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月下誤殺

溫筠在祭臺上把玩手中的血音弦, 妙音似靈蛇, 纏人身數匝。月色朦胧了他的輪廓, 暈染了似邪非邪的冰瞳。

琴瑟組織中九男六女,各擅長曼妙音器。以弦弓做刀劍, 出之幻影無形, 死亦無追蹤。

琴瑟男女, 子縛纏頭鏈,無規無矩, 綴火烈花紋飾;女玉臂纏手繩, 流蘇鈴音。為琴瑟之相, 同生共死。

——

扶豔瞳孔無神, 死屍般徑直走到溫筠面前。

月光之下,溫筠露出欣慰的笑, 手中靈力變幻, 血音弦妖游隐身,歸于靜谧。

“果然沒有看錯你, 怎麽樣,當年借靈一事作何感想?”

扶豔僵硬地答道:“很,很好。”

溫筠輕笑幾聲,不枉費他賭這一次, 三年說長不長, 要是完全沒有風險的話,也要看對象是誰。

強者随風險之大,這不是早就默認一致的麽。

扶豔身上鬼蜮天生的魔氣将築基的靈力無限放大, 更有趨于一發不可收拾。收歸旗下,必是琴瑟征伐天下堅不可摧的一方戰靈。

“我本來想再等你長大些,不過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何況變數不定,損失我擔待不起。”

溫筠的眼睛閃出嗜血的顏色,對扶豔說道。琴瑟一向以擾亂江湖秩序為遠大目标,最近轉變了高尚理想,妄想統一中原一州一府一荒,收歸各地名門臣服諸侯八方。

“從今以後就跟着我吧。”溫筠循循善誘。

扶豔微朦着眼睛,肩膀顫抖的厲害,奈何還是敵不過腦海中那股強大的弦外之音,屈服于溫筠的控制之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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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筠豁然呵笑出聲,背過身去。“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蕭念稚兩面三刀的一個人,你和他究竟是什麽關系?”

扶豔張了張嘴,擠出兩個字:“師徒。”

溫筠偏頭,“哦?”

扶豔腦中兩股力量争得厲害,頭痛欲裂,依然強撐清醒道:“只是師徒。”

他雖被此人控制,但意識深處清醒地認識到危險,他只能向外人展露最平凡的關系來保護蕭念稚。

溫筠擺擺手:“別緊張,我只是突然……有另一個想法了。”

說罷,他揮起一道靈力直擊長空,于空中形成一道光柱,繼而揮一揮手點亮了祭臺上的火把。

事罷,溫筠面朝一處灌木叢喊道:“出來吧,我看見你了。”

甘遂瞳孔陡然放大,害怕幾許登時被憤怒占據,她扒開灌木叢走出來,指着溫筠叫道:“你是哪裏來的壞人?你想對哥哥做什麽?”

溫筠攤手無辜道:“沒有啊,我是他的故人,敘敘舊罷了。”

甘遂鼓着腮幫子,擠着秀眉,鄙夷說:“你騙人,我明明聽見你威脅扶豔哥哥了。”

“威脅?小姑娘,你從哪裏聽出來的?”

甘遂反正被發現了,膽怯于方才少了幾分,道:“你說什麽借靈,還讓哥哥跟着你,哥哥只有仙君一個師父,他不會再拜師的。”

溫筠覺得好笑,反問道:“你為何不認為我是在幫助他,借靈是為他好,跟着我也是馳騁江湖,睥睨天下?”

甘遂年紀小,聽沒怎麽聽懂,她看面相就覺得來者不善,蕭大仙君說過,一般長得妖孽的男子都不是好人。

“你,我……反正你休想把哥哥帶走,等我将南宮府的人叫來你就死定了。”

幽深草木林襲來娟秀微風,頭頂上的圓月終于送走了不逢時的烏雲,散發着更加皎潔的銀光。

溫筠勾月似的眼睛沉的淡定又可怕,少頃,他微漾起不屑的笑容,輕聲說道:“死定了是麽?”

當即一聲叫喊“扶豔”,後者腦海中一根弦繃斷,他一口氣沒喘上來,身體先做出了反應。

星眸碎成一片一片,滿臉不可置信之時,扶豔發現他手中的劍不知何時貫穿了甘遂的右眼。

此時,南宮府所有人在看到後山祭臺處一道靈柱後,皆全身戒備趕上山來。

扶豔手持利劍,面色可憎,冷漠一劍撕成了漫天螢火。

南宮盡最先反應過來,一掌風不加猶豫地掃過去,震開了刺進甘遂眼睛裏的長劍。

殺器落地,靡靡之音。

扶豔踉跄後退兩步,滿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濺到甘遂血液的罪惡之源。

溫筠當着衆人的面,親昵地打上扶豔的肩膀,低聲卻足以讓所有人聽到,說:“很快,你會再見到我的。”

語畢,衆目睽睽之下,全身而退。

南宮乘一個眼神給出,立即有弟子上前左右抓住扶豔,将其狠狠摁倒在地。

百草堂的小白探了探甘遂的氣息,黯然道:“沒氣了。”

南宮乘大怒,嚴厲聲色:“立刻将扶豔關押于南宮府地牢,聽候提審。”

太歲頭上不可動土,扶豔三番五次在南宮府重大日子裏捅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豔本想辯解,他想說他不是故意殺了甘遂,他是受人脅迫,那人明明在那一刻,動用內力注入他持劍的手刺入了甘遂的眼睛。

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南宮盡讓身邊的人将甘遂的屍體拖走,誠抱歉意向各位遠道而來的賓客陳表。

甘遂為南宮府有名無實的弟子,死後葬身之地也只是在八墟宇山的玉蘭林随便找一個坑給埋了。

一個木頭牌位,一個蕭瑟光禿的土包。

安葬着一個笑起來天真爛漫的姑娘。

——

蕭念稚是第二日才知道扶豔出事了的。

聽人說扶豔發狂殺了甘遂,又在南宮掌門即位周禮上無禮,此罪不當誅難慰亡靈。

他去找南宮乘要見扶豔一面,南宮乘答應了,不過也提前給他打了預防針。

“看他可以,但扶豔殺人之事坐實,三日後的公審必須正常舉行,一切都得按規矩來,仙君,這是給南宮府,還有正道的交代。”

蕭念稚同意了,這有什麽關系呢,因為任何時候,他遵從的內心都是無條件相信扶豔的。

經由南宮府弟子的引領,他穿過了道道鐵門,走過一條幽深晦暗的山洞,到了南宮府常年見不到光的地牢。

聞聲滴答潮濕的水滴聲,偶爾有不知哪裏鑽進來的微風聲,經由四面牆壁擴大成呼嘯的怒吼。

地牢中間是八卦機械盤,扶豔被扣押在中間,脖頸,四肢全都拴上了鐵鏈;蕭念稚還看見了天靈頂旋轉的金陣,那是用來抑制罪人靈力的法陣,入此陣,靈力被控,廢人一個。

蕭念稚走過去的時候,扶豔強壓着心頭的痛苦,微微喘息。

“阿豔。”

蕭念稚聲一出,扶豔憐情地睜開疲憊的眼睛,緩慢轉過身對着他,身體行動被制,他做不了太大的動作,只得微微笑一下,不過力度極小,旁人一絲笑意都看不出來。

蕭念稚心頭一緊,喉嚨忽然被堵住,難說一詞。深呼氣,他伸手欲觸扶豔的額頭,卻被金針的靈波擋了回來。

刺痛不值一提,蕭念稚道:“疼嗎?”

扶豔搖搖頭,張不開嘴。

不過一晚上而已,事已至此,何人之怨?

“阿豔,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扶豔的眉色之間透露着無力的哀傷,他嘴唇泛白,被捆住的雙腕滲出了血絲。他也是受了很大的折磨的。

誤會是這世間最不可放過的毒瘤,非連根拔起,蝴蝶飛過蒼山闊海必掀起無邊風浪。

蕭念稚知道這其中一定有隐情。

然而,扶豔什麽都沒說,他連嘴都懶得張開,他只是搖頭,沒勁的搖頭。

他這個樣子似在無聲的辯解,又好像在無聲的認罪。

無話可說。

坦然認伏,還是冤假錯判?

蕭念稚恍然記得這個眼神甚是熟悉,就像第一次見到扶豔的第一眼,渾身上下被打的每一塊好肉的他殘留着一口氣趴在地上,盡力仰頭看他的那一眼。

倔強,冷漠,還有凄怆。

“三天後公審,阿豔,到時候我一定會救你,一如既往。”

蕭念稚起身,轉身,停駐,又道:“阿豔,你知道嗎?其實老天還算公平,說好的三年,不多,也不少。”

人們時常怨老天不公平,殊不知他是比任何活着的人都講究分剖兩半,所謂的不公,只是無能者的自我救贖罷了。

扶豔望着蕭念稚離去的背影,終于發出了喑啞難聽的嘶鳴。

——

末懷也聽說了此事,他早早來蕭念稚的院子等人。

放眼遠觀看見那人心神不寧,末懷迎上去,攔住了去路。

“蕭念稚,你該信了吧。”他早就說過此人遲早是個禍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多少年後都是一樣。

蕭念稚擡眸看着他說:“我不信。”

“事到如今,你還要死不回頭?”

蕭念稚:“你知道什麽?他們又知道什麽?對錯何時正大光明展現出來過?”

“你!”

“我自己會有分寸,如若真相如你們所想,我會親手了結他。”

蕭念稚推開他,搖搖晃晃地往前走。留下末懷咬牙切齒,怒道:“你就後悔去吧。”

——

三日後的公審如期而至,場面壯大,除南宮府,還有不少正道名門在場,比如月下四家,南宮世交顏家。

扶豔被押上審臺,臺上的縛妖網已經暗然轉動了。

不過,南宮乘還沒問幾句話,審臺對面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琴瑟上五弦下五弦共來了七個人,五男二女,琴瑟之弦流水湧動。

溫筠指尖繞着血音弦,狂傲地笑道:“南宮掌門,可聽說過養虎為患一詞?今日,便叫你領教于此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節預告

扶豔:你口口聲聲說保護我,卻持自以為是的正道之義屠我族人,蕭念稚,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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