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明燈冥燈一

蕭念稚猛地從黑暗中驚醒, 救命似地吸了一口氣, 将那昏迷中揮散不去的香氣狠狠吸入了肺腑。

暗沉跳動的燭光鬼魅似的打在壁畫的牆上, 拉出一個斜長的黑影。

那是一條吐着紅芯的毒蛇,溯源而下, 将推開鬼道的大門送到面前。

蕭念稚擡頭望了下, 并沒有如願的看到湛藍的天空, 亦沒有縱橫有序的頂梁柱;一塊塊灰黃色的磚鋪成了頂,很矮。蕭念稚撐起了自己的身體, 笑了一下想, 墓室的頂還就沒有高過。

就目前的狀況來看, 他應該是在一座墳的墓道裏, 前後彎過角就是無法預測的未知,雖有燭火指引, 但那看不見的地方, 道路一定是荊棘密布的。

蕭念稚伸出右掌,隔空取了點燭火浮于手中, 吹了口氣,将那火光長大了點,便于照明。

借着燭光一點點照亮了牆上的壁畫,壁畫說長不長, 從左往右看的話, 是一個女人被一群人圍着,送上了花轎,然後放在了一個空地上, 後來的,蕭念稚看的不怎麽懂。

壁畫上的天空放了很多花燈,人群在底下歡呼,下一幅壁畫就是放在空地上的花轎,掀開簾子,原先的女人變成了一副白骨。

這中間不清楚發生了何事,那女人的白骨碎成了一截一截,像是被人用刀砍了幾十下。

蕭念稚的燭光照到了盡頭,便是一點繪彩也看不着。

他轉了個彎,又是一條黑漆漆的通道,像張着巨口的怪物,等着人進去一口吞滅。

他想,這裏面會不會什麽也沒有,或者是個高高的懸崖,一踏進去就出不來了。

正想着,忽而兩邊通道上牆壁亮起了青藍色的幽火,一亮到底,照亮了腳底下的路,卻還是看不清那頭是什麽。

蕭念稚被命運安排在這,出不去,必須要走下去,回頭沒有退縮的餘地,或生或死,是懸崖上架空的石板,走一步算一步。

他滅掉手上多餘的燭火,輕腳走了幾步。

越往裏去,裏面的黑暗越來越重,他感覺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布,滿是失明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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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着最後一步,蕭念稚擡起腳,忽而一支劍從黑暗中伸出來,直逼他眼前。從濃重黑色中跳出來一個人,劍法犀利,動作幹淨,砍人的招式也是結結環扣,步步緊逼。

蕭念稚連退幾步,最後一招靈力擋着才緩口氣看清了來人。

他看起來像人,雖然臉黑了點,頭發亂了點,衣服破了點,但總體是個人的骨架,而且他指骨凸出的手掌就離自己不遠處握着一把随時能要自己命的劍。

蕭念稚未發聲,那人先發制人,道:“你是誰?”

聲音嘶啞難聽,如多破了個洞的埙,叫人蠻不舒服。

出于禮節,預防萬一此人是好人的想法,蕭念稚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蕭寧。”

那人看蕭念稚不像壞人,因為相比之下,兩人的衣服穿着就可以摸底了。

他收了劍,還是多嘴的問了句:“你是人?!”

蕭念稚看了看自己,反問:“我不像嗎?”

男人終于放下芥蒂,清了清嗓子,道:“在下秦安,月下柳湖人士。”

蕭念稚心裏一陣激動,柳湖人啊,那是月下州的一個郡,算起來的話,他們倆算是同鄉。

“巧了,我也是月下州人士,不過不同地方。”

秦安從牆上揪了點看似鬼火的光,點在自己的劍柄上,吹了口氣,火光變回正常的顏色,照在幽深的通道裏,看起來總算是有點溫暖的氣息。

“你怎麽到這來的?”秦安扒了扒自己的頭發問。

蕭念稚一言難盡,簡單說了下:“趕路遇一古怪的城,住了間古怪的客棧,發生了些古怪的事,就到這了。”

秦安一點也不奇怪,道:“可是明燈城?”

蕭念稚覺得有戲:“你知道?”

秦安手持劍往後撂了撂,說:“跟我走吧。”

在這裏,遇見個人按道理說不應該随便輕信的,可他一個人闖不如兩個人來的容易,蕭念稚看着秦安的背影,踩步追了上去。

“明燈城外,題字只有燈城兩個字,外面四大天亮,裏面卻黑如深夜,街道上點着無數盞明燈,幾乎照亮了所有。”秦安帶他左右拐了好幾個彎,還在繼續走着。

“你住的客棧是不是叫無名氏?”秦安雖這樣問着,但心裏篤定是這家客棧,便繼續說:“這家客棧又矮又方,黑紅調子,是個墳地,進去了就是死人了,看你大概也是從那間客棧來到這裏的吧。”

蕭念稚道:“嗯,莫非你也是。”

秦安長舒一口氣,道:“是,而且我在這裏待了三年,不,準确來說,是被關了三年。”

秦安的功夫沒有丢掉,花了很多時間摸清了這墓地的結構,也找到了地下河,靠補充水分,加上提升內力撐到了現在。

“這裏有個墓室,墓室旁邊是一面鏡子,機關應該有,我之前碰到過,不過,我盡量小心,不去觸碰。”

“那墓是誰的,秦兄可知?”

秦安搖了搖頭,說:“墓室棺材裏面是空的,幹幹淨淨的,連根毛都沒有。”

蕭念稚有些驚訝的看着他,沒想到這位江湖兄弟用詞也這麽粗俗。

“三年來,除了第一年我嘗試找出口離開這裏,但是都失敗了,後來就沒有試過了。”

“你能忍得下去?”蕭念稚看他幾年未清理的頭發和衣服,沒吃沒喝,見不到陽光,還整日擔心受怕,要是普通人,早就熬不過了。

秦安苦笑:“忍不下去的,這不,剛打算拼一次的時候,遇見了你。”

“所以你想讓我幫你。”

“不,是幫你自己。”

只有互相幫助,他們才有可能出這個地方。

談話間,秦安将他領進了主墓室,果然看到了一個棺材,一面鏡子。

但是蕭念稚敏銳地發現了這墓室不光有這兩樣東西,還有牆壁裏暗藏的各種機關。

秦安将劍柄上的火光熄滅,對蕭念稚說道:“鏡子是生死關,我在鏡子上看到了生法,大概是兩種。”他說:“我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并出去,但必須要我們其中一人為另一個人去死。”

可兩人萍水相逢,哪還能到誰為誰死的地步。蕭念稚道:“另一個法子呢?”

秦安:“外面墓道上的壁畫看見了嗎?一個女人被送上了花轎,而後化為白骨,死得不明不白。”

蕭念稚愈發疑惑:“是有些搞不懂。”

“人死的不明不白,我們當然更不懂其中緣由,所以,這是冤魂。”

蕭念稚訝而失聲。

“墓室有棺材卻無墓室的主人,是因為這墓室不是為了一個人而建造的,它的存在是給那些冤死的人有一個安身之處,這裏聚集的全都是冤魂。”

聽到這麽大的消息,蕭念稚心裏有些承受不住,隐隐有些鈍怕。

“冤魂需要投胎轉世,需要有人替他們死。”

秦安後來又說,墓室詭谲多變,是因為他們是共生的關系,墓室是他們的家,但也需要他們的怨氣撐住墓室不腐。

“別問我怎麽知道的,在我第一次看到鏡子的時候,上面寫着的;還有,冤魂不常現身,但每過一段固定的時間,他們就會在鏡子中出現,我看見了,但我沒有進去。”

進去了就是死,誰會進去。

蕭念稚輕聲問:“那鏡子何時再出現畫面。”

秦安數着天數過日子,每天都異常艱難,根據以前的經驗,如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今天了。

沉默了良久,蕭念稚回到了墓室,盯着那什麽都沒有的鏡子看了好一會。

鏡中生死門,鏡內鏡外兩個世界,待在這只有死,進去了,有一半的幾率會活下去。

蕭念稚當然想活,好不容易逃脫了武林那幫庸人的魔爪,可不想不明不白的送命再此。

坐在臺階上,蕭念稚胡思亂想中,忽然想起了大千書,那本他看過的,知道所有人未來命運的書籍。

可是時間久了,當初看了多少,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了。

書中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三個地方,其餘的像被水模糊了字跡,努力去想,卻還是看不清。

他有一瞬間的懷疑,會不會從此刻開始,自己和所有人的命運都不再按書中的來,是死是活,名揚天下,還是慘死陰溝,都全憑自己了。

蕭念稚想的出神,恍惚從鏡子裏看見了扶豔,朝着他笑,而後一劍将鏡子劈碎。

腦袋一歪,蕭念稚猛然驚醒,撐住了歪斜的身體。

他竟然睡着了。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鏡子出現了異象。

蕭念稚起身往鏡子方向走,當他正準備仔細看鏡子最後會出現什麽的時候,背後遭到了靈力的攻擊。

秦安莫名其妙的打了他一掌,而後周圍出現了許多粗壯的藤蔓,爬上了他的身體,纏住了他的手腳,将其呈大字型吊在了空中。

蕭念稚掙紮了一下,無用,便擡頭怒視秦安,吼道:“你幹什麽!”

秦安有一瞬的愧疚,不過很快就不見了。

“對不起,蕭寧,只有我們倆中的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生的希望才會大一些。”秦安咽了口唾沫,道:“對不起。”

腳底下鑽進一股冰涼的風,直直攀上他的全身。

鏡子裏忽然出現了熊熊烈火,從裏燒到外,無情地将蕭念稚吞滅。

往後,蕭念稚再也不輕易喊死,這種活活被燒的感覺真的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他感覺手腳都被融化了,接着是身體,最後是他的臉……他的右眼上的天空鏡。

一股濃烈的煙鑽進他的嗓子裏,把他嗆得不行。

蕭念稚猛烈的咳嗽,咳着咳着,嗓子眼裏湧進一股清水,他雙手往上亂抓,不知怎地,就從水裏站了起來。

蕭念稚愣了兩三秒,看清了這頭頂白雲,腳踩黑土的小鎮子。街上跑着誰家頑劣的孩童,挑着擔子的農夫嘴角一直上揚,跟路過的熟人打招呼;那前方飄香味的是家小飯館,只有一層。生意火爆。

聽不見聲音的耳朵再次運轉起來,蕭念稚漸漸聽清楚了人的聲音,那種普通話家常,時而帶着笑意。

他有些癡了,像重生了一般。

耳邊笑意一點一點鑽進耳朵裏,蕭念稚恍然回過神,看向那有聲音的地方,不料,那些人好像就在笑自己,笑為何一個人站在水裏,要是尋死,也該蹲着讓水沒過頭頂。

蕭念稚上了岸,冷靜下來想了想,确定一件事來。

這裏,是在鏡中。

作者有話要說:  扶豔暫時下線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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