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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蔣舒玥被林嬷嬷領人徑直帶到陳氏平日裏多處理事務的小廳堂外,林嬷嬷等一幹仆婦全部止步,林嬷嬷輕語,“四姑娘,自己進去吧,老夫人在裏面等着呢。”

林嬷嬷這話明明沒什麽,可是蔣舒玥卻猛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原就猜測陳氏發現她的秘密,但不管多确定,猜測終究是猜測,但此時這陣勢,卻讓她真真切切地确定了,若不是真發覺了,如何連陳氏最信任的林嬷嬷都需要止步呢!

她自認為重生以來,并未露出什麽異常來,而本最該能察覺她變化的韓氏都沒有任何的懷疑,也是,只要是正常人,誰會往重生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上想呢!

而且從她出生,到陳氏帶舒瑤此次歸京,她就沒見過陳氏,此前更無半點接觸相處,她究竟是怎麽發現的?匪夷所思又細思極恐!

若不是真犯到陳氏手上,她無論如何提醒自己,都沒法真正感受這個人的可怕。

這三日來,帶給她最大壓力和困擾的,并不是陰謀破壞,夙願難成,而是陳氏那日低眸看她的眼神,真正的無情和殺伐,比她前世久經沙場的丈夫還要可怕。

原本還鬥志昂揚的她,從門外到門裏,就憑空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是積郁于靈魂的不甘和怨憤堆積起來的。

小廳堂的光線略有些暗淡,也越發稱得青灰素服的陳氏娴雅冷靜,陳氏就坐在小廳堂右首的位置,淡淡的目光從她進門的那一刻就籠罩在她的身上,并無壓力,卻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感。

蔣舒玥多了一輩子的貴夫人生活也不是毫無用處,至少,她還能顧着一個大家姑娘的矜持,沒有一上來就歇斯底裏,即便此時她的內心又懼又怕又急。

“祖母安,”蔣舒玥喚了一句,低頭斂目,十分乖順。

“坐吧,”陳氏淡淡開口,卻并無多少和蔣舒玥講究祖孫情分,血脈骨親的興致,開門見山,直指蔣舒玥內心的希望,“離進宮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動作快些或許來得及,”

陳氏一開口就将了蔣舒玥一軍,讓她根本無法繼續矜持下去。

蔣舒玥猛然擡起的目光中,一直潛藏的瘋狂,開始蔓延肆虐,“祖母可說真的?”

陳氏并未在意蔣舒玥略有些瘋狂的眼神,她又笑了笑,“我姑且這麽一說,你也姑且聽一聽!”

無論是輩分還是各自的段數,蔣舒玥都沒有辦法和她比,僅憑那點離奇遭遇,就真以為可以和她提條件嗎?無論何時,急迫的人都不是她。

蔣舒玥又有那種想吐血的感覺,陳氏想要激起一個人心中的怨憤,那真是太容易不過了,才短短兩句話,就讓蔣舒玥徹底慌神,無可奈何,只能跟着陳氏的思緒走。

“祖母對舒瑤可真好,”蔣舒玥不甘心地說着,移開目光去,進宮就是吊在面前的蘿蔔,她不得不就範,她移開目光,不再看陳氏,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開口,

“在我死前,她都是皇後,可是卻無寵無子,陛下根本就不喜歡她,即便礙着太後情面,也只是讓她在那位置一直待到死為止,”可那也足夠讓所有女人羨慕了,只她是周允钰的皇後,就夠流芳千古,享受萬民朝拜。

“您也不會想到吧,陛下會在十年後寵愛一個五品官的女兒,绫羅綢緞,華服美食,除了名分就沒比舒瑤差到哪裏去,等将來那寵妃的兒子上位,舒瑤若還活着的話,她的晚年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她死在宮變之夜,并不知道宮裏發生的事情,但在那寵妃得寵之時,她未嘗沒有這麽想過,甚至是詛咒過的。

而且女人了解女人,那寵妃也不是個心胸寬大,平日裏就沒見她對舒瑤有多敬重。

她揚起笑容,那如天仙臉上,卻有一雙從深淵地獄裏爬出如惡鬼般的眼神,陳氏突然有些理解,她為什麽會對舒瑤如此憤恨了,按理說,她上一輩子所嫁夫家,就算無法和舒瑤比,但也都不會差到哪裏去。

可她還是嫉妒舒瑤,就并不只是因為嫁的沒有舒瑤好,而是她這種陰郁幽憤的本性,和幹淨溫暖的舒瑤站一起,就是兩個極端,舒瑤有多幹淨,就會顯得她有多肮髒。

何況,一個女人的嫉妒和恨并不需要有太多的邏輯,就像現在的韓氏對舒瑤已經去世的生母那般,即便雲氏已經人死如燈滅了,可還是有活人耿耿于懷,而且還不止一個兩個。

“這樣,祖母還想把舒瑤嫁到宮裏去嗎?”蔣舒玥看着陳氏,心裏卻在打鼓,她說這些話,賭的就是所謂陳氏對舒瑤的寵愛,能有多少了。

但可惜,從陳氏的臉上,她沒有看到任何的表情,猜測到任何的想法。

“你是怎麽死的?”陳氏沒有回答蔣舒玥的話,而是又問了蔣舒玥一句,淡淡的話,卻給蔣舒玥一種被關心的感覺。

但這話卻有如打開了魔盒的咒語,原本情緒還能控制的蔣舒玥一瞬間紅了眼睛,磨牙的聲音像是在生食血肉,整張臉完全扭曲,難堪,憤怒,恐懼,她是死不瞑目的!

她貪戀京城裏的榮華富貴安逸生活,本無過錯,邊塞苦頓,沒人覺得她這樣的選擇錯了,她婆婆即便有不滿,也沒明着逼過她跟去,夫妻二人,兩地分別,聚少離多,感情淡薄,但她夫家是規矩的人家,該有的尊重都會給她。

可深宅寂寞,也不知是她被引誘,還是她引誘了別人,她和院子裏的年輕護衛有了首尾,從一開始的不安,到後來的肆無忌憚,她卻越來越覺得快樂。

“我沒錯,我沒錯,為什麽我就一定要去邊塞那種苦地方,為什麽我明明還那麽年輕,就要守活寡?”舒瑤能做到,她就也要做到嗎?

她不是死在趁亂闖進府中的歹人手裏,而是帶人來救她的丈夫手中,那不知飲了多少人血的刀鋒,濃烈得讓人作嘔的味道,沒有任何留情,刺入了她的胸口。

那鄙視厭棄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好髒,好髒……

“好疼,真的好疼,”蔣舒玥已經從椅子上滑到地上,眼淚糊了滿臉,“我不要死,我要做人上人,我要報仇,祖母,您幫我吧,我會讓蔣家更上一層,我也不會再針對舒瑤,我求求您。”

陳氏腳步輕擡到了蔣舒玥的身邊,她低低的眸光落在蔣舒玥的身上,神色悲憫,似乎真被蔣舒玥的悲慘給打動了,

“我知道很多先機,我會做得比舒瑤好,我會給舒瑤找一個好人家,”蔣舒玥似被陳氏乍現的溫情牽引來了無數希望,越發努力去說服她了,

“那西南段王就不錯,我看得清楚,幾次宮宴,他的目光就沒從舒瑤身上離開過,西南天高皇帝遠,把舒瑤嫁給他,不比做皇後差!”只是要做早年喪夫的寡婦而已,一樣沒人管她。

“哦,還有呢,你還知道什麽?”陳氏微涼的手輕輕拍了拍蔣舒玥的臉,繼續道,“告訴祖母,有祖母在,這輩子沒人敢對你如何。”

“我知道今年要打仗,西北有戰事,這是蔣家的機會,我會勸陛下直接将西北軍權交還蔣家,我們蔣家本是功勳世家,沒有軍權,還算什麽功勳世家。”

“你說的對,還有呢……”

蔣舒玥隐隐發覺自己的狀态很不對,但陳氏給了她莫大的希望,讓一點一點地進入這種不吐不快的氛圍裏,仿佛所有藏着的東西,都能成為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需要傾訴,必須傾訴。

半個時辰後,蔣舒玥從沅安堂裏恍恍惚惚地被林嬷嬷差人送回牡丹閣去,整個人從靈魂裏透露出一種空虛來,似乎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僅僅半個時辰,她全身到頭發絲兒都是累的。

她似乎早就忘記了要進宮這回事,回到牡丹閣後,倒頭就睡。

沅安堂裏,蔣舒玥離開之後,蔣書玦從小廳堂的一個隔間裏走出來,他表情凝重無比,“祖母真覺得她的話可信?”

雖是問話,可他的話裏,卻已展露了三分相信了。蔣舒玥方才的表現絕不是一個十三歲少女能有了,想來想去,也只有那離奇的遭遇,能解釋得通了。

陳氏緩緩踱步回到之前的位置上,揚起十分淡漠的微笑,一揚手,進來伺候的林嬷嬷,就擡步而去,将原本緊閉的窗戶都一一打開,蔣書玦也抓了一把灰,将蔣舒玥進來就一直燃着的香湮滅。

“瞧她現在的糊塗樣子,就該知道如何去聽她的話了,且聽一聽吧,”蔣舒玥的話有給陳氏驚訝的地方,但也僅僅是驚訝而已。

一個被情緒左右的人,她所聽所看即便都沒隐瞞,卻依舊是片面的。

蔣書玦看陳氏臉上一閃而過的輕笑,突然覺得蔣舒玥可恨也可憐,她在最不該露馬腳的人面前,露了馬腳,讓陳氏對她感興趣,絕對會是她這輩子最後悔莫及的事情。

“舒瑤她……”得知舒瑤嫁給周允钰之後,這般不受待見,他心裏不可能沒有憤怒,這麽好的舒瑤,周允钰是眼瞎了,才會去寵愛什麽五品官的女兒,聽蔣舒玥言之鑿鑿,這輩子周允钰似乎已經對她已經有點意思了?

“她過得很好,不美滿但也很好,”陳氏聽蔣書玦說起舒瑤,她臉上的冷漠終于散去了些,“你不用擔心她……”

“您還讓她進宮啊,我看找一個普通人家也不錯,”蔣書玦低語着,卻純粹是想自己妹子能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不需要那麽尊貴,幸福就好了。

陳氏沒讓蕭太後和周允钰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舒瑤的身體情況,此時也還是如此,她直接略過這個話題,“給你二叔送信,盯着西北的情況。”

蔣書玦點了點頭,正要出去,而後又想起了什麽,轉回身體,“陛下已經注意到您了,您看是不是換個門路……”

陳氏卻滿意地笑了笑,神情也帶上了點欣賞,“不用,就讓他看着。”

蔣書玦摸了摸鼻子,點點頭,不再多話,就此離去,但今日他也真算長了見識了,果然是祖母精明,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奇怪的人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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