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請安

洛雲軒在這府中所處的位置，應當還算是偏僻的，如果和柳妃要住的梧心院相比，那便是更加偏僻了。

我站在院中，其實是聽不見前廳的喧鬧之聲的，亦是看不見那有些許刺眼的浮華之色的。可我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喧鬧聲是怎樣漸趨于平靜，亮如白晝的前廳是何時才消散的？

第二日，我甚至才剛剛醒來，冰兒便一臉小心翼翼地站在門邊，看見我醒了，才嗫嚅着：“柳妃來看小姐了。”

過了一個晚上還有些混沌的腦袋，突然間又回憶起，這七皇子府又多了一個人的事實，莫名地便煩躁起來。“你去回了她，就說我身子不舒服。”

冰兒看了看我，預言又止的模樣，讓我意識到了什麽。“柳妃等了許久？”冰兒點頭如搗蒜般，“她說，不便打擾小姐休息，所以......”

“既然她想等，那便讓她等着吧。”我實在是不喜歡被人脅迫着去做些什麽，本來已經沒了睡意，可也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麽氣，在冰兒瞪得大大的眼睛下，又将自己蜷縮進被子裏。

可腦子中卻像突然盛滿了漿糊，自己這般行為，與那些争風吃醋，鈎心鬥角的女子又有什麽區別呢？我雖不是什麽清高的女子，可是，卻也絕對不想做一個深閨大院中只知揣度人心的怨婦。莫名的煩躁感，像一根絲線一下下，輕輕地撩動着心弦，最終，我還是下了床，穿戴的整整齊齊去見那柳妃。

剛一走到外廳，果然便見那一襲淺粉色的衣衫，柔和的面龐上，挂着的是淺淺的溫暖的笑意，那樣的笑卻偏偏讓我覺得異常刺眼。悄悄地別過臉，故作端莊地開口：“柳妃其實不用這麽客氣的”，我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往後，柳妃只當這裏是你自己的家便行了。”

“姐姐說的這些，嫣兒都記下了。”她這低眉順眼的模樣，讓我不知道說些什麽。我對她實在是沒什麽好感的，原因麽，大概只是因為慕黎。若她......算了，現如今她人已在七皇子府，已經是慕黎的女人，理所當然也是我最讨厭的人了。

人就是這麽奇怪，明明我與慕黎的事，與她無尤，可我卻對她充滿了敵意與怨恨。我這樣，不過是舍不得自己對慕黎有一些些的怨尤罷了，可我心裏的怨氣，總是需要尋一個出口的。

“今日妹妹便算是請過安了，我身子一向不大好，不愛早起，往後妹妹也無須守這些禮過來請安了，安心住在梧心苑罷。”

我自以為自己說的也算是溫柔平靜了，可面前的人兒卻像是受了驚吓般，滿面潮紅地将我望着：“姐姐，是嫣兒做錯了什麽？”

我聽她這一說，連連對着她搖了一下頭，“不，是我不太愛這些虛禮，并且，我也的确不愛早起。”

柳嫣卻好似突然放下了心，對我微微笑道：“這倒無妨，以後我會晚些過來，并不會擾了姐姐的休息的。至于，姐姐所說的虛禮，嫣兒倒不這麽認為，在嫣兒看來，這是與姐姐的親近了。還是，姐姐你并不想......？”

我默默地在心裏說了無數遍的不想，非常不想，面上卻還要笑着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怎麽會？不過是不想給妹妹添麻煩。”

她聽了我這話，才終于歡歡喜喜地離開了，我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冰兒輕笑出聲，“小姐，你其實早就想趕她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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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作正經地搖了搖頭，“冰兒說的這是什麽話？柳妃這麽個嬌滴滴的美人，我見猶憐，怎會趕她走呢？”說完，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冰兒卻開始笑的前仰後合，我的眼前卻不斷閃過柳嫣眼中方才的嫉恨，雖是只有一瞬，我卻看得分明。

原來，自己在旁人的眼中，也不過是個礙眼的存在。可這柳嫣卻比我能忍，我喜歡眼不見為淨，她卻上趕着找不痛快。可我的不能忍，又是仗着什麽呢？如今的慕黎當真是我以為的心裏只有沈萱嗎？柳嫣的存在當真只是一種手段麽？有太多的不确定，可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這所有的不确定，抵不上我對慕黎的相信。

相信果然是件可怕的事，迷失了自我，還沾沾自喜。更可怕的是，看清了一切，還是義無返顧。

我和慕黎的愛情，其實平平淡淡，并不轟烈，哦，唯一算得上有不同的，便是我替他擋了一刀，如今想來，那一刀也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呢。這樣的感情，當真抵得過這三年的消磨麽？

“姐姐，姐姐！”直到看見眼前這張放大的俊臉，我才回過神來。剛想伸手揉揉他的頭，他卻眼露輕蔑地看着我，說：“姐姐，你居然這樣苦着一張臉，七哥不過娶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要死要活的？”

慕易這孩子，随着年齡的增長，臉蛋越發漂亮了，個子越發高了，只這性子，越發地讨人厭了。我一下一下，重重地撫着他的頭，再做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易兒，你長大後千萬別像你七哥一樣。”說完便整個人蹭了上去，恩，個子的确高了，他若不是這樣蹲着的姿勢，于我來說，卻是夠不着他的頭的。他這痞痞的微笑的模樣，落在我的眼中，只覺着未來這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會被迷惑。

“唉，禍水啊禍水。”慕易眨着一雙大眼睛，單純地将我望着，良久，點了點頭，對我的話深以為然的樣子，輕輕地吐出一句：“姐姐，你的确是禍水，不過”，他朝我狡黠地笑了笑，“只禍害七哥一人。”剛一說完，我甚至還來不及抓住他的袖子，他便跑遠了。我只能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罵了句“死小子”。

慕易鬧這一出，卻讓我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卻是另一種空洞。以前，有一個男子，總會溫柔地在一旁，笑着看我和慕易的打打鬧鬧，如今，他卻再也不在身旁了。

“小姐，這八皇子怎麽還是小孩子心性？”冰兒給我倒了一杯茶，拿了些早點，一邊開口。

我搖了搖頭，“皇宮裏長大的孩子，怎的會是小孩子心性呢，這孩子是個重情之人。”他時不時地來我這兒，與我打打鬧鬧，可也因此，我每次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我知道他是特意過來的，又每每有意無意地向我提及他的七哥心裏有我。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在局中的我，雖是一直相信着慕黎，可也期盼着有人告訴我，慕黎愛我，所以慕易每一次的篤定，同時也讓我的心更加堅定。

阿黎，我這樣信你，這般委曲求全，你莫要讓我失望。我怕有一天，自己會對你絕望，不，或者說，我會對自己死心。至于現在，你想做的，你不想我做的，我會安靜地在這裏等你。

想到這兒，連日來的郁悶，終是消散了些許，用完早膳，便叫上冰兒，“我們去竹苑走走吧。”自從三年前的事，竹苑應該成了廢棄的地方，慕黎雖沒有嚴令禁止，只是，那塊地方，鮮少有人涉足，如今，我不知道怎麽回事，鬼使神差地便想去瞧一瞧。

沒想到經過花園的時候，卻正好見到柳嫣靠在慕黎的懷中，眉目間盡顯小女兒的嬌态，慕黎唇角含笑，一味地注視着懷中的人，原來，阿黎在我看不見的時候，這樣溫柔專注的眼神也是能對別人露出的。很快我又搖了搖頭，既然決定相信慕黎，相信心裏的慕黎就行，看見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我帶着冰兒從假山後的小徑繞了過去，剛好避開了他們的視線。

竹苑的門虛掩着，門前長了許多的草，看樣子是許久沒有人打理過了。我輕輕地推開門，老舊的門，卻并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因長久無人光顧，而發出“吱呀”的聲音，也并沒有灰塵之類的落下來。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雜草，往常覺得清幽的環境，此刻看來，總覺着有一種滲人的寒意。“小姐，我們......”冰兒遲疑了半晌還是猶豫地開口：“小姐，回去吧，這兒都是雜草沒什麽好看的。”

“冰兒，我們再去小屋看看，然後我們便回去吧。”說着，便來到了屋前，出乎意料，剛一推開門，灰塵便飄飄揚揚地落了滿身。嗆得我的眼睛有些生澀，冰兒連忙用帕子幫我輕輕地擦拭着眼角。再睜開眼時，竹榻擺設還在，只是，那些書卻都不在了。想來，慕黎再也不曾踏足過這裏，看着這地方，奇怪的是，腦海中想起的并不是那些人沖進來後，從《孫子兵法》中搜出所謂的證據。而是，初次來竹苑，在竹榻上睡着了，結果慕黎将我抱在懷裏，我從夢中醒來，眼睛裏看見的是那樣微微含笑地将我望着的慕黎。

此刻，才突然驚覺，原來那個時候，慕黎在我心裏便是不一樣的，愛上一個人，本就是一個眼神，一瞬間的事。

“小姐，你傻笑什麽呢？這屋子有什麽好看的？”冰兒的聲音将我拉回了現實，對了，冰兒應該從來不曾進過這個屋子的。

“沒什麽，我們回去吧。”冰兒歡呼着，走在我身後，我小心翼翼地将小屋的門掩上，鎖上我和阿黎的曾經。剛一走出小屋，一陣清風吹來，吹入鼻息的還有我異常熟悉的味道。循着味道看去，果然雜草之中擺着幾個花盆。

若不是這風，估計那些雜草的遮蓋下，我也不會看見的。緣分就是這樣，不早不晚，剛好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