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桃花酒

近來,天氣逐漸回暖,我也時常去一醉閣坐坐,偶爾能見到溫逸晟,他往日的散漫似乎消減了許多,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我除了陪他喝酒,也不知該怎樣安慰他。他這樣的人,作一副多愁善感樣,總讓我分外地感到沉重。

“溫大哥,你可喝過桃花釀的酒?”

他搖了搖頭,又說了句:“城西外有一處桃花林,萱兒要去走走嗎?”

我有些驚詫,京城之中竟也有桃花林,如今正是三月,正當桃花盛開之際,我想着,便早已兩眼亮晶晶地朝他點頭。

桃花林雖美,但這路程卻着實有些遠,不過看他一臉的黯然,我也不大敢向他抱怨什麽。正氣悶間,一陣清幽之氣,淡淡的,風一吹似乎便散了。不過,這樣似有若無的,反而更令人心向往之,不自禁想去捕捉。走過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我的眼光瞬間便被吸引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一片絢麗的桃林,幾乎灼傷了眼,卻也迷惑了心。恐是因昨夜下了雨,地上鋪了一層淺淺的桃花花瓣,我踩上去時,竟恍若置身于世外桃林中。

“溫大哥,我們一起來采桃花花瓣,釀酒如何?”我說着,已伸手去采摘。

他只站在不遠處,肩上落了三三兩兩的花瓣,風揚起的發,遮住了他的眼睛,一襲玄紅色的衣袍,比這桃林更加刺眼,卻也張揚炫目得讓人移不開眼。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他,笑看紅塵,放蕩不羁,這樣自由的生活,曾是我一度向往的。

“發呆做什麽,不是要做桃花酒嗎?”他輕輕拍了下我的腦袋,嘴角一抹笑意,桃花般燦爛。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間覺得很遙遠,他于我來說,便和這山間的風一樣,無蹤跡可尋,總覺着下一刻,他便要離開了,可正是他的這種特質,才讓我覺得,分外地難能可貴。

“溫逸晟,你的外袍拿來放花瓣。”我沖着他的背影大喊。本以為如此良辰美景,如畫桃林,他應該潇灑地立刻同意,不曾想,他轉過頭,滿眼愠怒地瞪着我,鼻子中哼了一句:“你想凍死我麽?”

咦?我讪讪地縮回已伸出去的盛滿桃花的雙手,他這人一向這麽沒品位,沒情趣,更沒有人品。我憤憤地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将花瓣小心翼翼放進去,再将帕子疊好。剛站起身,看見的是一雙比剛才更加愠怒的黑眸,并不說話,只盯着我手中的這方帕子。

“有什麽問題麽?”他依舊不說話,只一雙妖滟眼睛盯着我,讓我覺着好像我欠了他錢似的,不知怎的,就覺得莫名地心虛,低着頭悄悄地将包好的花瓣放入袖中。正想着怎樣打破這僵持的氣氛,突然聽到他緊張地喊了一聲:“小心!”,便将我帶入了他懷中,一個踉跄,袖中的花瓣撒了一地,紅的刺目。

一條通身碧綠地近乎于透明的蛇,正好落在花瓣中間,綠幽幽的眼睛,在這桃林之中,竟也顯得分外可怖,紅信子吞吐着,慢慢地蠕動,突然,一根銀針直直地插入了七寸,蛇在劇烈地蠕動之後,慢慢地停止,不再動彈。

“溫......”未出口的話,在看見他額頭滲出的汗珠時,戛然而止,“沒事吧?”他看着我,有些氣弱的聲音,絲毫沒有往日的盛氣淩人,嘴角的笑意,讓我忍不住偏過頭,我緊緊扶着她,入眼所見是手腕處一排齒痕,還在向外滲着血,手臂周圍隐隐有片青色,而我清楚地記得這位置就是他剛摟着我的地方。

我俯下頭,唇即将碰到傷口時,一雙微有涼意的手覆在我的額頭,我擡頭看他,他卻只搖了搖頭,唇有些泛白,只那眼神很堅定。“附近......有一處農舍。”我看他說出這句話已很是吃力,我沒有遲疑,唇覆了上去,吸了兩口血,吐出時,已呈黑色。

“溫大哥,你堅持下。”我扶着他,向不遠處的那處農舍走去,只感覺靠在我手臂上的身軀愈加沉重,我的心也久久地懸着,腳步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只覺着近在眼前的農舍,卻怎麽也走不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終于走到,推開有些破落的院門,一個老婦正坐在院中,處理着院中的菜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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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看見我們,我甚至沒來得及開口,她似乎便明白了我的來意,幫忙将溫逸晟擡進屋中,置于小榻上。

“婆婆,我朋友他,沒事吧?”

老人家年紀雖有些大,動作卻甚是淩厲幹淨,看上去親切和藹,“小姑娘,放心吧,最近正是這青玉蛇出沒的季節,常有游人被咬傷,我啊,就在屋裏備了些草藥,以防不時之需。”

“謝謝,謝謝您。”我除了說謝謝,什麽也說不出,一直不安的心,在聽到這句話時,才稍稍有些安心。

我給他熬了草藥,喂他喝下後,便坐在他床邊,靜靜看着他,一炷香之後,他的臉色才逐漸從青黑色轉為正常的紅潤。

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是:“萱兒,你沒事吧?”就像不久之前,即使受傷的是他,他問的第一句話也是“沒事吧?”我看着他,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麽,只搖了搖頭。我想,在我心裏,已将他當成這輩子的好兄弟了。

“小姑娘,你們吃些東西吧,別嫌棄我這老太婆的粗茶淡飯就好。”

我看着她盤中放着幾個小菜,雖簡單,但綠油油的,看着甚是可口,我向她道了謝,便盛了飯菜端給溫逸晟,自己也吃了些,只是剛入口,一股異常熟悉的味道,傳進口中,慕黎特地請來的廚子每天做的素菜也是這個味道,我是不會記錯的。

可,我擡頭看着眼前有些蹒跚的背影,搖了搖頭,如今的自己何時也變得如此多疑了?即使救過自己的人,也能對她心存疑慮,這樣的自己,陌生地讓我自己都有些害怕。

“怎麽了?”

“沒事,快吃吧!”說是這麽說,心卻越來越不安,總覺着有些不對經,卻說不出哪裏不對勁,所以吃完飯,向老婆婆道過謝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一出院子,才意識到,夕陽已落山了。突然記起慕黎似乎好像說過,不準我在夕陽下山之後回府,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美則美矣,太過荒涼了,冷風一吹,我不禁瑟縮了一下,山中的風在初春時節,冷的刺骨。可這寒冷,很快便被一襲溫暖覆蓋,我偏過頭看着溫逸晟,他依舊一副風流貴公子模樣。

我伸手便想将外袍拿下給他,剛一有動作,他卻伸手按在我的肩頭,故作深沉:“我的毒已經解了,又不是受了多重的傷,我的身子還沒那麽弱。”說着,又伸手将外袍給我攏了攏,我想,他大概覺得在這種時候,對待女子,總要有些風度的,我便也不再推辭。

偷偷摸摸進府之後,本以為會看見慕黎,不想院中一個人影也沒有,呃,只有三三兩兩的侍女。我一方面擔心他責怪我這麽晚回府,如今,沒見着他,心裏卻又覺得少了些什麽。

一路上有些憤憤地踢着路邊上的石子,把這一顆顆石子當成慕黎,卻又不知道這亂糟糟的心情從何而來。

“王妃!”夜易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突然便出現在我面前,我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借着月光,看清是夜易後,不禁瞪了他一眼。不過,他總與慕黎形影不離的,他既然在府中,想必慕黎也在。

“王妃,主子讓屬下在府門前等您,到了便去跟他說一聲。”

“府門前?那你怎在......”我又看了看他,有些不确定地問:“已經回報過了?”

他一張冰冷的臉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又生硬地開口:“主子讓您去軒逸居,他忙完了就過去。”

“那他現在......”我的話還沒說完,夜易眨眼間便又不見了,真的是做事絕不拖泥帶水啊!

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眨了眨眼睛,想必慕黎有事,那他現在該在明益堂了。想了想,我又轉身折了回去。夜幕下的明益堂顯得燈火通明,并無旁人,只慕黎坐在首座,悠悠地品茶,一旁的四皇子,臉上顯得沉重嚴肅,卻并不開口說話,慕黎也只做雲淡風輕樣。

“七弟,昨日西山一夥盜匪據說被京兆尹拿下了。”

慕黎微微點了點頭,狀似無意,“是,這夥盜匪據說無惡不作,父皇知道後,說是要明天早朝親自審問。”

“七弟,去年的事,是五哥聽信讒言,反讓你和七弟妹受累,五哥給你賠個不是。”

慕黎卻無絲毫反應,平平淡淡的聲音:“四哥好端端地怎的提起這個,并且,這也不關五哥的事。”

“七弟,我有一個消息,事關你生死,作為交換如何?”慕淩臉上沒有了剛剛的親和,一臉嚴肅。

慕黎眼神卻倏地冷了下來:“五哥,慕黎此生最讨厭被人威脅,夜易,送客。”話音剛落,夜易的黑色身影已落了下來。

“慕黎,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你定會一無所有,當然,也包括...你的七皇子妃。”

從我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身形微微一怔,離開的步伐卻依舊堅定。

“慕黎,你當真以為你擁有一切嗎?”慕淩的聲音從明益堂內傳出,我呆呆地看着慕黎的背影,一下子,我一點也不想跟上去,只默默回了洛雲軒,與他正好背道而馳。

我不知道,這樣慌亂失落的心境是因為五皇子的那一番話,還是因為......即使以我作為威脅,慕黎也只是微微一頓後更加的決然。

雖然我一再地告訴自己,他這樣做是對的,我們這将近半年的努力不就為了今天嗎?他若遲疑,我們的努力不就付諸東流了嗎?

只是,我搖搖頭,他的背影卻久久地存于腦海中,怎麽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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