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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大上海時已經是夜晚,方舒晴滿面風塵,背着破舊的布包,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時間正是1937年的二月底,冬天還沒有完全過去,一早一晚溫差挺大,寒流從北方席卷而來,凍得人直哆嗦,街上行人匆匆,每個人幾乎都裹着大衣,手揣在胸前,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這做派,俨然一副有頭有臉的資本家,鱗次栉比的鋪子立在街道兩旁,闌珊的燈光和帶着音響的高樓,無一不顯示着這座城市的庸腐與迷離,方舒晴無奈地四處張望,用手揉着肚子,已經近一天沒吃東西了,這天又黑的厲害,怕是連找個住的地方都不容易,可就算真有地方給她住,這身上剩的兩三個銅子也最多當個零頭,根本不能長期維持下去。

舒晴突然有點後悔,這樣不顧一切地從家裏跑出來,實在沖動,她的家鄉在一個很靠近上海的小村莊,村子裏都是農民,也沒什麽見識,這年頭天下不太平,處處鬧饑荒,每年都要餓死不少人,戰事吃緊,還老是有征兵的來村裏,把精壯漢子都給挑走了,只可惜,一旦上了戰場,最後的結局,往往是連屍骨也尋不回來。

舒晴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到十九歲,變成了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可是,她實在是不想去過那種天天守着田地和丈夫的煩心日子,于是,她選擇了逃婚。

來之前 ,就算在心裏盤算了千遍萬遍,可當舒晴第一眼看到上海時,還是吃了一驚,她站在街角,看着過往的人群,用力攥緊了拳頭。

一名小販吆喝着從舒晴面前走過“哎,包子,熱騰騰的包子,皮薄餡多,十銅錢五個,特別劃算哎。”

人群一擁而上,将舒晴擠到了最前面。

小販擡頭,和善地問“姑娘要不要來幾個包子,熱乎着呢。”舒晴舔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點點頭“來五個包子。”“好嘞。”小販麻利地包了五個包子給她,舒晴接過來,一股肉香直沖腦門,剛想咬上一口,卻被小販給攔住了“錢呢?先給錢吧。”舒晴摸摸口袋,勉為其難地掏出兩個銅板,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就只有這麽多了。” 小販劈手奪過她手中的包子,一邊推搡着,一邊說“沒錢?沒錢還敢來吃白食?快走,別讓我再看到你。”

“我真的不是壞人,我不是吃白食的。”舒晴抓住小販的手,想把包子給拿回來,“現在哪兒還有這麽多好心的?自己都顧不過來。去去去,別擋着我做生意。”小販一直将她推到人群之外,便不再正眼看她。

衆目睽睽之下,沒有一個人開口幫她說話,舒晴又累又餓,卻沒什麽地方可去,只好找了個能遮風的橋洞,坐下來休息一下,只坐了沒一會兒,困意就向她襲來,舒晴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半夜裏下了零星小雨,溫度驟降,舒晴被凍醒過來,看外面一片漆黑,只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好有點熱乎氣。

第二天舒晴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依舊是冷,舒晴顫抖着走出橋洞,“真沒想到這裏的人這麽絕情,只顧自己,完全不顧他人的死活。”舒晴恨恨地想着。

可是想歸想,飯還是得吃,日子還是得繼續過。

她思量了好久,還是拐進了一座氣度不凡的高大建築,樓門上懸着一塊兒燙金的寬扁,上面寫着“玉荷苑”

三個字,舒晴小時候念過一陣書,這幾個字她還是認得的。 前腳剛踏進門檻,就被門口幾個像警衛一樣的人給攔下了,警衛打量着她“你來這裏做什麽?玉荷苑白天是不營業的。”

舒晴決定豁出去一次,反正都已經這樣了,那還不如搏一把“我要見你們老板。”“我們老板可不是說見就見的,你叫什麽?我好去通報一聲。”“用不着你去。”舒晴微笑着“有些規矩啊,是不能夠打破的,這就好像人不能多嘴似的,不然丢了小命,可就不好玩了。”警衛背後一震,心說這可不是個善茬,還是不招惹為好。“那你跟我來吧。”

舒晴點點頭,跟着警衛穿過長廊似的樓梯,然後停在了二樓的盡頭處“我們老板就在裏面,你自己進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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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舒晴目送警衛離開後,才敢鼓起勇氣敲響了門。

“進來吧。”勾人的女聲從房間裏傳出來,舒晴聽的渾身不自在,卻也只得忍了。

屋子很大,很暖和,角落裏的熏香燃着,整個房間充斥着淡淡的清香,一襲豔紅旗袍,裹着皮草,绾着低低核桃簪的女子斜倚在窗邊,約摸三十歲年紀,卻連頭也不回一下。

“你……好。”舒晴嗫嚅着開口。

女子聞聲回頭,帶着幾分疑慮和厭惡上下打量她“你是什麽人?是怎麽進來的?”

“我……對門口的警衛撒了謊,才騙進來的。我求你幫幫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你這丫頭,年紀不大,心眼倒挺多。”女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無表情地說。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這裏是上海,是個吃人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盡力保全自己,哪裏還會在乎別人?”

“我知道,我就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口飯,我就滿足了,我什麽都能幹的。洗衣,做飯,我都沒問題的。”舒晴急的舌頭都有些打結。

“我們這兒最不缺的就是打雜的丫頭,恐怕是輪不到你了。”

女子嘴上雖這麽說着,可卻一直在偷偷觀察着她

“這姑娘能從警衛眼皮子底下混進來,已經是不能小看了,絕對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再說她雖然穿的破爛,但容貌還算是清麗,沒有胭脂俗粉的修飾,倒還挺耐看的,是塊兒好料,這種貨色,若是放到我們樓,就算想賠,也賠不了多少啊。”

女子想着,主動笑着問她,“多大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方舒晴,十九了。”

女子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年紀輕輕的,別總幹那些粗活,我叫陳媚,別人都管我叫媚姐,以後啊,你就跟着我幹,咱們姐妹倆,吃香的喝辣的。你說怎麽樣?”

方舒晴總覺得有的地方不對勁,卻也不好開口直說。

媚姐對着門口喚道“迎春,帶這位姑娘下去梳洗一下,換身體面衣服,讓她熟悉熟悉環境。”

“你不準備趕我走了?”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玉荷苑的人了。”

“謝……”話還沒出口,就被媚姐給攔下了。

“要謝就謝你這張臉,我可沒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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