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暗夜之宴(一)

? 當朝攝政王恃權而傲,不僅在朝堂上廣結黨羽,擁兵自重,私下也是過着格外随性的生活。

聽聞他出生卑賤,從一名軍營的夥夫做起,憑着在戰場上的勇猛,逐漸建立起赫赫戰功,位極人臣,故而十分喜好窮奢極欲的生活。

他當上攝政王後,便在皇宮不遠處修建了一處攝政王府,名作雍慶府。

那王府極盡奢華之能事,各式形制簡直就等同于皇帝的行宮,故而人們戲稱其為雍慶宮。

顧子陵提到雍慶宮,秦婉自然得以确認,那攝政王正是害得她們秦氏一族倒臺,蒙上不白之冤,害得他父親、姑姑慘死,與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像被攪起巨浪,激烈的翻騰着。

她默然于袖下攥緊了雙拳,不理會顧子陵疑惑而又關切的詢問,撇下他徑直往殿外行去。

她一路趕至太子殿下所居的宮室,得知她昨夜在林孺子那裏,便急忙掉頭過去,跪在林孺子的宮殿前求見太子。

對于她一大早便來求見,太子殿下很是驚詫,但終歸還是傳了她進去。

殿內一位形容嬌俏的女子正在為太子殿下更衣,而屋子裏還彌漫着溫暖暧昧的氣息。

秦婉自然知曉他們這是才剛起身,慌忙低下頭非禮勿視。

幸而太子殿下很快更完衣袍,在林孺子的嬌纏下,于她唇上落下溫存的吻,方才領了秦婉到隔壁的偏殿說話。

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看着恭順的跪在地上的秦婉道:“如此急着求見,可是又作出什麽好畫來,急着呈給本宮看。”

秦婉并無心思調笑,便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奴家聽聞三日後殿下将在東宮宴請攝政王,故來求殿下恩準,讓奴家參加宴會。”

沒有想到她急匆匆趕到林孺子這裏來尋他,竟是為了這樣一件事,太子頓了許久才道:“這原本不是後宮姬妾該參加的宴會,你為何要自請前去?”

秦婉緊攥的雙手微顫。

她緩緩伏下身子,向太子殿下叩首,沉聲道:“因為他是奴家的仇人,奴家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樣,好生的記在心下。”

她的聲音充滿了悲痛和怨恨的情緒,明明已近哽咽,卻仿佛堅守着什麽,固執的不肯讓眼淚滴落。

太子殿下又沉默了許久,自座上起身,行至她的面前,而後俯身扶住她的雙肩,令她擡頭與他相視。

看到她噙着淚卻無比堅定的雙眸,他似乎被震住,凝視着她的雙眸嘆息一聲後,才對她道:“身為女子,原不該在心中背負這些,這天下本該由男子撐起。”

秦婉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他的話,只是再度恭敬的向他叩拜,并道:“請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殿下起身,将跪伏在地的她凝視了許久,繼而轉身往殿外行去,行至門口時卻頓足,頭也不回的道:“既然你如此堅持,便安排你去宴會上伺候。”

“謝太子恩典。”盡管太子的腳步逐漸遠去,秦婉還是恭恭敬敬的說完這句話,而後失力般坐倒在地,面上卻露出釋然的笑容。

三日後,宴會如期舉行。

秦婉以侍妾的身份被安排在宴會上伺候,然而為掩人耳目,太子殿下只将她安排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裏。

攝政王還未到,她舉目看着大殿中穿梭忙碌的侍從和已經入座的賓客,一顆心難以抑制的劇烈跳動。

她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擡眼向遠處看去,試圖分散注意力。

這時候,她卻注意到在舉行宴會的大殿中,各個角落和暗處都布有衛兵。

從那些人的穿着和氣度來看,他們不是普通的禁軍,而是直接受命于太子殿下的一隊親衛。

秦婉想起初次入東宮時,太子殿下曾對李雲說要将他納入親兵。

會不會,他今日也在這人群中。

她這樣想着,便努力往偌大的宮殿裏各處看去,然而目光逡巡了一周,也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于是低下頭,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秦婉并不知道,方才她四處張望的模樣,實則都落進了一雙冷峻的眼眸裏。

身在暗處的李雲遠遠凝視着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女子,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就在人群中将她辨認出來。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閃爍,卻很快為冷肅所取代。

伴着一陣喧嚣,攝政王在衆人的簇擁下踏入殿中。

秦王的心立刻被揪起,将目光投向那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只見他身着華服,腰戴配劍,身上所飾之珠寶皆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然而縱使披着這雍容瑰麗的衣袍,他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還是和養尊處優的皇親貴族們區別開來,那是自小習武,常年征戰于沙場才會有的滄桑。

就是此人,在一夕之間奪去了整個秦氏一族的所有,也奪去了她的所有。

秦婉握着杯盞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拼命壓抑住沖上前去向他讨命的沖動。

攝政王自然不會感覺到這淹沒在人群中的怨恨目光,大搖大擺的向大殿中央行去。

太子殿下早已在主位上等候,見他到來也要起身相迎。

縱使所有人都知道攝政王和太子殿下劍拔弩張的關系,他們卻還是能在衆人面前演出和睦的表象。

攝政王落座之後,又與太子殿下寒暄了一番,氣氛還算祥和。

直到酒過三巡,顧子陵捧着那幅猛虎伏山圖進獻給攝政王。

據聞攝政王早年征戰時,曾在夢中見一猛虎,接着與敵軍相抗便大獲全勝,于是他時常自比為猛虎。

看到這幅畫,他顯然很滿意,一面說“好”一面捋着髭須笑得開懷。

太子殿下卻在這時高喝一聲:“好你個顧子陵,可知罪?”

見太子突然發怒,衆人立刻安靜下來。

顧子陵連忙在堂前跪下,俯首道:“微臣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秦婉始終未曾自攝政王身上離開的目光也移向顧子陵,不禁為他擔憂。

太子殿下卻擡手指向那副挂在大殿中央,一方屏風上的猛虎伏山圖道:“本宮讓你畫一幅猛虎圖,以比喻攝政王之勇猛威儀,而你卻畫了一幅閉目伏山的病虎,暗喻攝政王廉頗已老,再無當年雄風,你該當何罪?”

經他這樣一說,座下衆人不約而同的朝那幅畫看去,接着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果然那幅畫上的老虎雖然看起來十分有氣勢,可一雙眼睛卻是閉着的,宛如捕獵勞累後的休眠。

攝政王的面色立刻陰沉下來,手上握着的杯盞狠狠砸在桌機上,裏面的酒水撒落出來。

一時間,整個大殿陷入一片鴉雀無聲。

看到攝政王的反應,秦婉明白過來,這多半是太子殿下刻意安排的,為的就是在衆人面前讓他難堪。

她于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态将目光再度投向攝政王,卻見他側頭看向那幅畫,又仔細打量了一番,而後冷笑一聲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哦?”太子殿下擡眸看向他,露出別有深意的表情。

攝政王接着道來:“這幅畫的中的猛虎并非在歇息,而是在蟄伏,唯有蟄伏于暗處,耐心等待,才能在獵物出現的最佳時機施以攻擊,一旦出手,則一招斃命。”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攝政王忽然自懷中摸出一把匕首,在任何人都沒有看清的情況下挽住身旁一位寺人的脖子,将匕首的鋒刃抵在那人頸項間。

匕首再進一寸,那人就要血濺當場。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更沒有人會想到攝政王竟然嚣張到身懷兵刃,面見東宮。

一時間,數個兵器出鞘的聲音接連響起,是東宮禁衛拉開了護駕的陣勢。

太子殿下也大受震驚,“騰”的自座上站起身來。

見到整個大殿陷入一片緊張氣氛,攝政王的臉上卻浮現出輕蔑的笑容,不緊不慢的收回匕首,将那名寺人推開,而後自懷中取出一方巾帕,緩緩擦拭泛着寒光的薄刃。

危機解除,太子殿下似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下,示意禁衛們撤開。

那名被攝政王挾持的寺人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臉驚恐的癱坐在地上,劇烈抖動的雙腿間已經成了一條河。

反被将了一軍的太子殿下明顯有些不悅,命人将那名寺人拖走之後便默然飲酒,未再說一句話。

此時攝政王卻更加得意,趁着酒意對太子道:“本王聽聞殿下新納了一位江南女子為姬妾,有傾國之貌,殿下更是不遠千裏派出親衛護送,一路迎入東宮,如此讓殿下惦念的女子實在讓本王好奇,今日定要一見。”

聽到此話,秦婉心下一驚,不慎将手旁的杯盞打翻。

幸而她坐在角落裏并沒有人看見。

她看向太子殿下,只希望他能幫自己擋一擋,莫要讓她在這樣的情形下直接與攝政王面對,她真的很害怕,怕自己會忍不住。

果然,太子殿下推脫道:“不過是坊間侍奉歌舞的姬妾,上不得臺面,恐污了攝政王的眼,還是不見罷了。”

攝政王卻在此事生格外堅持,又道:“殿下也說了,不過是個歌舞姬,見上一面又何妨,殿下不會如此吝啬吧?或者說,這姬妾對殿下來說意義不凡?”

他這話顯然意有所指,果然即便太子殿下用假的身份為她掩護,也還是引來了攝政王的懷疑。

依照這攝政王的行事風格,再僵持下去,還不定他會做出什麽來。

秦婉已然有所覺,聽見太子殿下道:“既如此,只是一見,也無妨。秦姬,還不快出來拜見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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