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明月亭亭

? 仁濟堂的葉稽豐大夫是京城的名醫,雲琪幼時曾跟随祖母去找他看過幾次病,所以還有印象。

“你住在那,難道你是位大夫?”雲琪問道。

“我可沒有那麽大本事。”朱子琰笑着解釋說:“那是我大哥的家,我來京城就住在那裏,我們兄弟感情深,兄嫂待我都很好,所以我也把那當家了。葉大夫是我大哥的岳父,他老人家過世後,醫館就由我大哥這個徒弟兼女婿接手了,大哥大嫂跟随葉大夫行醫多年,深得老先生真傳,現在醫術已經很高超了。”

原來如此,雲琪點點頭:“我也聽說過京城裏有位有名的女大夫,就在仁濟堂,原來就是你大嫂。”望着樓下縱橫的街道,她忽然間又想起什麽,于是又問道:”既然你住的也不遠,那是否也聽到了笛聲?”

“笛聲?”朱子琰一頓。

“是啊,我近來夜晚總能聽到有人吹笛,樂聲婉轉,有時輕快有時沉緩,所以我常常好奇,不知是什麽樣的人能吹出那樣的笛聲,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雲琪的聲音輕緩,柔柔的飄在夜色裏。

朱子琰沒有說話,片刻後,拿出一根十一孔竹笛,橫在嘴邊輕吹,一曲《相見歡》頓時飄散在夜風中——

亭亭秋水芙蓉

翠圍中

又是一年風露

笑相逢

天機盼

雲錦亂

思無窮

路隔銀河猶解

嫁西風

——

曲終人沉默,良久。

腳下的街道笑語喧嘩,頭頂的夜空月朗星稀,鵲橋上的牛郎織女此刻應該也得以相會了。好一會兒,雲琪才按住砰砰亂跳的心,輕聲問道:“那你是不是也聽見了我彈琴?”

“絲絲入扣,觸人心弦。”朱子琰緩聲道,眼中似星子般閃爍。

雲琪的心跳得更猛烈了,臉也好似火燒一樣滾燙,倘在白天定能看見她臉頰上的緋紅已蔓延到了耳根,幸好此時有夜色掩映,她只好低着頭,盡量平複。她原本有好多話想問那吹笛之人,此時卻不知如何開口,然而就這樣與他并肩而坐,又仿佛不需要太多語言。

一陣的沉默後,眼看夜色漸深,街道上的人群也在慢慢散去,雲琪站起身來輕聲說道:“我該回家了。”

朱子琰帶着她輕落到地上,二人相跟默默往回走,那條原本不算近的路竟這樣快就走到了。眼看着家門近在眼前,都望見門前懸挂的燈籠了,終須要告別。

她輕聲道:“我到了,今晚真是多謝你,你的好茶,美景,還有……笛聲。”然後卻不知接下來的話該如何說,只好輕輕施了一個禮,往前走了。

“雲琪!”朱子琰卻輕聲喚住她。

她轉過頭來,正望見微笑的他滿眼的溫柔。

“過幾天我要出趟門,恐怕你有段時間聽不到笛聲了。”朱子琰凝視着她。

她點點頭,臉上的笑如春風拂過,然後前行幾步轉身進到了韓府的大門中,只将一句話留在夜色裏,随風飄到朱子琰的耳旁:“願身能似月亭亭,千裏伴君行。”

終于将安樂郡主送回了鎮遠侯府,江允墨今夜這趟特別的“要事”才算是終于辦完,此刻他正一個人慢慢朝自己家中走。

又是一年七夕節,夜涼如水,上一次他來七夕夜市時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只是忽然間發現,時間已經匆匆過去了五年,而當年身畔的人也已經永遠無法陪伴在他身邊,永遠。

五年的時光也許已經足夠沖淡一切,但今夜若不是這位特立獨行的安樂郡主,他恐怕再也不願來個故地重游。然而當熟悉的場景又回到眼前,他還是難以抑制心潮,要不是糊裏糊塗的答應了要護送這位古靈精怪的安樂郡主,也許他現在已經在哪個酒館裏大醉了一場。這也許一點不像平日裏別人眼中的他,那是因為并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心中的那種痛,那團火,也許早應該熄滅,但不幸的是,它一直在燃燒,盡管幽幽冥冥,它卻一直在燒,在那無人知曉的暗處。

她,還好嗎?在那個深似海的牢籠裏,她的每一天過的快樂嗎?不敢想,也不能想。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依照着當初的選擇,一步步的向前走,實現對她的另一種守護。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今夜的每一步,江允墨走起來都好似特別沉重,可偏偏安樂郡主又興趣盎然,不停在人群中穿梭,定要逛個盡興,所以盡管不動聲色,此時的他卻已是疲乏之至,只希望趕快回到家中,睡個好覺,因為明天,依然有很多事等着他做,而他,不容許自己懈怠。

次日午後,江允墨見到了朱子琰。

朱子琰開門見山:“聽聞你前日去醫館找我,我當時正有事外出,不知你找我所為何事,可是與那京郊滅門案有關?”

待他坐穩,又為他斟了一杯茶,江允墨才坐下道:“刑部已經查到一些重要線索,表面看來,兇手是為江湖恩怨,将一家七口滅門複仇。據說王昌知三年前曾負責為朝廷運送一批龍泉所産名貴兵器,為保險起見,他找到江南萬氏家族旗下一镖局,由他們共同護送進京,但不料半路遭到伏擊,萬氏雖幾乎無人傷亡,但王昌知手下卻損失慘重,不但損兵折将,那批兵器也幾乎盡數丢失,不知去向。為此本任兵部郎中的王昌知被罰奉降級為主事,因為押失了那趟镖,萬氏也被迫關停了那處镖局。故而有傳聞王昌知與江南萬氏的仇也因此而結下。”

朱子琰接下話道:“所以三年後,萬氏派門下的殺手前來複仇,這理由,本來倒順理成章。況且萬氏掌門萬天成曾師從飛燕門這件事并不算是秘密,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兇手在兇案現場特地遺留一枚燕子镖,意欲坐實萬氏罪名。”

江允墨點點頭:“只可惜這一步做得有點過,燕子镖被你先一步發現帶走,後又被我們看出是僞造,所以恐怕江南萬氏也可能是被栽贓陷害的。”

“但萬氏想與此事完全撇清關系必定是不可能。那日你我二人都已經看清,死者身上致命傷皆是由萬氏的破雪刀造成這一點并無疑問。而據我所知,萬氏內部已經起了争鬥,聽說萬天成掌門已經心力交瘁,卧病多日了。”朱子琰意味深長道。

萬氏家族雄踞江南多年,旗下有貨運,糧行,織造,镖局等多種産業,家業雄厚,稱霸一方。這一代的掌門萬天成更一度叱咤江湖,但他本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怎麽會做出因一夕仇怨就滅人滿門的事情?

朱子琰提醒江允墨:“萬天成與我二哥鄭铎多年故交,我明日就會動身去江南親自查探,不管此事與萬家究竟有多大關聯,但恐怕王昌知自己身上的秘密更值得探究。江兄,就此別過。”他語罷轉身作別,出了門去。

江允墨心中當然明白,誰要下毒手,為何要下毒手,死者自然是最清楚的,但死人已然不能開口,那他就得一步步找出真相,為死者洗冤。

三日後。

日暮時分,朱子琰已經到達江南鄭園。才剛下馬,鄭園門口的小厮就遠遠的認出了他,急忙跑過來迎接。待他剛踏進大門幾步,管家裕叔也出來笑臉相迎:“三爺怎麽突然來了,也沒提前來個信,讓我們好生準備準備啊!”

“此次是急了些,二哥可在家?”朱子琰邊走邊問。

裕叔呵呵笑道:“老爺夫人都在,正準備用膳呢,三爺來的正巧! ”

江南園林向來以精致聞名,就如這鄭園,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入夜掌燈後,花影重疊,掩映池塘,更別有一番韻味。

繞過後園數十步,飯廳中的鄭員外已經瞧見了正向內走來的朱子琰,邊笑邊搖頭向夫人道:“瞧這小子,這飯菜剛上齊,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動筷子,他就來了,不早不晚,趕得剛剛好!也不曉得這是趁的什麽福?”

“二哥二嫂,你們近來可安好?”朱子琰邊邁步進門邊笑着打招呼。

“嗯,不痛不癢,沒病沒災,自然是好!”鄭铎招呼他在飯桌前坐下:“這次來怎麽沒提前打個招呼,在京城呆夠了?大哥他們可好?”

“大哥他們都好,二哥放心。我這次是臨時決定過來。”朱子琰回答。

“來了就好,我們還以為是嫂子上次給你說的親事不合你意,把你吓跑了,可擔心你再也不回來了呢!”二嫂一向幽默,邊拿碗筷邊打趣他。

聽到這話,朱子琰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嗆得連咳嗽了幾聲。這可逗壞了旁邊的鄭二爺,他哈哈大笑安慰朱子琰道:“三弟莫怕,你二嫂的那位西施表妹前兩天已經跟別人訂了親,不會再來禍害你了!別怕別怕!”

“什麽叫禍害?怎麽說話呢!“二嫂白了二哥一眼:”我那表妹論模樣,身段哪點差?還一心癡迷你,可三弟你就是看不上。不過人家後來也想清楚了,見你這整天東奔西跑的,還怕将來拴不住你不着家呢!總之,你倆沒緣分,不過沒事兒,二嫂還給你留心着呢,下回有好的我再跟你說啊!對了,我可聽說,有好多姑娘都惦念你呢。”

看見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二哥趕忙打圓場:“好了好了,再說下去明兒他又跑了!”

他也趕忙投降:“就是啊,我的好二嫂,你看我這日夜兼程的才剛落腳,您就容我先吃口飯吧!”

只有在兄嫂面前,外人眼裏孤傲冷清的朱子琰才會有些孩童脾性。雖然多年前那場變故已經使得他沒了家,但自從遇到兩位兄長,與他們結成異姓兄弟後,他又感受到了那種溫暖。

當年大哥救下了他,又設法将他送入一般人本不能進的飛燕門,他才得以在師門內習武讀書,修身養性。而大哥他自身雖已退出江湖不握刀劍,卻歸隐市井,懷揣慈悲心懸壺濟世,不為豪俠但為良醫,這番對蒼生的悲憫之心一直深深的影響着他。

而随性灑脫的二哥,雖富甲江南,卻豁達謙和,從不自居于他人之上,因而才能在江湖間廣交好友,對他更是提攜引導,關懷倍至,為他設身處地的着想。可以說若沒有這二位兄長,便不會有今日的朱子琰,他們二位兄長,一在京城,一在江南,讓他無論到了哪,總能有個溫暖的歸處。

與二哥一家用完晚飯,朱子琰便向二哥坦誠了此行的目的。二哥聽完後,雖表情鎮定,但還是些意外,因為萬天成與他多年故友,他并不相信萬天成會做出如此狠絕卑劣之事,但他也相信清者自清,所以答應明日與朱子琰一同去萬氏莊園拜會老友。一來,友人抱恙,他理應前去;二來,由他帶領,朱子琰順理成章的進入高手如雲的萬氏打探內情,才不會引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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