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S2
一秒、兩秒、三秒……
蕭肅用盡全身的力氣堅持着, 但方卉澤比他想象的更強壯, 更堅韌。慢慢地, 他的雙臂失去知覺, 手指慢慢松開。方卉澤抓着他的胳膊, 一點點解開了他的十字鎖。
蕭肅甚至聽見自己的骨頭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功虧一篑!
方卉澤一個肘擊撞在他腹部,蕭肅眼前一黑,一個倒仰摔倒在地,後腦撞在床腳上,半天沒能爬起來。
方卉澤也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捂着脖子溺水一般拼命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蕭肅。良久,他緩過一口氣來, 爬過來抓住蕭肅的胳膊:“你怎麽了?傷哪兒了?”
蕭肅胃裏翻湧着,但沒什麽東西, 吐不出來, 趁他接近自己的機會絞住他雙腿就地一滾,将他撂倒在地,撲過去壓住。
然而方卉澤力氣太大了,蕭肅根本控制不住他, 很快便被他一翻身壓在下面, 反剪住了雙手。
“你瘋了!”方卉澤死死壓着他,額頭青筋暴跳,“你這點兒力氣, 你以為你能把我怎麽樣?”
蕭肅劇烈喘息,眼鏡掉了,雙眼因為憤怒而瞪得通紅,有一種前所未見的淩厲的殺氣:“我能把你怎麽樣?你以為就你敢殺人嗎?”
“殺人?你想殺了我?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方卉澤被他差點勒死,怒氣沖頭,用力拗他的手臂,“你殺啊!你來殺啊!”
蕭肅雙肩幾乎脫臼,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來,眼睛蒙着一層霧氣,嘴角卻抿得死緊,片刻之後,一絲血線從他嘴角滑了下來。
方卉澤被那刺目的紅色驚醒,愣了一下松開手:“阿肅,阿肅你怎麽了?”
蕭肅脫力地趴在地毯上,嗆了一下,吐出一口血來。方卉澤将他側過身,掐着他的下巴讓他把嘴裏的血吐幹淨了,掀起他的襯衫,發現肋骨下方一片烏青,大約是剛才被自己那一下肘擊撞破了胃部的血管。
他原本就腸胃不好,有一陣抑郁症吃過好久的鹽酸帕羅西汀,導致嚴重的胃潰瘍,特別容易胃出血。
“阿肅?阿肅你醒醒,不要睡!”方卉澤用拇指擦去他嘴角的血跡,拍拍他的臉,見他雙目渙散,眼角帶淚,不由得暗暗心驚,起身去櫃子裏找藥。
蕭肅其實不大感覺得到痛,只是暈得厲害,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的,恍惚間感覺方卉澤站了起來,以為他要出去找蕭然,連忙掙紮着爬起來,抱住他的腳踝再次将他絆倒在地。
方卉澤輕輕一下便掙脫了他,一腳踹在他肩上。蕭肅悶哼一聲,死咬着牙,兩手拽着他褲腳不放:“你、你敢動她一下,我……”
話音未落,敲門聲忽然響起,蕭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哥?哥你在幹嘛啊?七裏咣當的……小舅呢?你們不會打起來了吧?”
蕭肅猛地睜大眼睛,正要喊,方卉澤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蕭肅拼命掙了一下,沒掙開,張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血順着方卉澤的掌緣滴下來,他“咝”地吸了口氣,用膝蓋頂着蕭肅的脊背壓緊,解下領帶綁住他的嘴巴,揚聲道:“我不小心把杯子打了,沒事沒事,你先回房等我,一會兒弄完了我再去叫你。”
“小舅?”蕭然敲敲門,“你們幹嘛呢?多大人了還跟小時候似的,動不動團在一塊兒。”
“都說沒事了。”
蕭然“哦”了一聲,說:“那你開下門,我要借大王用用,昨天跟閨蜜說好要給她直播大王吃菜,她在線等呢。”
方卉澤皺眉,猶豫了一下,說:“等等。”
蕭肅還在掙紮,方卉澤從床尾凳上摸到條皮帶,将他的雙手捆了起來,攔腰一抱弄進浴室,整個人往浴缸裏一丢。
“別出聲,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麽事,嗯?”方卉澤嚴厲地警告了一句,按着他胸口将他推進浴缸裏,刷一聲拉上浴簾,打開花灑。
嘈雜的水聲立刻蓋住了蕭肅掙紮的聲音,方卉澤出去給蕭然開了門:“去拿吧,你們這什麽怪癖啊,大王吃菜有什麽可直播的?”
“哎呀女人之間的姬情你不懂了……我哥呢?”蕭然左看右看,走到窗前去抱玻璃缸,“在洗澡嗎?這都快中午了洗什麽澡?”
“剛才我把杯子打了,咖啡潑了他一身。”方卉澤若無其事地說,“他就是窮講究,潔癖。”
“沒有吧,他那麽懶怎麽可能潔癖。”蕭然嘟哝了一句,抱着大王走了。
方卉澤“咔噠”一聲反鎖房門,回到浴室,只見蕭肅安靜地靠在浴缸裏,沒有掙紮,也沒有發聲,就這麽冷冷地看着他。
花灑嘩嘩響着,浴缸裏已經積了淺淺一層水,蕭肅的白襯衫完全濕透了,半透明地貼在身上,透出裏面背心的白邊。
方卉澤很久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他,看過他的身體。蕭肅瘦得令人心驚,平時穿着衣服看不大出來,但其實已經幾乎沒有什麽肌肉了,明明是成年男人的身架,卻纖細得仿佛少年人一般,鎖骨連着肩胛,勾勒出讓人心痛的曲線。
水珠紛紛落在他頭上,短發濕透了貼在額頭鬓角,他的臉也瘦得厲害,只是因為骨相長得太好,所以并不像尋常人那麽形銷骨立的,反而顯得棱角分明,英氣逼人。
恍惚間,方卉澤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深夜他忽然驚醒過來,鬼使神差地走進蕭肅的房間,結果看見他躺在浴缸裏,整缸水都被他的血染成了淺紅色。
那天蕭肅也穿着這麽一件白襯衫,只是沒有這麽消瘦,因為常年在校隊踢球,身材好極了,像個小豹子似的,又結實又漂亮。
方卉澤記得那天自己費了點勁兒才把他從浴缸裏抱出來,弄到床上,然後他們就濕噠噠地并排躺在那兒,看着窗外的星星,說好一起生,一起死,一輩子都不分開。
這話或許他已經忘了吧,方卉澤想,但自己還記着,一直記着。
方卉澤關了花灑,将他從浴缸裏抱了出來。蕭肅完全放棄掙紮,只在他脫自己衣服的時候抗拒了一下。
“怎麽瘦成這樣?”方卉澤将他摁在床上,強行解開他的襯衫紐扣,才發現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荏弱,曾經線條飽滿的腹肌消失殆盡,腰細得不盈一握。
“不對,你不該這麽瘦。”方卉澤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眼神一下子緊張起來,“你發病了?你是不是發病了?”
蕭肅躺在枕上,冷然與他對視,一聲不吭。方卉澤解開綁着他領帶,輕輕揉了揉他的臉:“說話!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蕭肅氣息微弱,嗓音低啞,但仍舊強勢,一點也不肯示弱,“你什麽時候開始算計我媽?”
方卉澤咬了下牙,問:“半年?一年?為什麽不讓陳醫生告訴我?”
蕭肅冷笑了一下,道:“從我媽發現你和王桂玉相認,還是從她藏起了那個黃楊木匣子開始?”
方卉澤忍耐地閉了下眼,道:“別跟我怄氣,阿肅,告訴我多久了。”
“怄氣?你把這個叫做怄氣?”蕭肅動了動手,露出被皮帶邊緣磨出血的手腕,“那你倒是告訴我,多久了,你變成這樣六親不認、窮兇極惡有多久了?在你愛的人面前,你也這樣道貌岸然、裝模作樣嗎?文森知道你的真面目嗎?”
“住口!”方卉澤揚起手,眼中掠過絕望的怒意,然而終究沒有扇他,深吸一口氣,把一切情緒都憋了回去,“行,你愛死不死,我現在就問你一件事——東西在哪兒?”
“你猜我會不會告訴你?”
“蕭肅!”方卉澤厲聲道,“別以為我拿你沒辦法,我可以現在就把蕭然叫過來!”
“你叫!你叫她來!”蕭肅急怒攻心,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但态度極為強硬,絲毫不受脅迫,“只要她出現在這裏,我保證你永遠都拿不到那個匣子!我話放這兒,方卉澤,你有種就殺了我們兄妹倆,我死了自然有人送你和你那個媽上西天!我們陰曹地府見!”
“你……好!很好,你就這麽盼着我死,是嗎?”方卉澤嘴唇微顫,眸色暗沉,翻湧着極為複雜的矛盾,有憤怒,有絕望,有恐懼,還有如墜地獄的傷心。
一息之後,他頹然跌坐在椅子裏,捂着臉,發出帶着哽咽的吸氣聲。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方卉澤低聲說,“小時候,你爸打你,你從不求饒,每次都是我替你道歉。高年級的學生約你茬架,你就是打不過也硬要打,害我跟你一起頭破血流……你從來都是這麽犟,不低頭,不認輸,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蕭肅,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語氣低沉,透着錐心般的痛苦和絕望,仿佛此刻被挾制的人不是蕭肅,而是他一般。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怕我,在你眼裏我是殺人犯,是魔鬼……可是你不懂,你不懂我過着什麽樣的日子,我在用多大的力氣和這操蛋的人生妥協。多少次我站在懸崖邊,聽見風聲從耳邊刮過,真想就這麽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一想到……一想到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就又硬着頭皮往下活。”他看着蕭肅,眼神悲哀,恍若判了死刑的囚徒,“阿肅,你小時候跟我說,你好怕自己最後會變成一個困在黑匣子裏的孤魂,活不成,又死不了……我告訴你,我的靈魂被困在黑匣子裏,已經很久,很久,很久了。”
“所以,你是在讓我可憐你,把你的殺人證據交給你嗎?”蕭肅心中隐隐有些恻然,但想想躺在醫院人事不省的母親,想想無辜慘死的周律師,心腸又變得冷硬無比,“你還有什麽劇本,接着演。”
方卉澤低低罵了一聲“操”,頓了下,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地道:“你是鐵了心不打算把那些東西給我了,是吧?”
蕭肅沉默不語,劍眉倔強地擰在一起,蒼白清瘦的面孔襯着濕漉漉的黑發,脆弱無比,卻凜然無懼。
“好。”方卉澤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在衣兜裏翻出一個小小的注射槍。
“你幹什麽!”蕭肅掙紮了一下,沒掙開。方卉澤卷起他的衣袖,将槍裏的藥品打進他的上臂。
“睡吧。”方卉澤拂開他額頭的碎發,撫摸他光潔飽滿的額頭,用拇指輕輕撥開他眉心的豎紋,像小時候一樣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鼻梁。
蕭肅努力睜大眼睛,然而疲倦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虛空,最終無法抑制地沉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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