的韓阿珍給搶白了,嚷嚷道
“阿姐,那楊承可是個不祥之人,你可莫要和他有什麽瓜葛,免得沾了他身上的晦氣,讓咱們家跟着也倒黴”
韓阿珍邊說着,邊往床榻邊走來,她今年十三歲,正好還在女孩子的發育時期,不比韓阿寶凹凸有致,她偏嬌小纖細,身量也還不足高,她好動又活潑,全然是野丫頭一枚,到了今年,女兒的特征才越發明顯了。
她也是個潑辣直率的性子,藏不住什麽東西,便是拿以後嫁不出去都唬不住她,平日裏也不收斂,家裏面的人說上幾句,不當回事,也拿她沒辦法。
韓阿寶看着妹妹嬌俏白皙的秀麗臉蛋,小姑娘神采飛揚的,都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兩人卻大有不同,不過,如今韓阿寶也換了一個人,性子就很相似了。
“好妹妹,我知道你為了我好,咱們在這裏說說便是,可別往外面去說,趙家大哥畢竟救了我,我們可不能這般忘恩負義”
韓阿珍往她面前一坐,端起藥碗給她,看着她瘦的只剩下骨頭,暗罵一聲,都是韓世秋那混蛋害的,怕姐姐又為了這事傷神,連忙承認錯誤
“好了,是我錯了,阿姐快點喝藥吧,我不說他壞話就是了,以後見了他的面,也把他當做咱們一家子的救命恩人,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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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雙眸彎彎的,一臉笑意,阿爹阿娘都是大忙人,姐姐最大,從小打到,皆是姐姐照顧她們姐弟,好的東西都讓給她們下面的小的,累的活都是她搶着去做,受了委屈也是她來安慰她們,在她和小武心裏,姐姐真個如同第二個娘一般,就算在阿爹阿娘面前,她也沒這般容易服軟呢。
韓阿寶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從她手裏端過碗來,見妹妹說了軟話,也不會揪着不放,不再提楊承的事情,望着漆黑的湯藥時,又皺了皺眉,苦着臉,不想喝
韓阿珍見向來穩重懂事的長姐露出小孩子一般的心性來,嘴角一抽,忍不住就笑了
“阿姐,快點喝了吧,喝了身子才能好呢,娘可是交代過了,讓我看着你把藥喝下去,不然的話,我可是要被罰去劈柴”
韓阿寶無奈,閉着眼睛,悶頭喝下去,她這幅要命的模樣把韓阿珍都給逗笑了,喝完之後,嘴巴裏都是苦的,睜開眼,韓武舉起一顆蜜餞到了嘴巴邊上
清澈的眼睛裏帶着笑意“姐姐快點吃,吃完就不苦了”
韓阿寶就這他的小手,把蜜餞含在嘴裏,簡直都甜到心裏面去了。
到了下午,韓松請來的郎中給韓阿寶瞧了瞧,确定沒什麽大礙了,只還需要多吃幾副藥,韓松千恩萬謝的謝過郎中,把手裏面所剩無幾的幾十文錢給掏出來給他做診費,郎中和韓松也是個相熟的,推據着堅決不要,便背着藥箱走了。
韓阿寶又吃了些田氏煮的清粥,下午躺在床上睡了一覺,心裏面也放寬了,好在她年輕,只過了三五日,身子便好的差不多了。
又過了兩日,天氣轉晴了,秋高氣爽,韓阿寶這幾天在屋子裏都悶壞了,她早就折騰着要下床,爹娘怕她身子沒大好,堅持不準下床,不過看着她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便也放心她一個人待在屋裏。
他們畢竟是當家的父母,還要忙活大堆的瑣事,一家子人這麽多張嘴要吃飯,收了莊稼之後,韓松也隔三差五的要出去做點零工,賺些銀兩養家。
至于田氏,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男人在外頭做事辛苦,她多少要替他分擔些,手頭上做了不少繡活,外面也種了許多冬天裏吃的蔬菜,時不時的要去打理,蔬菜過剩了,她還要挑到集市上便宜賣出去,畢竟這樣也賺不到大錢,雖然一家子不至挨餓,卻也過得清貧,早早交代韓阿珍和韓武兩個把家務分配好,順便還要好生照顧好姐姐。
等爹娘出去了,妹妹和弟弟不在跟前,韓阿寶這才從床上下來。在櫃子裏翻了身半舊的淡綠色比甲,一條幹淨的白裙子穿上,坐到銅鏡錢,仔仔細細的端詳自個的模樣。
看到鏡中一張出水芙蓉般的臉蛋時,她嘴角微微上揚,這張标準的瓜子臉比她想象中的要好看許多,才十四歲的年紀,臉蛋就跟剝了殼的雞蛋似得白嫩,眉如遠山含黛,大眼睛裏似含着兩汪清泉一般,挺直秀氣的鼻子,唇小巧粉紅,似枝頭的桃花瓣,只因為病了多日的緣故,這氣色還不咋地。
身量很苗條,曲線玲珑,簡直就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
韓阿寶看了之後,整個人都心情很好,一掃之前的沉悶,将順滑如絲綢般的頭發随意的挽了一個髻,用桃花木簪固定好,收拾妥當之後,便從屋裏出去了。
她站在自己家的小院子裏,四下裏看了看,只是個小戶農家,兩間新蓋的瓦房連着兩間土磚房,新房其中一間是給她大哥韓小山做新房,另外一砌牆隔開,一半留給韓阿寶姐妹,一半給韓小武做睡房。
四間房子中間都是通着的,開一扇小門出進,東邊用稻草蓋着幾間喂食牲口的雜屋,盡頭是茅房,院子裏的空地上,挨着西邊還有一顆碗口粗的李子樹,如今已過了中秋,樹上發黃的葉子也随着秋風往下掉。
秋風蕭瑟,天氣也轉冷了,爹娘的那點積蓄,供韓世秋去州府會試就花了大半,加上自個病了的這幾天,花錢治病請郎中,少說也花了一兩銀子,如此一來,爹娘手頭上也不剩幾個錢了,另外,還有嫂嫂要治病,哥哥的那點銀子全部花在嫂嫂的身子上,爹娘看着兒子沒日沒夜的幹活,都沒時間回家,能省點銀子出來也要幫着哥哥分擔點,不管怎麽樣,怎麽也得想個法子賺錢錢回來再說,不然這個冬天可就沒法過了。
對了,還有她的嫂嫂張氏,卧病在床也有一年多了,常年不離藥,身子卻沒見半分的好,張氏嫁過來這麽多年,對她們這些小姑子也是打心底裏好,平日裏韓阿寶時不時的要去陪她說說話,這又隔了好些天了,該去嫂嫂屋裏看看才是。
正想的出神,便聽到廚房裏傳來阿珍響亮清脆的聲音
“小武,快幫姐姐來燒火,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
村子裏地方開闊,聲音也傳的遠,正在茅房裏拉的舒暢的韓小武聽着就不怎麽高興,韓阿寶聽到帶着鼻音的小孩悶悶的道
“二姐,我在茅房裏呢,可出來幫不了你”
韓阿寶聞言失笑,目光往茅房的位置看過去,正瞧見韓虎子小小的身子正蹲在地上玩泥巴,韓小武到哪裏,他這個跟屁蟲就要跟到哪裏去。
轉身去了廚房,看着妹妹在屋裏面一陣手忙腳亂,又是添火又是炒菜,時不時還要照顧旁邊鍋裏煮的飯,案板上的蘿蔔也切得七零八落的,火爐子上還熬得藥,她累的滿頭大汗,差點找不着北,小臉上也是抹了一臉的黑。
也不怪她手忙腳亂的,這麽多的活,又只有她一個人,如何能兼顧的到。
韓阿寶不緊不慢的走過去,淡定的說道
“阿珍,你讓開,我來”
韓阿珍正想打開鍋子看飯有沒有熟,手被熱氣燙了一下又縮回去,一旁的鍋裏面倒了油進去,正冒着青煙,一股刺鼻的油煙味。
聞聲回頭,見長姐到了身後,眼睛一亮,似遇到了救星一般,一臉狼狽的叫了聲“姐姐”轉念又想,她身子骨還沒有好全,有些慚愧,小聲道
“阿姐還是快出去吧,你身子還沒有大好”
韓阿寶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見着她花貓一般的小臉,又覺得好笑
“得了吧,快點讓開,別待會飯沒煮好還讓娘給罵一通,這些事情阿姐來做”
韓阿珍展開一個大大的笑靥,松了口氣,還是姐姐最好啊,利索的退到一旁去,搖着尾巴讨好道
“阿姐要阿珍做什麽,盡管吩咐”
韓阿寶笑了笑,将冒青煙的鍋子裏倒了少量的水,蹲下身子撿起幾根柴,塞入快要滅火的竈膛裏,然後又抓了一把幹枯的樹葉放進去,火這才重新燃起來。
等竈膛裏的火燃起來,她這才轉過頭,望着妹妹笑“別站着,快去看着藥爐子,其他的我來做就行了。”
說完,動作飛快的把韓阿珍沒切好的蘿蔔用刀切成塊狀,又翻壓在案板上,用刀子切成細絲,把紅辣椒切成條狀,然後倒入鍋裏,大火翻炒,沒一會兒,清炒蘿蔔絲便做好了。
随後,韓阿寶用水将鍋子洗了一遍,因家裏面本來也沒什麽好吃的食材,又炒了一樣青菜,并從陶罐裏撈了些腌制的鹹菜出來,在油裏翻炒,加些辣椒和野蔥,一股香味便從煙囪裏冒出去了,那香味飄入鼻子裏,聞着就流口水了。
想着阿爹和阿娘都在外頭忙活,弟弟妹妹年紀小,又都在長身體,她便從櫃子裏拿了五個雞蛋出來,打在鍋裏,荷包蛋兩面煎的金黃,韓阿珍默默的熬着藥,眼睛卻盯着冒着熱氣的菜發直,不斷地舔着嘴唇。
飯菜全部煮好了,她又每碗菜裏面分出一小部分,挑出一個雞蛋,用瓷碗剩好,放在熱騰騰的飯鍋裏,上面用鍋蓋蓋好。
等這裏忙完,她把鍋又刷幹淨,倒入清水,用熱竈溫着,等會爹娘回來正好可以用來洗手擦臉,如今到了秋日裏,雖然天氣還不算太冷,用冷水對身子不好。
飯菜煮好之後,藥也熬得差不多了,兩姐妹将幾碗菜端到正堂裏去,放在桌子上等着爹娘回來。
生病的長嫂
韓小武的鼻子比狗還靈,聞着香味就竄出來了,望着桌上的菜,直吞口水
“阿姐,你炒的菜好香啊,好像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炒的要香很多。”
其實他說的倒是沒錯,韓阿珍神經粗一些,沒注意這麽多,以為他是想在爹娘沒有回來之前,先嘗幾口菜,用手拍了下他湊到碗邊上的腦袋“你剛上茅房,渾身都是臭的,快去洗手,不然不準吃飯”
韓小武挨了一記,把腦袋縮回去,鼻子哼了聲,小聲嘀咕道
“二姐兇巴巴的,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韓阿珍被他氣得發堵,擡手就要揍他,韓武朝他扮了個鬼臉,一溜煙的就跑開了。
等了沒多久,韓平夫婦就從外頭回來了,韓平挑了一擔子蔬菜,田氏肩膀上扛了小花鋤,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來,放下擔子,韓阿寶姐弟就迎出來了。
韓阿寶走到田氏身邊,嬌聲道“阿爹,阿娘,都把你給累壞了吧,忙活半天了,也不早點回家來”
田氏看着女兒恢複了往日的神采,雖然累了點,到底心裏高興
“娘沒事,得把菜園子裏的雜草給除幹淨,順便再施點肥,蔬菜長大也快些,等蔬菜有收成了,便拿到集市上去賣了,換點銀子回來”
韓阿寶見她爹娘一身都是汗水,看着堵得慌,爹娘的确是很辛勞,為了她這個女兒,不知付出了多少,将手裏的帕子遞給田氏“阿爹,阿娘,先擦擦汗,趕明兒,女兒和你一起去”
田氏擦幹臉上的汗,把帕子遞給韓松,沒答應女兒,說道
“你留在家裏好生待着就行了”
韓松也在一旁點頭
“閨女,現在秋收已經結束了,家裏面也沒什麽事,這點活你爹娘還能做的來,你要真關心爹娘,先把身子養好,你一個女孩子家也幹不了多少活,你乖乖在家裏待着,把弟弟妹妹教好就行了,凡事有爹爹在呢”
韓阿寶默默的在心裏将她爹爹高度的贊揚了幾番,她爹才不是個沒見識的莊稼漢呢,簡直是疼女兒又有擔當啊,有這樣的爹爹,真的是不錯啊
韓阿珍看他們幾個啰嗦,心裏惦記着那幾盤子香味十足的小菜,肚子裏的饞蟲又在叫嚣了,走向前幾步,催促道
“爹娘快點進屋吃飯去,再多說幾句,等會飯菜都涼了。”
韓松夫婦笑着點頭,把鋤頭擱置下來,韓阿寶也抱着小蝌蚪一樣不起眼的韓虎子,笑着親親韓虎子嘟嘟的小臉
“虎子,咱們吃飯去”
虎子憨呼呼的點着頭,抱着韓阿寶的脖子,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在她臉上留下一個濕漉漉的水印子,韓阿寶并不介意,反而喜歡虎子賣萌撒嬌,她心裏挺享受的,有這麽多親人在身邊可真好啊
正午時分,外頭的太陽升的老高,照的秋日的流霞村金燦燦的,河水磷光點點,秋蟬的叫聲漸弱了。
路上的鄉親們也扛着鋤頭回家吃午飯。
韓阿寶擺好碗筷,又端好飯,一家人圍攏在桌邊,韓阿寶用茶盞替韓松倒了半杯米酒,農家裏并不富裕,酒水都是自家裏釀的,釀酒的功夫也是世代相傳,濃濃的一股米香味,味道醇厚,鑽入鼻端裏聞着就很醉人。
韓阿寶笑着将酒放在韓松手旁,韓松滿意的點頭,還是這大女兒符合他的心意,知道他想要什麽,低頭瞄了眼只半杯,頓時胡子就翹了翹“大丫頭,怎麽只倒半杯酒?這點酒水怎麽能過瘾”
韓田氏嗔了他一眼“你就知道貪杯,待會喝多了,又要誤了今下午的農活”
韓松雖然嫌酒少,但是媳婦的話也不得不聽,笑着沒再多說什麽,端起酒杯暢快的飲了一口。
韓阿寶見爹娘的感情深厚,心裏也歡喜的很,在一旁坐穩當了,家裏面的人和和氣氣的開始吃飯。
韓松夾菜吃了一口,在嘴裏面嚼了嚼,大感驚訝
“大丫頭,手藝不錯”
他這話簡直就說到了幾個孩子的心坎裏去了,韓小武和韓阿珍忙不疊的點頭,筷子使勁的夾,恨不得把菜盤子裏的菜全部倒入碗裏面來,韓田氏見丈夫和兩個兒女餓死鬼投胎的模樣,無奈道
“你看你們猴急成什麽樣,慢點吃,沒人跟你們搶”
韓阿寶帶笑的看着一家子人,利索的用筷子替年紀幼小的韓虎子搶了好多菜放入他的碗裏,又挑了個煎的最好的雞蛋給他,閑暇之餘,摸摸韓虎子圓圓的腦袋
“虎子快點吃,吃完姑姑跟和你去看你娘”
一家人這頓飯吃的甚是歡暢,韓阿寶吃完放下碗筷,等虎子一口口用勺子吃飯,兩腮鼓起一動一動的,模樣甚是可愛,最後把滿碗的飯菜全部吃的幹幹淨淨,然後邀功似得看着韓阿寶,韓阿寶又笑了笑說了聲“虎子最乖”,虎子滿臉喜滋滋的表情,一會兒,韓阿珍和韓小武利索的把碗筷收拾幹淨。
韓阿寶去廚房裏又把吃飯之前多留的飯菜拿出來放入食盒子裏,提着出來,拉着虎子的手道
“走,姑姑帶你去給娘送飯”
虎子聽話的點點頭
院子西邊另外多加的兩間瓦房,便是分給韓小山夫婦住的,兩人是在五年前成親的,韓小山的媳婦張氏乃山那頭張家村的一個鐵匠家的女兒,家裏面有七個兄弟姐妹,張父靠着祖傳下來的一點手藝養活一家子人,這麽多張嘴要吃飯,日子肯定也好不到那裏去,張氏為長女,過了十五歲以後,便被媒婆說給韓松家的大兒子,加上雙方父母也同意,半年後就成親了。
這張氏也是個乖順孝順的好媳婦,嫁過來沒多久,便幫着韓田氏裏面外外的忙活,把弟弟妹妹也照顧的妥妥當當的,第二年,就給韓松添了個虎頭虎腦的孫子,鄉裏鄉親都說韓小山這愣小子有福氣,娶了這麽個好媳婦,不過,好景不長,張氏去年就得了一身的病,什麽治病的法子都用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藥,至今還不見任何起色,終日纏綿病榻,拖着個病重的身子在床上躺了一年有餘,也不知何日才是個盡頭。
韓阿寶推開門進去後,便聞到一股濃烈的中藥味,耳邊聽到張氏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走到床榻邊上 ,韓虎子一見親娘躺在床上,眼睛正望着他,邁開腿就撲過去,小小聲的叫娘,張氏用枯瘦如柴的手摸了摸虎子的腦袋,蒼白如紙的臉上浮現悲傷之色,她的娃兒還這麽想,以後若是沒有娘了怎麽辦?
想着,眼眶就紅了,她強忍着心酸,低聲道
“二妹,又麻煩你給我送飯來了。”
剛說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這幾天張氏都躺在床上,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家裏面又風平浪靜的,誰也沒多說,所以張氏至今還不曾知道韓阿寶被退親之事。
韓阿寶搬了個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将手裏的食盒放下,一手扶着她,一手在她的背上輕拍,替她順氣,韓虎子望着親娘受折磨,小小年紀也懂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硬是沒往下掉,張氏的心思她明白的很,不過她堅信,張氏的病一定會好起來,佯裝不高興道
“嫂子,這是說的什麽話,咱們是一家人,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以後你若再提麻煩兩個字,我就再也不來你這屋子裏面了,等你病好了,我也不來了,你以後也別管我叫二妹”
張氏見她真的生氣的,等她咳嗽歇下來,身子卻也似虛脫了一般,拉着她的手,虛弱道
“二妹,嫂子以後再也不說了”
她雖然尚在病中,但心智卻很正常,總感覺二妹說這番話不符合她的性子,卻也沒有去多想些什麽,畢竟這家裏面的人對她抖挺好的,心裏面都是好意
韓阿寶的臉上這才有了喜色。
張氏的胃口小,又在病中,好不容易才吃了小半碗,卻也不願意辜負韓阿寶一番心意,勉強吃了大半,卻再也吃不下去,虎子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張氏,見張氏吃一下停一下,聲音輕輕的說道
“阿娘吃飯……吃了,身體才會好”
奶聲奶氣的,聽得張氏又是一陣發酸,兒子這麽懂事體貼,她真的好舍不得離開他們……
韓阿寶見張氏真的是吃不下去,将虎子拉到懷裏來,柔聲道
“虎子快去找小叔叔,讓他燒點熱水,姑姑在這兒還陪着你阿娘說會話”
虎子知道燒熱水是給娘親喝的,趕緊就出去了。
吃過飯後,張氏看起來精神了一些,韓阿寶見張氏眼中并無太多求生的欲望,便鼓勵她道
“嫂子,再過一個月,哥哥就會回來了,你把身子養好些,哥哥回來看着也會開心”
果然,張氏眼裏劃過一絲光亮,轉瞬又複感傷,幽幽道
“你哥哥……是我拖累了他”
韓阿寶正色道
“嫂子,什麽拖累不拖累的,你是哥哥的妻,為他生兒育女,照顧父母,哥哥賺銀子為你治病這是應該的,兩個人既然成了夫妻,無論生老病死,都要不離不棄”
更何況,她哥哥怎麽能是那種抛棄妻子的人?
張氏驚的嘴巴都合不攏了,本來日漸消瘦之後,眼睛就顯得很大,這回看着韓阿寶的時候就有些吓人了,她簡直不敢相信韓阿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疑惑道
“二妹……你……”
正想問她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喉嚨又是一陣不适,彎着腰拼命的咳嗽起來
韓阿寶怕她察覺到一些異樣,畢竟她前後性格大變,這樣的反差家裏面多多少少會覺得奇怪,還是不要表現特別明顯,趁着張氏咳嗽,也剛好給了她一個時機逃開這樣的追問,她轉身飛快的去桌上到了溫熱的開水過來
扶着張氏的背喂她喝下去,等張氏咳完了,也沒什麽力氣了,韓阿寶把她背後的靠枕放下,囑咐她多休息一會兒,這才拿着食盒出去了。
楊承來家裏
流霞村在一片淺淺的晨光中迎來了新的一天。
村子裏靜谧安詳。
晨風輕輕吹拂,帶着一股子稻田的清新氣味,韓阿寶上輩子在城裏面待久了,只感覺村子裏面的空氣格外的清新。
院子裏面的母雞格格的叫,帶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雞在啄食,她的阿娘田氏穿着一身交領的粗布衣裳,手裏面抓着一把雞食往下撒,阿爹一早就扛着鋤頭在外頭松土,韓阿寶起的也早,只家裏面幾個小的還在睡懶覺,她和阿珍同睡一張床,這會子小懶貓還縮在被窩裏,只露出一張酣睡的白淨小臉蛋。
韓阿寶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畢竟疼愛妹妹,不舍得叫醒她,穿好衣裳,然後又簡單的梳妝好,滿頭青絲編了一個黑亮的辮子垂在腦後,她看看鏡中一張精致美麗的瓜子臉,便是這樣樸素的打扮也半點掩蓋不住姿容,左右看了看很是滿意,這才起身,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她去廚房将鍋刷幹淨,把半桶水倒入鍋裏,又在竈裏添了柴火,将火點燃,火燒了一會兒,她起身要去淘米,院子臨着村裏的小路,雖然還早,陸續也有村民打屋門前經過,韓松沒多看,低着頭繼續用小鋤頭一下下的挖土,那人卻在他面前停下,打招呼道
“伯父起的可真早”
屋外挖土的韓松将手裏的鋤頭停下,望着楊承英俊年輕的臉龐,眼睛亮了亮,和顏悅色的笑了笑
“楊小侄,這一大清早是往哪裏去,那日搭救小女的恩還未謝過,快請屋裏坐一坐”
韓松是個正直又和氣的莊稼漢,他在村裏面名聲一向就不錯,楊承年紀小的時候,排外的鄉親們對他們一家子外地遷來的素來不怎麽待見,只韓松跟他爹爹頗有往來,爹爹死後還是韓松幫忙辦的喪事,就連給他說媒的媒婆也是他介紹過來的,雖說後來親事攪黃了,到底他的好意,楊承一直是記在心底裏的。
陽光落在高大的少年身上,他今年已有二十二歲,小麥顏色的皮膚,透着健康的光澤,雖穿着粗布衣裳,身體出挑,健碩有力,看起來十分精神,眉目英挺俊朗,透着年輕人特有的朝氣,眼神銳利而平靜,在外面歷練這麽多年,他似乎變得更加老練沉穩了許多
韓松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年輕人,暗暗稱贊,楊承倒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也是在外頭見過世面的,言行舉止自有一番氣度
“伯父說的什麽話,當年伯父幫襯小侄一家的恩情,小侄永生不敢忘記,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侄怎能眼睜睜的看着韓姑娘出什麽意外”
提到韓姑娘幾個字,他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張蒼白脆弱的臉,心念一動,也不知何故,擡頭将眼睛往韓松身後望去,只見幾只母雞在啄食,陽光落在一片片青瓦上,煙囪上冒着縷縷炊煙,連剛才在喂雞的田氏也不知往哪裏去了,目光停了一停,又飛快的收回來。
韓松太過關注楊承本人,而此刻心裏面全然裝的就是對他的感激之情,倒是沒往多出想,聽着楊承說起往事,他扶着鋤頭感慨道
“賢侄啊,快莫說這些話,你們一家子雖然是外地遷來的,為人處世卻比許多自家人還要和氣,當年我和楊大哥也是性子相投,咱們能認識也是緣分,你阿爹帶着一家子人來遷來此處,我還未曾成家,你爹狩獵的本事好,我那時玩心重,時常跟着你爹爹上山打獵,有一回還遇上狼群,要不是你爹爹救我,我早就成了狼嘴下的食物了”
而楊承自個,也差點被狼王給咬死了。
回家養了半年的傷才好。
他緩緩的回憶當年的事情,讓楊承想起他們一家四口在山腳下幸福生活的畫面,那時候娘和爹都在,還有弟弟,鄉間生活雖然清貧,至少他們一家子和睦幸福,可是這樣的幸福卻沒有持續多長的時間,如今,爹和娘,都過世了。
而弟弟也離開了。
楊承臉上有微微動容,似乎想起什麽傷心事,垂着眸子沉默不語。
他神色間的異樣這回韓松倒是看出來了,定然是被自己提到往事,觸動了心緒,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他把語氣放輕松道
“把話給扯遠了,賢侄,既然今日路過,想必還未吃早飯,不如到阿叔家吃完早飯再走?”
楊承剛要拒絕,屋裏面走出一個人兒來,那人立在院子裏一株李子樹下,聲音嬌脆的叫喚道
“爹爹,別忙活了,該用早飯了,快擱下鋤頭,回屋去吧”
韓松聽着是二女兒的聲音,回頭一望,朗聲回應道
“好,阿爹馬上就來,你再多下一碗面,這位楊大哥今早和咱們一起吃早飯”
這聲音着實好聽,楊承不由得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嫩綠褙子,白色挑線裙子的姑娘嬌嬌俏俏的立在樹下,臉蛋兒當真是欺霜賽雪的白嫩,眉目精致,小巧的唇瓣紅紅的像桃花瓣,眼睛跟黑葡萄一般又圓又大,身量苗條婀娜,只是略顯嬌弱了些,仿佛一陣風能吹倒似得,這,不正是當日在河裏面救上來的韓家姑娘?
楊承看着她嬌媚的臉蛋兒,目光便移不動了,在外頭闖蕩這麽多年,見過的女子也不少,可這般麗質天成的姑娘也着實少見。
韓阿寶見阿爹對面站着一個高大的男子,爹爹又說是楊大哥,韓阿寶一時想不起到底是哪個楊大哥,目光瞥過去,正好撞見楊承投過來的眼神,兩人對視了一眼,韓阿寶便将目光移開,然而,只這麽一眼卻将她看的心驚跳起來,她前後兩輩子活了三十多歲,雖沒正式談過戀愛,但也是經過現代文明熏陶過的,怎麽能不知道這目光意味着什麽?
這男子……好生的無禮,阿爹居然還讓她管他叫楊大哥,他這樣……算哪門子的大哥啊?
韓松見女兒低下頭去,兩頰如胭脂暈染般紅撲撲的,瞬間就明白過來,他女兒畢竟和楊承少有往來,可能不太好意思吧
他眼睛轉了轉,楊承跟自個侄子一般,既然他如今回來了,以後肯定是要經常走動的,兩人先認識也好,女兒和侄子接觸多了,自然也就會熟悉,他并沒有多想,女兒還剛剛被退親,她對韓世秋這小子的感情,他是看在眼裏的,恐怕也沒這般容易放得下。
他轉過身去,目光全部在女兒身上,倒是沒注意身後眼睛看的發直的楊承,見女兒在發呆
清咳一聲道
“阿寶,阿爹,剛才說的話,你可都聽到了?”
韓阿寶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閃過一絲羞赧之色,目光微閃,倉皇掩飾自個的失态
“……聽到了,女兒這就去”
本意要拒絕的楊承,見了這一幕,那點念頭頓時就煙消雲散了,或許,吃頓早飯也不錯的。
韓阿寶轉身,似有意躲開楊承一般,飛快的跑到屋子裏面去了。
等楊承進了屋,韓家另外兩個小兒女也起床了,梳洗一番後來到正房當中,韓小武見屋裏面多了一個人,以為是看錯了,再揉揉眼睛,确定是楊承沒錯,他眼睛一亮,一下子蹿過去,臉上充滿喜色
“楊大哥,我叫小武,是我爹的小兒子,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是我從大哥那兒聽說過楊大哥,大哥說,楊大哥很厲害,小武一直想見見你”
小男孩約莫七歲,個子只到他的腰上,生的倒是濃眉大眼,只鼻子和小姑娘相似,嘴唇也薄薄的,看他的神色也十分友善,甚至充滿了欣喜和快樂,他笑道
“小武,你是個好孩子,你哥哥怎麽樣?我回來之後,一直就不曾看到過他”
這些年,楊承一直在外頭漂泊,看慣了世态炎涼,人情冷暖,早就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如今回到這不屬于他的故鄉裏,韓松一家子待人的熱情,讓他冰冷的心中獲得了些許的暖意。
韓小武頗為遺憾道
“哥哥去外頭做工,一個月三兩銀子”
其餘的話,他也沒有多說,畢竟楊大哥今日是來做客的,若是有些東西說了讓他不開心可不好
此時,韓阿寶正躲在廚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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