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二難

當天晚上,顧庭樹是在顧太太屋子裏休息的,他的肩膀被地上的冰塊劃出很長一道口子,所幸沒有傷到筋骨。太醫院的人來了幾次,又開了藥,說是沒有什麽大礙。衆人才放下心。

外面自鳴鐘響了十下,想來已經很晚了。顧庭樹光着上身趴在床上,肩膀上剛塗了藥,不敢随便動。房間裏暖氣很足,他身體又強壯,并不畏懼寒冷。外面的丫鬟來來去去地走動,他閉上眼睛,只覺得神思恍惚,一時間又睡不着。忽然一陣幽香襲來,顧庭樹心中一動,轉過臉一瞧,果然是她。

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凝望着對方,半晌,顧庭樹将手伸給她:“來。”

靈犀低着頭,慢慢地把手放在他手心,又依着床沿坐下,依舊是一言不發。

顧庭樹揉着她柔軟的手,擺弄了一會兒,改成十指緊扣,緊緊地握住。靈犀覺得很疼,只好輕聲說:“別動了傷口。”

顧庭樹沉默了很久,才說:“我不太敢跟你說話。就怕一張嘴,又吵起來。”停了一會兒又說:“那些傷人的話并不是我本來的意思。”

靈犀擡起袖子揉眼睛,輕聲說:“我知道。”

“我不是個好丈夫。”

靈犀用袖子籠住他的嘴,低聲說:“算了,今天別提那個。”

顧庭樹就把她的手放在枕頭邊,一口一口地親吻着指尖。靈犀羞得滿臉通紅,掙紮着要走。顧庭樹正色道:“我是為了你受傷的,現在重傷未愈,你就忍心走嗎?”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下。

靈犀只得老老實實地坐着,見他親完了整只手,又饒有興致地開始咬起來,靈犀只好說:“你不要咬了,手指不幹不淨的。”

顧庭樹微微一笑,用健康的那只手托住下巴,歪着腦袋看她:“好吧,你身上別處幹淨,給我親親。”眼看靈犀羞窘地說不出話,又忙笑道:“抱歉,我亂說的。”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幾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似乎有顧太太。靈犀起身就要走,被顧庭樹死死攥住手腕。

“你不要走。”

靈犀掙脫不開,急得滿臉通紅,只得說:“我不走,你先放開我。”

顧庭樹很固執:“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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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太太領着一個紅衣女子走進來,剛準備開口,一眼瞧見屋內情形,不禁愣了一下,以為他們兩個又當場打起來了。

靈犀尴尬地叫了一聲太太,顧庭樹也開口說:“媽,我已經要睡了,你有事嗎?”

顧太太明白過來,不禁笑着說了句:“真是患難見真情啊。”

靈犀更加羞得擡不起頭。

顧太太把身邊的女子推過來,然後說:“這是海棠,她今晚上照顧你。”紅衣女子款款走過來,朝他兩個行了禮:“公主萬福,少爺萬福。”

靈犀才醒悟過來這是新娶的姨太太。打量了一回,見這女子眉目舒朗,身材高大,顴骨微高,略有幾分姿色,瞧着是個有主見的女人。

顧庭樹誰也沒看,語氣頗為不耐煩:“今天公主在這裏,我誰也不要。”

顧太太耐着性子解釋道:“你的傷夜裏還要換藥,公主千金之軀,哪裏會做這些呢。”

最後顧太太叫海棠睡在外間塌上,随時等候吩咐。海棠聽了這話,回答了一個是,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顧庭樹,轉過身就出去了。顧太太轉身要走,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對靈犀說:“庭兒身上有傷,你好好地陪他說話罷,別叫他累着了。”

靈犀一連答應了幾個是,站起身目送顧太太出去了。

顧庭樹直勾勾地看着她,笑道 :“我媽說的是什麽意思?你就回答是。”

“她叫我別跟你吵架打架。”靈犀答:“不是嗎?”

顧庭樹點點頭,笑道:“很對。”

兩人關了燈,雙雙躺在床上睡覺,這張床雖然很大,但是靈犀唯恐碰着他的傷口,只是挨着床的邊緣,顧庭樹不滿意道:“你離我那麽遠幹嘛。”

靈犀慢慢往他這邊挪了挪,又說:“咱倆斯斯文文地躺着說話不行嗎?”握住了他那只亂摸的手。

顧庭樹身上帶傷,又很疲憊,只好過嘴瘾:“等我傷好了再收拾你。”

“你的傷要是好了,我就不來看你了。”

“你!”

靈犀安撫地拍拍他的手:“今天不吵架了,睡覺。”

夜裏海棠果然來換了一次藥,靈犀朦胧中聽見兩個人說話。

“少爺,我叫海棠。”

“姓什麽?”

“我姓海。”

顧庭樹笑了一下:“這倒是個少見的姓。”

海棠說了個是。

“外間有爐火嗎?你穿的這麽薄。”

“有的,我不冷。”

“你下去吧。”

海棠舉着蠟燭慢慢地走了出去,又把房間門關好。顧庭樹忍耐了一會兒疼痛,又伸手把靈犀往自己身邊攬了一把,不一會兒就又睡着了。

靈犀說話算話,等顧庭樹背上的傷口結痂,她果然是再也沒有來過。顧庭樹心中悵然,倒是幾次來看她,靈犀臉上淡淡的,總對他愛理不理。他自己又要忙軍中的事務,因此漸漸很少在家了。

冬日下了大雪,顧宅的女人們湊在一起在暖閣裏打麻将。顧太太與三個媳婦坐在一張桌上,阿桃坐在旁邊的軟凳子上陪着。她的肚子比一般孕婦還要大。

“找太醫瞧了,說是雙胞胎,”阿桃笑着解釋:“可這也說不準。”

顧太太非常地高興:“太醫都說了,那能有假嗎?你也快臨盆了,可仔細點,別太勞累了。”說着又叫丫鬟拿幾盒人參給她。

牌桌上其他三個女人統一地沉默了一會兒,靈犀先說:“取名字了嗎?”

阿桃笑道:“拟了幾個,都不太好。公主學問高,一定能想個好名字。”

靈犀有些興趣,卻又謙虛道:“取名字的事情,還得庭樹做主。”

“他知道是你取的,只會歡喜不及,還能挑出錯來?”海棠開口道。

靈犀沒搭理她,只是對阿桃說:“我想好了拿給你看。”

外面的雪下得極大,整個院子白茫茫地鋪了一片。這四個人坐得乏了,就起身去外面賞雪,丫鬟慌忙過來披上羽絨鬥篷。

顧太太攜着三個人站在臺階上,見靈犀穿猩紅色毛絨鬥篷,何幽楠披雪白色玄狐鬥篷,兩個人宛如皓月明珠一般。她素來對她倆不滿,此時見了,也不禁歡喜起來:“真是少有的人品相貌。”攜了這兩人的手慢慢走下臺階。

庭院裏早就清掃出了一條小路,四人一行走着,說着閑話,又聊起了今年農莊的收成,顧太太才把海棠叫過來,問道:“今年農莊的年租收了嗎?”

海棠忙回答說收了,當下将今年收的稻米、幹菜、銀兩、獸皮、珍珠等物,一樣一樣地講了出來。又說得了兩樣稀奇的寵物,打算放在花園裏養。

顧太太聽了很滿意,贊嘆道:“難為你記性好,竟記得這樣清楚。”

海棠回禀道:“我在家做姑娘時,也這樣幫母親管賬目。”

顧太太道:“可見我沒有挑錯人。”見她只穿一件半舊的披風,就叫丫鬟将一件新的鴨絨大氅賞給她,又問道:“我聽說前幾日,庭兒在你那裏住的。”

海棠聽了,臉頰微紅,只得回禀道:“白日裏來了一趟,略坐了坐就走了。”

顧太太聽了,看了靈犀一眼,繼續說:“你也太老實了,又不會撒嬌撒癡,他如今總住在阿桃那裏,算是怎麽回事呢”。

海棠只是低頭不語。

何幽楠見她們聊這些話題,就走到旁邊的梅樹旁邊賞花。靈犀也不好插話,只好低頭看自己新染的指甲。

正在這時,一個婆子趕過來禀告道:“少爺回來了。”衆人擡頭一看,就見顧庭樹穿黑色鬥篷,騎着棗紅色的馬踏雪而來,那雪紛紛揚揚地灑在他的臉上身上,他微微一笑,跳下馬,又把鞭子扔給了傭人,幾步走上來給顧太太行禮。

顧太太見了他自然歡喜,又嗔道:“這樣大的雪,你怎麽回來了。你老子呢?”

“父親還在外書房議事,”顧庭樹起身站在顧太太旁邊,恭敬地說:“我想起一封要緊的信,落在家裏,因此回來了。”

顧太太見他冒雪回家,必是緊急的信,忙催促道:“落在哪處院子了。”

顧庭樹看了靈犀一眼:“在公主房裏。”

靈犀詫異道:“我房裏沒有你的東西。”

“前日我找你說話,落在暖閣的炕桌上了。”顧庭樹解釋道:“煩請公主回去幫我找找。”

顧太太也連聲催促她。靈犀無奈,只好跟顧庭樹一起走了,又暗暗嘀咕道:“我房裏真的沒有你的東西,你若是找不見,可別賴我。”

這時候庭院裏只剩下他們兩個,顧庭樹靠在她身邊,點頭道:“找不到就算了。”又細細地瞧她了一回,笑道:“你今日穿着紅色,倒是格外的嬌豔俏皮。”

靈犀很冷淡地掃了他一眼。

顧庭樹微微一笑,又輕聲說:“其實我在外書房呆的無聊,告了假跑回來的。我知道你跟她們在一起也乏味得很,特意趕來解救你。”說到這裏,就輕輕地握住了靈犀的手:“你要謝謝我……”

靈犀立刻抽出手,秀眉揚起,朝地上一指:“五步以外。”

顧庭樹無奈,果然退到了五步之外,慢慢地跟在她旁邊。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到了院子裏。秋兒正在逗貓,看見他倆同時回來,歡喜無限,忙趕着掀開簾子。

顧庭樹邁步進去,只覺得裏面又暖又香,連聲贊嘆道:“還是你的地方好。”将鬥篷脫了,在屋子裏慢慢欣賞。靈犀愛種花木,如今雖然是冬天,但房內依然放置了十幾盆盆栽,瞧着郁郁蔥蔥,十分好看。顧庭樹湊過去看了一會兒,稱贊道:“你種的這些蒜苗很好看,開的花也很香。”

靈犀看了他一眼:“是水仙。”

顧庭樹自然認得水仙,只不過成心逗她高興罷了。他又走到書桌前,見桌子上散放着一些詩詞,字跡跟自己的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略秀氣一些。因為靈犀一開始學習寫字,臨摹的就是他的字,後來學成了,這習慣也沒有改掉。

顧庭樹翻了一會兒,笑道:“你的字寫的越發好了。”

“沒有你寫得好。”靈犀慢慢走過來,随便把紙張收攏起來,放在一邊。又見顧庭樹頭發上還帶着水珠,鼻尖也有些發紅,便随口問道:“你是騎馬回來的?”

“是。”

“外面雪那麽深,往後別這樣了。”

顧庭樹連聲答應:“好。”

兩個人各自在椅子上坐着,秋兒忙着給搬火爐倒熱茶。靈犀畏寒,喝了兩口熱茶後,鼻尖沁出汗珠,臉頰也微微地紅了起來。顧庭樹跟她讨論了一會兒學問,又聊起了外面的趣事。他們倆到底是一塊兒長大的,雖然最近鬧了冷戰,但若是心平氣和下來,是很能融洽相處的。

快到傍晚的時候,秋兒進來添水,看見少爺和公主湊在書桌前看書,顧少爺用幾乎是呢喃的語調給她解釋:“兩晉時期的人多狂放,說是風流名士,其實他們流行食用五石散,使人精神錯亂的。”

靈犀嗤地笑了起來,看着顧庭樹的臉說道:“你亂講。”

“我說這些自然是有根據的,不信我找來書給你對質。”顧庭樹擡起頭,見到秋兒,就問:“什麽事?”

秋兒十分機靈地說:“少爺今晚是在這裏睡嗎,若是的話,我提前給您準備床褥。”

顧庭樹不回答,只是看着靈犀。靈犀別轉過臉,輕聲說:“糊塗奴才,他自然是留在阿桃的房裏。”

秋兒辯白道:“可是今日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地面又來不及清掃,外一少爺在路上摔跤或者受了風寒呢?”

靈犀沉默着不說話。倒是顧庭樹先說:“我瞧你們這屋子裏很暖和,就睡在外間的軟榻上吧。”

秋兒無奈,只得悻悻地走了。

待房內無人時,顧庭樹看着她,很認真地說:“靈犀,那天從獵場回來,我已經跟你表白了心意,可是你有時親近我,有時又遠離我,到底是想怎樣呢,或者你心裏有了其他人?”說到最後一句,心裏不禁痛了一下。

靈犀低垂着頭,露出一截粉頸,過了許久,才輕聲說:“我的心,給你的心是一樣的。”

顧庭樹登時歡喜起來,握住她的手道:“我就知道是如此。”又柔聲問:“那麽你為什麽總是跟我生氣,是因為納妾的事情嗎?我一直都沒有去她的房間裏過夜,有時候為了敷衍母親,只去她屋子裏坐一會兒就走了。”

見靈犀低頭不語,顧庭樹急得晃她的肩膀:“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靈犀說:“我生氣的,并非只是納妾這件事情。”停了一會兒又說:“我以為,既然你我是夫妻,就應該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喜歡你身邊的那些女人。”

顧庭樹呆了一下,才說:“我不理她們就是了。”頓了頓又柔聲說:“但是這世間的男子,娶妻納妾是極正常的事情,我心裏只愛你一個,不好嗎?”

靈犀很果斷地搖頭:“不,不行,即便是名義上的女人,我也不願意接受,我讨厭她們。”

顧庭樹低頭沉默着,一時間覺得靈犀非常地不可理喻。他是傳統大家庭裏出來的男子,認為一夫一妻多妾是正常的家庭結構,即便他愛妻子,多納幾房小妾傳宗接代,也是件盡孝道的好事。

“好,我可以把海棠趕出去,但是阿桃怎麽辦呢?她還懷着我的孩子,我把她攆出去,豈不是叫她去死。何況她平日裏待你那麽好。”

顧庭樹提到了阿桃,靈犀眼圈一紅,嘆氣道:“我并不要求你什麽,你也不要逼我。”微微提高了音量:“秋兒,掌燈,送少爺回去。”

秋兒正抱着一摞棉被出來,聽見這話,只好放下棉被找燈籠,又趕緊找來婆子臨時去外面掃雪。

顧庭樹冒着大雪回到阿桃房間裏,阿桃已經睡了,只好重新點燈,一大堆丫鬟忙着服侍他換衣服洗漱,阿桃嗔怪道:“這都半夜了,好歹留一張床位,怎麽還給趕出來了?”

顧庭樹繃着臉:“這話,你問她去啊。”

阿桃見他生氣了,忙笑着陪他說話,又親自給他端了熱熱的米酒團子,顧庭樹喝了甜湯,臉色才略緩和了一些,心裏依舊有氣:“我事事讓着她,她卻這麽傲慢。”

阿桃微微一笑:“又吵架了。”

顧庭樹氣道:“你看我在家裏在外面,幾時與人争吵怄氣過?即便是跟她,也不過發狠說兩句氣話,大部分時間伏低做小的哄她,她卻一次也不肯低頭,今天又說出那種話。”

阿桃好奇道:“她說什麽?”

顧庭樹嘆了口氣,懶懶道:“沒有什麽。”

阿桃想了想,笑道:“我明兒去勸勸她。你為她這樣勞神傷心,就是鐵石心腸的也要被感化了。”

顧庭樹搖頭:“你能勸得動她?她那個性子,把文淵閣的大學士們全都請過來,只怕也勸不動。”

阿桃盯着他的臉,半晌試探着說:“她不肯從你,勸又勸不動。幹脆算了。”

顧庭樹冷着臉:“不能算。”

作者有話要說: 霸道少爺顧庭樹:女人,你不要想用這種方式引起我的注意,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麽我告訴你,你成功了,從來也沒有敢這樣對我,你,是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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