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許是為了怕元宵會悶, 船只每隔幾日都會靠岸讓他玩上半日。

這般走走停停的,等回到帝京時,已經入了五月。

下了船,有專門的轎攆迎接喬陽公主回宮, 喬陽公主上了轎攆後,還不忘掀開簾子對着尤旋道:“尤姐姐,等我得了空,我就出宮來找你!”

尤旋含笑應了聲好,之後和元宵一起被穆庭蔚安排着上了另外的馬車,去往未知的地方。

尤旋看着繁華帝京, 突然有些感慨。

當初她帶着茗兒回寄州時,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回來了。

可如今誰又料到,她不僅回來了, 還多了個這麽大的兒子。至于夫君,也換了人。

她和穆庭蔚的婚事,想必會引來轟動吧。

元宵這會兒坐在馬車裏, 掀開簾子往外面看,然後興奮地跟尤旋說話:“娘親, 外面好多好多人哦!而且這裏的房子看起來比家裏的高。”

尤旋回神,笑着點點兒子的額頭:“是啊, 帝京是天子住的地方,所以人多, 房子也高。”

“那天子住在哪兒啊?”

“在皇宮, 更高更大房子裏。”

……

穆庭蔚并沒有帶尤旋和元宵母子回鎮國公府, 而是去了城外一處兩進的院子,地方不大,但是打掃得幹幹淨淨,院子裏種着翠竹,院外是潺潺溪水,頗有隐士居所的味道。

穆庭蔚說:“這裏背後靠着山,環境雅致,有時候被政務所擾,我會來此讨幾日清閑。如今你我尚未成婚,便只能委屈你先在此處住下,我會盡快操持婚事,迎你入門。”

他說完這話,喚了鞠嬷嬷上前,跟尤旋介紹:“鞠嬷嬷是我的乳娘,因為年紀大了,故而在此靜養。這竹苑一直是鞠嬷嬷操持,你有什麽需要的,都可以找她。”

說完這些,穆庭蔚看了眼到陌生地方後,一直躲在尤旋身後的元宵,他笑了笑,沖他招手。

元宵乖乖走過去,穆庭蔚牽着他,對尤旋道:“我母親惦記許久了,我先帶元宵給他瞧瞧。”

尤旋楞了一下:“那,還送回來嗎?”她一天看不到兒子就會着急的。

知道她的心思,穆庭蔚笑着安慰她:“你不必擔心,只是先讓我母親見一見,稍後我會親自送他回來,你不在公府,元宵一個人只怕也不會願意住進去。”

聽他這麽說,尤旋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老人家一般都會盼孫兒,如今知道了心中惦念也是情理之中,尤旋可以理解。

她思索着,蹲下身來幫元宵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柔聲對他道:“見了祖母要乖乖的,記得喊人,說話要有禮貌,知道嗎?”

元宵仰着頭看穆庭蔚:“娘親不跟我一起去嗎?”

穆庭蔚摸摸他腦袋:“娘親還不能去,要再過些日子。”

“哦,”他奶聲奶氣地答着,“那我要快些回來。”

尤旋憐愛地親親他的臉蛋兒:“剛剛娘親囑咐你的,記住了嗎?”

元宵點頭:“記住了,要喊祖母,要乖乖的,有禮貌。”

尤旋這才笑着蹭了蹭他的額頭:“我們元宵真乖,去吧。”

——

穆庭蔚帶着元宵走後,鞠嬷嬷上前跟尤旋見禮。

鞠嬷嬷是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個頭不高,但膚色白皙,面容和藹。

尤旋臉上始終挂着笑,語氣輕柔平和:“嬷嬷免禮吧,我初來乍到,日後還要勞煩嬷嬷教我規矩。”

她嗓音柔婉溫順,莫名的讨人喜歡。

“夫人客氣了,老奴不敢。”鞠嬷嬷答着,心裏對這位不驕不躁的未來國公夫人生了幾分好感。

尤旋進了屋後,鞠嬷嬷讓人奉了茶水,之後叫了三位侍女上前。

“見過夫人。”三位侍女齊齊對着尤旋行禮,聲音略顯冷硬,卻又中規中矩,沒有絲毫怠慢。

尤旋擡頭看過來,鞠嬷嬷解釋道:“公爺讓挑幾個得力的服侍夫人,這三個是女侍衛,都會些身手,日後跟在夫人跟前,也好保全夫人安危。”

尤旋将茶盞擱在桌上,擡眸看過去。這三位侍女手持佩劍,身形比尋常女子高大一些,面容不茍言笑。

“你們叫什麽名字?”她悠悠開口。

鞠嬷嬷道:“回夫人,公爺說這三名侍女給了夫人,便奉夫人為主,所以暫時還沒有稱呼,還請夫人給另起名字。”

這話倒是讓尤旋有點意外。

這些侍女是穆庭蔚讓人送來的,會武功,穿的還不是尋常的丫鬟服,必然不是尋常丫頭。如今又說給了她,讓她另取名字,足見穆庭蔚對她的重視。

沒想到穆庭蔚這人還挺不錯的,很給她面子。

尤旋琢磨着,目光掃過三人的衣服,然後散漫地說了三個名字:“橙衣,綠袖,藍衫,剛好跟你們今日的衣服顏色相近,就這樣吧。”

鞠嬷嬷愣了一下,覺得這名字相當随意。卻也不好插嘴,只在旁邊候着。

橙衣、綠袖和藍衫倒是一直不卑不亢,齊聲應下:“謝夫人賜名。”

尤旋指了指旁邊的茗兒:“這是我的貼身丫頭茗兒,我的生活習慣她都知道,你們不知道的只管找她便是。”

三位侍女應諾。

尤旋不喜歡身邊圍太多人,又交代幾句後便讓人退下了,只茗兒和鞠嬷嬷還在。

元宵估計要很晚才會回來,她覺得無聊,站起身四下看看,瞅見旁邊的書架,狐疑着走了過去,看着書架問鞠嬷嬷:“這些是鎮國公的書?”

“是。”鞠嬷嬷回道,“公爺來小住時,無事喜歡坐在窗前看書。”

尤旋思索了片刻,觑了眼內室,問:“那,這是鎮國公的卧房?”

“是。”鞠嬷嬷颔首,“夫人暫住這裏已是委屈,自然要住在主屋,這是公爺吩咐的。”

尤旋看着這裏的環境,心道,她還真不覺得委屈。

穆庭蔚平時都會過來住一住的地方,能是什麽很差的住所嗎?清雅別致,很有一番風味。

尤旋琢磨着,穆庭蔚是打算讓她從這裏上花轎了。

她在書架上掃了幾眼,最後找到了一本棋譜。想到在船上她輸給了穆庭蔚這事兒,尤旋索性便借着這個空閑拿他的棋譜取取經。

她拿着書走到旁邊的榻幾上,上面擺的有棋壇,她直接便用了。

屋子裏很安靜,只偶爾聽到她落子的清脆聲響。

鞠嬷嬷在旁邊看着,有些意外。

聽聞公爺帶回來的女子是商戶出身,可如今瞧着,不僅樣貌出挑,又頗懂禮節,初來乍到的也不急躁,說話做事很有大家之風。

這舉手投足間的那份高貴,只怕宮裏的喬陽公主也是比不得的。

——

穆庭蔚騎馬帶着元宵回鎮國公府時,早有一衆人迎在門口。

元宵看着高高的柱子和門庭,還有那一衆的男女老少,他不安地揪住了穆庭蔚的衣服。

穆庭蔚拍拍他的脊背:“元宵不怕,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底下小厮丫頭跪了一地:“恭迎公爺回府,恭迎小公子回府,小公子長命百歲,萬福安康!”

穆庭蔚扯了扯唇角,目光瞥一眼最前面跪着的穆奇,聲音淡淡:“這麽大陣仗是做什麽?”

穆奇是國公府管家之子,因為管家年紀大了,很多事現在都是他在操持,是府裏的少管事。二十歲上下的年紀,五官平平,不過人機靈,嘴又甜,很得穆老夫人喜歡。

穆奇聞此起了身:“老夫人說了,咱們小公子剛回家,得熱鬧些,給小公子長長臉。所以小的把阖府上下百十號人全叫出來迎接了。”

穆庭蔚掃了眼滿地的下人,肅穆的面容上沒什麽表情,扭頭看向懷裏的元宵時,他神色帶了些暖意:“元宵以後就是這公府的小主人了,他們給你下跪,你說讓他們起來好不好?”

元宵有點不好意思,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說:“起,起來。”

“謝小公子。”大家齊聲應着齊聲,讓出一條道來。

“元宵自己下來走路好不好?”穆庭蔚問他。

元宵揪着他衣服不放:“不,不好。”他眼睛四下看着,充滿戒備。

穆庭蔚臉上帶着笑:“不是要住大房子嗎,怎麽這會兒害怕了?好,爹爹抱着你,咱們去見祖母。”

進了國公府,穆庭蔚邊走邊給他介紹着府上的布局。

元宵也聽不懂,總之一會兒有花,一會兒有假山,還有湖泊,小橋流水,亭臺樓閣,曲折回廊,好大好大。

元宵被穆庭蔚抱在懷裏,十分不安:“爹爹,祖母不喜歡元宵怎麽辦?她會不會把元宵趕出去?”

穆奇是跟在穆庭蔚和元宵身後的,聞此笑着跟元宵說話:“小公子不用害怕,老夫人都念叨您好一段日子了,天天兒盼着,夜裏做夢都突然笑醒,問小公子究竟哪天回來呢。”

穆庭蔚笑:“聽到沒,祖母喜歡元宵,很喜歡呢。”

穆老夫人的院子在東面的壽眉堂

穆庭蔚帶元宵過去時,陳嬷嬷帶着幾個丫頭等着,遠遠兒看見人過來,陳嬷嬷趕緊吩咐了丫頭去通知老夫人,自己則是帶人迎了上去:“公爺安康,給小公子請安。”

穆庭蔚淡淡應着,徑直進了垂花門,繞過照壁往裏面走:“母親身子可好?”

陳嬷嬷跟着回話:“好着呢,只是這幾日念着小公子,魂不守舍的。”

陳嬷嬷說着瞥了眼公爺懷裏的小公子,見這孩子生的俊俏,心裏也歡喜:“老夫人待會兒見了小公子,只怕就高興了。”

又穿過花廳和回廊,方才到了穆老夫人的屋裏。

丫鬟們幫忙打了簾子,穆庭蔚抱着元宵進去。

穆老夫人今年四十有七,因為保養的好,白發比同齡的婦人要少一些,她膚色白,又很愛笑,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看眉眼依稀瞧得出年輕時是位美人。

她此時穿着一件松鶴雲紋的襦裙,額頭纏着暖白玉抹額,手裏攥着巾帕,很是着急的模樣。

直到聽到打簾子的聲音,緊接着兒子喊了她一聲“母親”,穆老夫人順勢望過去,便見高大俊逸的兒子抱着他的小孫子進來了。

穆庭蔚将元宵放在地上,彎腰給穆老夫人見禮:“請母親安。”

之後又牽了兒子的手,給母親介紹:“這便是安哥兒。”

穆老夫人盼孫子不知盼了多少年,卻連個兒媳婦都沒娶進門。他這兒子腦子裏就沒想過成家生子的事,天天忙于公務,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麽催都不管用,倒是愁的穆老夫人郁悶了好些年頭。

誰曾想老天開眼,倒是讓她得了這麽個孫兒,又生的這樣白淨讨人喜歡,穆老夫人一見元宵眼淚都快出來了,恨不能摟進懷裏親親抱抱。

可看這孩子怯怯地抓着穆庭蔚的手,穆老夫人也怕吓着他,只笑呵呵沖他招手:“安哥兒,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

元宵抿了抿唇,仰頭看穆庭蔚。

穆庭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過去給祖母請安,剛剛你娘親不是教你了嗎,要喊人的。”

元宵這才慢慢走過去,學着剛剛爹爹給祖母請安的樣子,也拱着手彎腰行李:“請祖母安。”

這孩子學得快,有模有樣的,穆老夫人都看樂了。

忍不住将孫兒抱坐在自己膝上,又認真打量了片刻,笑着對穆庭蔚道:“安哥兒這眉眼,倒是與你幼時頗為相像。”

“是。”穆庭蔚含笑在旁邊的羅漢椅上坐了下來。

“安哥兒今年多大了?”老夫人問懷裏的元宵。

“四歲了。”

“讀過書嗎?”

元宵點頭。

“那,會些什麽?”

“會《百家姓》、《千字文》、《急就章》還有《論語》。”

穆老夫人聽得都愣了:“四歲會這麽多?你父親小時候也如你這般聰慧。”

說完又低喃一句:“沒想到你娘這麽小就給你請教書先生了,倒是難得。”

元宵搖頭:“娘親教的。”

穆老夫人眼前亮了亮:“你娘教你的?”

“嗯,娘親很厲害。”

看這孩子一本正經,穆老夫人眼裏含着笑,摸摸他腦袋:“倒是個孝順的,到祖母跟前替你娘親說好話來了?”

元宵抿着唇不說話了,巴巴看着穆庭蔚。

穆庭蔚把茶盞放下,默了片刻,對着穆老夫人正色道:“母親,書信中唯恐交待不清,如今孩兒回來,尤氏的事正要與你細說。”

穆老夫人笑了笑,倒是沒着急,只喊了聲陳嬷嬷。

陳嬷嬷捧着個長命鎖上前。

穆老夫人接過來,給元宵戴在脖子上,笑得和善:“這是你父親小時候帶過的,如今給我們安哥兒戴着。真好看。”

元宵低頭看了看胸前的長命鎖,軟糯糯開口:“謝謝祖母。”

“安哥兒真乖。”穆老夫人瞧着孫子,越看越喜歡。

祖孫倆又聊了兩句,穆老夫人才依依不舍地對着元宵道:“祖母給安哥兒準備了許多點心,讓陳嬷嬷帶你去後面吃,祖母在這裏跟你父親說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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