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相府

第十八章

柳貴妃反應地倒是極快,對我莞爾一笑:“萱兒,你倒是聰慧,說的極是。”這話一說完,王貴妃一張臉上的笑容逐漸凝滞,一手指着柳貴妃,“你......真是有什麽樣的婆婆就有什麽樣的媳婦,對了,還有你那兒子,欺君罔上,意圖弑君篡位。”

她說的越來越有底氣,起初的愠怒竟也逐漸轉為盛氣淩人,看着這王貴妃洋洋自得的姿态,語氣雖平靜,其中針鋒相對的意味卻甚是濃。

“母妃,七皇子不過是因為一塊與他的玉佩極其相似的玉佩,便遭人陷害,可那些舞女都是五皇子領進宮的,為什麽沒人懷疑他呢?”眼角餘光瞥見那縷明黃色越來越近,我繼續作天真無辜狀。

“你胡說什麽,人雖是五皇子帶進來的,可那塊玉佩他可不知情,怎麽你是說五皇子刻意陷害七皇子嗎?”

我看着那縷明黃色近在眼前,不禁低頭彎起了嘴角,恭敬地行了一禮,“臣妾給父皇請安。”

“一大早在禦花園吵吵鬧鬧做什麽?”

王貴妃幾乎沒有一絲遲疑地轉過身,微微屈身,“皇上恕罪,是臣妾的不是,不關柳姐姐的事。”女人果真善變,現在她這語氣輕柔,好像剛剛還咄咄逼人的另有其人。

柳貴妃神色如常,端莊美麗,我知道皇宮多年的勾心鬥角與落寞孤寂,反而使得這個女子沉靜如水,自有一種千帆過盡,波瀾不驚的意味。突然間對她,我有了一種憐惜與心疼,不禁輕輕挽住她的手。她看着我,眼神溫柔,竟似安慰我一般,我心裏奇異地便覺得,我的母親也該是這樣一個溫婉的女子。

皇上打量了下柳貴妃,眼睛裏似有不舍,開口的聲音卻甚是清淡:“你身體不适,該多休息。”

柳貴妃盈盈拜了一禮,“謝皇上關懷,臣妾已經無事了。”皇上微微點了點頭,便走向了禦書房的方向,背影清絕,想來年輕時的皇帝也該是一個俊俏少年。我偏頭看柳貴妃,她的眼睛裏仿佛染了一層霧氣,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卻讓人憑空生出一種無奈。

不知是否察覺到我的目光,她轉頭的一瞬,眼睛裏又滿含笑意。因剛剛皇帝的突然出現,王貴妃也悻悻地離開了,柳貴妃的身體也沒大好,我也不敢讓她長時間呆在禦花園,便也往碧露宮走去。

她問我,為何要刻意在皇帝面前,提起玉佩的事,我只說了,即使不能打消皇上心中的疑慮,至少,也讓他心中存了另一種疑惑。

我沒有告訴她,因為那一場刺殺,便是五皇子慕淩所設計的,他本該是最有嫌疑的人,但他如此簡單到毫不掩飾地獻上歌舞,反而讓人忽視了他在此次事件中的角色,至少所有人都不會相信如此明了而漏洞百出的計劃,可他的計劃便勝在此處。就像變戲法的人,便是利用在你眼皮子底下,變出你沒見過的物事。道理其實是一樣的,做成功卻也很難。

“萱兒,我這輩子唯一的期望,只是冀望慕黎與你一生平安喜樂,遠離這皇宮。”她的眼光有些幽遠,聽在耳中,卻更像是她自己的願望。

“母妃,阿黎與我,終究有一日,是要離開這裏的,到那個時候,母妃也與我們一起離開,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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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色一瞬間有些愣怔,那模樣,竟好似第一次得知,除了皇宮之外,也有另一片天空。許久之後,搖了搖頭,“我已經出不去了。”這一刻,我清楚地看見她的眼睛望着的是玉泉宮——皇上的寝宮。我想,柳貴妃大抵是愛皇上的,只是帝王坐擁天下,可會在乎一個女子的愛呢?

“皇上對母妃關懷備至,寵愛有加,母妃其實也不用出去。”

她微微一笑,“你這丫頭,還敢拿母妃尋開心了。”我抱着她的胳膊沖她笑了笑,她卻突然開口:“帝王對妃子的寵愛不過是在閑暇之餘的消遣罷了,又能得幾時呢?萱兒,我希望你永遠不會來到這宮牆之中。”

她說的意味深長,我那個時候曾經信誓旦旦地以為,慕黎和旁人不一樣,我和他會一世相守,只是,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世事無常,半點由不得人,生生死死之間,曾經的情與愛,又将何去何從?

柳貴妃說我難得來宮中,硬是留我用了晚膳,所以,當我離開皇宮時,已是傍晚時分了。夕陽西斜,柔和的光暈,給皇宮似乎也渡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只是冬日裏的堅冰即使在陽光下,仍然泛着點點寒意,不知柳貴妃在宮中看到的夕陽又是怎樣的模樣。我想,今後,我會經常進宮看她的,至少讓她沒有那麽寂寞。

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拐角處緩緩走出的人影,夕陽的光輝灑在月白色的衣衫上,泛着柔和的光暈,那嘴角帶着的一絲笑容,讓我一瞬間有些眩暈,我向着他一步步走去,傍晚時分的皇宮外圍異常地安靜,仿佛整個世界只餘我和他,還有身後的那一輪斜陽。

“萱兒,回家吧。”

我輕輕握着這個對我淺笑低語的男子的手,“好,我們回家。”

此生惟願執君之手,相守白頭。縱然未來風雨無數,在我心裏,惟不離不棄而已。

只是,在夫君心裏,是否如萱兒一般想法呢?

京城的冬季很漫長,我是極畏寒的,所以整個冬日幾乎不出門,慕黎怕我凍着,卧室有好些個暖爐,晚上也總喜歡摟着我,我晚上怕冷,便也拼命地往他懷裏鑽。久而久之,養成了一個壞習慣,他一躺下,即使我睡着了,也習慣性地滾進他懷中。慕黎說,我這習慣挺好。

今日,我興沖沖地告訴他,我的院中有一棵樹,吐出了今年春天第一枚新綠,他從書中擡起頭,萬分失落,說了句:“京城的冬季怎地如此短暫?”我則趴在窗戶旁,仔細地瞅着窗外,想去找找慕黎院中的樹是否也有了新綠的嫩芽。

春日的到來,仿佛沉寂了一整個冬日的京城也在蘇醒過來。買賣多了,京城街道上的人也多了,吆喝聲也多了,我看着也神清氣爽了。新年過後,第一次覺着京城再次有了生氣,我也活了過來。

想到新年,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正月初二時的情形,那一日慕黎與我給爹爹拜年,吃過飯後,爹爹将我叫進了書房。他的神色有些沉重,我給他倒了杯茶,親熱地喊了一聲:“爹爹。”

“萱兒,七皇子待你如何?”

我幾乎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慕黎待女兒,就像爹爹待我一樣,自是極好的。”

“萱兒,和爹爹說實話,你喜歡七皇子麽?”我看着他點了點頭。

“爹爹也看出來了,成親後回府的那一次,萱兒還是單純不知事,如今萱兒的眼中有一種為人妻子的幸福。只是,爹爹卻不知該不該為你高興。”

我似乎有些明白爹爹的想法,我若于慕黎無意,不管慕黎将來如何,我還是那個開心的丞相千金沈萱;我若于他有情,皇權之争,慕黎失敗,若有不測,我會心死,慕黎勝利,宮圍高牆,我會心傷。

“罷了,你去請七皇子進來吧。”

慕黎向爹爹行了一禮,還給爹爹倒了杯茶。按理,以慕黎皇子之尊,是不必做這些的。可我知道,這一刻,他不是以七皇子的身份,他只是作為沈萱的夫君。

爹爹喝了一口茶,“七皇子恕臣僭越了。不過,臣以為,臣的千金沈萱,還是值得你這一個禮的。”

“丞相說的是,撇開萱兒不說,我作為您的女婿,給您行個禮也是應該的。”

爹爹看了看我,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回憶往事:“萱兒的娘親是生她的時候去世的,我一直将她疼在手心,生怕她受一絲傷害。”爹爹頓了一下,看着慕黎:“所以,萱兒對臣來說,比什麽都重要,将來我還是會為了萱兒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爹爹雖說的隐晦,但我卻很清楚地聽出了他表明要站在慕黎這一邊的意思,慕黎顯然也是明白的。我一向知道爹爹正直清廉,所以我從未想過讓他站入七皇子陣營。雖說慕黎自不會做些卑鄙之事,但結黨營私,終究視為于皇上不忠,于朝廷不義。

“岳父大人,慕黎有些真心話,也想告訴您。皇位,慕黎不曾想過,只想于風平浪靜之時,與萱兒過普通寧靜的生活。”

爹爹在聽完慕黎的話後,一瞬間的震驚之後,神色之間又多了一份驚喜與不敢置信。“王爺,你要知道,你這句話放棄的是整個慕氏王朝。”

“爹爹,你要相信你女兒的眼光,別再問了。”

“怎麽,心疼了?以前我還不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想到......”

“爹!女兒可不是潑出去的水,爹爹在萱兒心裏永遠永遠都是最親的人。”

離開丞相府時,爹爹說,慕黎如今最大的優勢,亦是最大的劣勢,那就是皇上的寵愛。皇上下旨之前,爹爹因不想我嫁入皇室,也曾經婉拒了,卻沒想到,皇上還是下了旨。由此可以看出,皇上對七皇子的寵愛非比尋常,柳家勢力多在武,而慕黎娶了我,便也得到了文官的勢力。

我收回了思緒,看着窗外,不過幾日時間,春回大地,萬物已隐隐有呈欣欣向榮之勢,醞釀着,等待着一個合适的時間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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