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當真是巧。”秦楚青望望遠方敬王府的方向,又回頭看看明遠伯府,嘆道:“本以為王爺不辭辛勞轉個大彎來了伯府是專程來接我的,誰料,不過是巧遇。”

霍容與聽出她話中的調侃之意,不禁莞爾,指向車內,問道:“同坐?”

“不了。你開路,我跟上。車子已經出來,倒回去卻也折騰。還不如一人一輛來得舒坦。”

秦楚青說罷,朝他稍一點頭,便自顧自回了車子。

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後,玉骨折扇便也收起。

莫天跳回車上,揚鞭策馬。

他們到達楚大将軍府的時候,十分意外地,秦楚青在門口看到了熟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熟人。

其一是蘭姨娘的女兒秦如薇,另外,還有三老爺的女兒秦如莺。

兩人杵在大門口,一個不住用帕子擦拭眼角,一個,正咬着嘴唇低頭不語。

站在二人對面的,是皺着眉頭抱胸而立的楚新婷。

說實話,對着這麽兩個‘乖巧’的女孩子,楚新婷直覺得自己跟那十惡不赦的惡霸似的。可她着實冤枉。因為,她并非打算将兩人劫進自己的‘寨子’裏,而是正好聲好氣地把二人勸走。

“你們走罷。我和你們又不熟。你們就算尋了我,我也不能歡歡喜喜地将你們請進去啊。”

“可是,太太到底是我的嫡母,又是楚家的姑太太。你們竟是一點親情都不顧及了麽?”秦如薇拿着帕子輕輕啜泣,“我低聲下氣過來求你,居然也不肯讓我進府?”

小美人兒梨花帶雨,任誰看了,都不免心生同情。

可楚新婷只覺得煩躁異常。

今日楚家宴請,雖說來的都是親眷,都知道楚家行為端正,見了這個情形也不會對楚家有甚麽不好的看法。可這麽兩尊瘟神杵在大門口,任誰瞧見了,都會覺得太觸黴頭不是?

偏偏她們用了過世的姑母來說事……

楚新婷一陣暴躁,恨不得當場揚了馬鞭将人趕走。卻又顧及秦家的态度,不能真正發作。硬生生憋出一口悶氣,活活要把自己怄死。

正當她想着要不然就不那麽麻煩了,也別等秦家兄妹到此,直接把人放進去當不存在得了,就見前面剛到的車子裏一人正掀起車窗簾子望向這邊。

楚新婷立刻開心起來,揚揚手高聲喊了句“阿青”,正要迎過去,一轉眼,瞧見一人緩步下了旁邊那輛馬車,執着玉骨折扇給秦楚青撩了車簾。

一身白衣,氣度華貴,姿容卓絕。

正是敬王霍容與。

楚新婷立刻收了步子,眼睜睜看着霍容與将秦楚青請下車,與她一同朝這邊行來。

秦楚青看了看秦如薇和秦如莺,心下好奇。掃一眼面色各異的幾人,她有些明白過來。便不再搭理那兩個‘姐妹’,而是朝向楚新婷,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将軍府的帖子送不出去了麽?居然打算請來不相幹的人。”

楚新婷見秦楚青表了态,知曉那兩人前來并非是秦正寧或是秦楚青的主意,當即硬氣起來,朝着那兩個嬌滴滴的女孩兒說道:“你們走罷。将軍府不歡迎你們。”

秦如莺臉色煞白煞白的,卻還硬挺着,輕聲說道:“我們不會妨礙旁人。只是如薇當初與故人相約,答應對方送他一個荷包。苦于一直無法得見,才想借了今日的宴請全了當日之事。”

楚新婷不耐煩道:“東西要給誰?我瞧一瞧。若是沒甚大礙的話,我給你轉交就是。”

“不行!”秦如薇臉上挂着淚珠,楚楚可憐地搖了搖頭,“上次是我将他的東西弄污了。這次,必然要親自轉交、親自道歉才可。旁的不說,單看在過世母親的份上,新婷姐姐就憐惜我一回罷。”

楚新婷還欲再言,就見秦楚青朝她輕輕搖頭,示意不要再講。

雖說由她主動開口趕秦家人定然要被人诟病,但秦楚青寧願這樣,也不願和這倆人仗着已故母親的名義逼迫表姐混進府裏。

她正打算駁斥秦如薇,誰料旁邊一直靜觀的霍容與早她一步沉聲開了口。

“明遠伯夫人過世多年,只留下一女,并無第二個。你,又是何人!”

秦如薇捏緊帕子,輕聲道:“都是伯爺的女兒,我敬重嫡母,難道還有錯了麽?”

這就是說她自己是庶出了。

伯爺只有一個庶出的女兒。

霍容與掃了眼秦如薇,了然地道:“原來是你。”

他幾不可聞地冷哼一聲,道:“你當年怎樣出生,京城氏族盡皆知曉。也正因了你母女二人之事,明遠伯夫人才會郁結于心傷了身子的根本。如今你竟敢假借她女兒的身份前來,也是可笑。”

一語既畢,他半分也懶得再搭理兩人。與秦楚青和楚新婷颔首示意了下,淡淡說了句“無理取鬧之人無需理會”,這便舉步進入。

楚新婷怔怔地看了看霍容與,朝秦楚青豎豎拇指,貼到她耳邊,說道:“真是沾了你的光了。王爺氣勢沖天,兩三句就把人打發了。厲害!”

秦楚青哭笑不得,低聲道:“怎麽又成沾我的光了?”

楚新婷摸摸下巴,道:“我覺得吧,如果那兩個人不是和你有關系,又不是扯上了姑姑,他是不會管的。”

秦楚青知曉楚新婷的脾氣最是幹脆。方才氣成那樣依然左右為難,不過是不願伯府的人難做。

想到方才秦如薇她們的模樣,秦楚青的聲音愈發寒了幾分,“往後看到這些人,盡管趕了出去就是,半分也不用顧及我們。”

楚新婷笑着應了一聲,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一同向裏行去。

霍容與雖離去了,但,莫天還在。

他盤腿坐在車上,壓低頭上鬥笠,皮笑肉不笑地悄悄盯着秦如薇和秦如莺那邊。

兩個女孩兒撿了無人之處低聲說話,距離很遠,聽是聽不到話語的。

莫天便緊盯着兩人不住開合的口唇細瞧。

秦如莺的臉徹底地白了。

被主家厭煩、又被敬王爺那般說了,還有什麽臉面好待下去?

和秦如薇簡短分析了下利害關系,她拉着秦如薇的衣袖就要走。

秦如薇不肯,跺跺腳道:“錯過今日,下次還不知何時!”一甩袖子,居然掙脫了秦如莺的拉扯。

秦如莺也急了,平日裏細聲細氣的她,也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枉費我聽了你的以為你知進退。這般丢臉面的事情,我再不要做了!”

秦如薇心中不甘,知曉自己孤身在此定然無法久留,心下衡量一番,咬着牙道:“丢臉面和滔天富貴比起來,哪個更重要?若我得以成事,往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秦如莺這便有些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道:“你居然是打算的這個?”

細想前些日子的事情,秦如莺愈發明白過來,當即怒了,恨聲道:“怪道你那時候要和五姐姐那般做。就算讓八妹妹的名聲不好、就算你見到了張世子,堂堂國公府又怎麽能看得上你!”

“不劍走偏鋒,堂堂國公府又怎會棄了她将機會留給我?”秦如薇氣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那般的高門大戶,你是沒有見識過,故而不期盼。張世子憐惜我,就算是我沖撞了他,也不急不惱。臨走時還好心叮囑我小心着些。那般的君子,我、我就算只能做個妾,也是心甘情願的。”

眼看秦如薇死不悔改,秦如莺也惱了,跺跺腳,道:“你跟你娘一樣,也就只能做個妾了!”

說罷,不顧秦如薇的一再苦留,掙脫她急急跑走了。

莫天了然地點點頭,“張國公府。張逢剛。”

他有些糾結地拍了拍手裏的馬鞭,很是為難。

到底是先和主子回禀一聲呢,還是先去路上攔了張國公府的車馬、告訴張世子一聲呢?

要知道,被個根本沒放在眼裏的人惦記了那麽久,就算是武将,也是要吓得不輕吶。

不過……

‘就算讓她名聲不好’‘也不把機會留給她’?

秦姑娘?

張逢剛和秦姑娘還有甚麽機會不成?

不應該啊。沒聽到消息啊。

難道和将軍府有關系……

莫天低頭看着車邊的草被吹得左邊歪歪,右邊歪歪。來回看了十幾次掙紮了片刻後,終是覺得還是最後這件事最為重要,當即起身,朝着将軍府內行去。

楚太太聽聞秦楚青來了,也顧不上和太太們閑聊了,當即迎了出來。

出乎她意料的是,平日裏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敬王見了她後,居然很是有禮貌,竟還和她寒暄了兩句。

只是見到秦楚青的欣喜到底勝過了驚訝,楚太太和霍容與簡短說了兩句後,便執了秦楚青的手,不住上下打量她。

直到發現秦楚青氣色不錯,也沒有再瘦下來,楚太太才放心了稍許,說道,“開始管家後,往後的日子只會更加辛苦。你要照顧好自己。若是有事不好解決,只管來尋我,我幫你辦!”

秦楚青感激地笑笑,說道:“家裏人口不多,倒也累不着多少。”

今日賓客要來,雖都是親眷沒有外人,卻更是不能怠慢了哪一個。

楚太太和楚新婷叮囑好秦楚青後,這便離去,繼續招呼其他客人。

霍容與與秦楚青一同往裏行去。

路上偶爾遇到幾名客人,大家原本正說笑着,搭眼瞧見霍容與,俱都變了臉色,立馬化為恭敬,朝他行禮問好。

幾次過後,霍容與愈發沉默。面上亦是愈發清冷。

旁人看了,更加戰戰兢兢。

秦楚青卻是心裏替他難過。

前世時亦是如此。

因着身份尊貴,且身上自帶肅殺之氣,有他在的地方,旁人都不敢大聲說笑。

他不願擾了大家的興致,便獨自遠遠地待在那兒,靜靜地望着衆人說笑。

自成一處,孤寒至極。

秦楚青心下不忍,指了一條較為僻靜的小路,與他說道:“我們不如從那邊走罷。”

霍容與明顯一怔,繼而笑了。

“好。”

他自然知曉秦楚青的用意。

越是如此,心裏那團火便燒得越是熱烈。

這般知他懂他的、處處為他着想的,這世上,當真是再無第二個人了。

四周無人,霍容與刻意落後半步,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女孩兒的身上挪移。

先是細白的耳垂,紅潤的雙唇,小巧的下巴,然後是她垂在身側微微擺動的手……

越看,越是魔怔了。

鬼使神差地,他緊走兩步,一把撈起她的手,緊緊握在了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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