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探監

九月,秋高氣爽。

成國皇宮,富麗恢弘,其中一處宮殿外,守衛森嚴。

殿內,瑞王病重,卧床不起,昏昏沉沉,恍惚中耳畔動靜嘈雜,難以安眠。

病榻前,站着一群人。

“唉。”太醫院的院使診完脈,愁眉不展,嘆氣并讓出位置;

院判接着診脈,半晌,默默退開;

幾名老禦醫硬着頭皮,輪流號脈,均犯愁,不敢吭聲。

瑞王的生母,惠妃眼睛紅腫,急切問:“怎麽樣?各位太醫,琛兒的病,到底怎麽樣?”

“這……”

“這個病,心疾……十分棘手。”

“确實棘手,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故、故……”太醫們一籌莫展,支支吾吾,誰也不敢說實話,生怕顯得是自己咒死了受寵的皇子。

惠妃嗓音沙啞粗噶,厲聲催促:“琛兒的病,向來由太醫院負責醫治,他最近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你們卻支支吾吾敷衍塞責,趕緊救人啊!”

“再敢耽誤,休怪我找聖上,告你們一狀!”

太醫們尴尬杵着挨訓,內心叫苦不疊,左一句“豈敢耽誤”,右一句“娘娘息怒”。

這時,在場的另一名皇子,慶王提議:“焦急無濟于事,娘娘冷靜些。既然太醫院一時半刻想不出辦法,不如照我所說,姑且讓宋慎試一試,怎麽樣?”

“宜琳被陰險小人害死了,我只剩琛兒一個孩子,怎能冷靜?”惠妃哭腫了眼睛,猶豫不決,“你推薦的宋慎,是個民間大夫,年紀輕輕的,他、他能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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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答:“醫術不能單看歲數,若非事先有所了解,我豈會推薦?”

惠妃痛失愛女,兒子又病重,慌亂無措,遲疑問:“琛兒自幼與你親密,常說‘三哥很好’,我、我也是信你的,相信宋大夫必有過人之處。但不知,聖上是什麽意思?”

“我稍後便禀明父皇,一有準信,立刻告訴您。”

“好,好,越快越好!”

兒子病勢兇險,惠妃心急如焚,哽咽道:“幸虧有你,還願意為琛兒的病想轍,他若能康複,我一定叫他重謝你和宋大夫!”

“提什麽‘謝’?我與四弟是兄弟,理應互相照顧。”慶王示意宮女攙扶惠妃,并招呼太醫,“走,換個地方詳談,免得打擾病人休息。”

衆人離開,卧房恢複安靜。

病榻上,瑞王長相俊美,卻臉無血色,天生患有心疾,嘴唇指甲發紫,迷糊睜開眼睛,半晌,眼神才從恍惚變為清醒。

“殿下?”

“您終于醒了!”管事太監王全英跪在榻前,兩名小太監亦湊近,争相詢問:“覺得身體怎麽樣?”

“唉,您用了新藥方後,昏迷一天一夜,把娘娘吓哭了。”

“快叫太醫回來!”

瑞王吃力地擡了擡手,嗓音微弱,“別驚動太醫。”

“啊?”

“這怎麽行?奴婢們又不會治病。”

瑞王下令:“也別驚動母妃和三哥他們。”

太監面面相觑,“是。”

瑞王屏退兩個小太監,“下去。”

小太監退下,由年過半百的管事太監服侍病人。

“殿下有何吩咐?養病要緊,其餘的事兒,過後再辦也不遲。”王全英勉強擠出笑容,“太醫院實在無能,方子換了又換,始終未能治好您。幸而,剛才,慶王推薦了一個姓宋的民間大夫,宋大夫一出手,興許就藥到病除了!”

瑞王臉色蒼白,語氣平靜,“太醫院高手如雲,他們花了二十多年都沒能治好的病,無論換成哪個大夫,結論想必差不多。”

“不一定吶!”王全英擦了擦淚,“只要您振作——”

瑞王打斷道:“前幾天,兩個太醫以為我昏迷,說了句實話‘瑞王這個病,即使熬得過今冬,也熬不過明春’。如此推算,我的壽命可能只剩三個月了。”

“太醫瞎說,信不得!”

親信太監老淚縱橫,“從您出生至今,太醫曾誤判多次,一會兒說‘止于十歲’,一會兒說‘活不過十八’,結果呢?您今年二十二了!顯見庸醫不少,胡說八道。您這次昏迷,八成因為太醫院的新藥方欠妥,回頭查一查,狠狠治庸醫的罪!”

瑞王從小明白自己患有不治之症,注定短命,不怨不懑,異常冷靜,“我能活到二十二,全靠藥續命,但續得了一時,續不了一世,随時可能死。臨死之前,我還有一件大事沒辦完。”

“什麽事?”王全英側耳傾聽。

瑞王咳嗽兩聲,“澤寧在哪兒?”

“八皇子?”王全英瞬間滿臉鄙夷忌憚,耳語告知:“他還是在皇子所,一直被軟禁着。”

瑞王閉了閉眼睛,“數牆之隔。”

“沒錯。皇子們年少時,統住這一片,八皇子的住所離咱們不遠。”

瑞王睜開眼睛,凝重道:“現已确定,殺害宜琳的真兇,是澤寧!萬萬沒料到,他竟那般心狠手辣,骨肉相殘,令人發指咳、咳咳——”

病人激動,咳個不停,唇色愈紫,吓得老太監慌忙勸解:“殿下消消氣,八皇子喪心病狂,誰也防不住,可憐大公主,慘遭毒手。唉,娘娘只有您一個孩子了,您要盡快好起來。”

殺妹之仇,不得不報。

瑞王一字一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時日無多,索性帶老八一起走,避免他繼續害人。”

一起走?

一起死?

“莫非您打算、打算……”王全英目瞪口呆。

瑞王胸悶氣短,艱難說:“我帶真兇一起下黃泉,方能告慰宜琳死不瞑目的亡魂。”

“八皇子固然該死,但、但他畢竟是皇子。”老太監驚惶得結巴,“況且,聖上下旨,草草結案,并嚴令禁止議論,明顯不願家醜外揚……求您三思!”

瑞王痛失胞妹,難掩失望,“父皇包庇真兇,對宜琳委實不公,與其軟禁,不如我出手收拾了禍害,以儆效尤。”

老太監忠心耿耿,咬牙說:“八皇子确實該死!具體該怎麽做,您吩咐,老奴去辦!”

瑞王卻搖搖頭,“我親自辦。趁真兇還在皇子所,你立刻回王府,把暗格裏那顆藥帶進宮來。”

“啊?那可是毒/藥。”

瑞王憶起胞妹慘死之狀,激忿填膺,“你把藥取來,我自有妥善辦法。”

“是!”老太監豁出去了,聽令行事。

與此同時·刑部大牢外

秋風飒爽,天高雲淡。

天空中有一只鷹,乘着風,時而翺翔,時而盤旋。

一名身穿玄色武袍的年輕男子,抱着手臂,靠着石獅子,正仰望天空的鷹。

此人便是慶王推薦給瑞王治病的民間大夫,名叫宋慎。

宋慎高大俊朗,肩寬腿長,麥色皮膚,額頭飽滿,劍眉濃黑,雙目精湛有神,鼻梁高挺。

秋陽下,他頭發呈深栗色,瞳色呈琥珀色,明亮,銳利如鷹。

宋慎一邊等候答複,一邊觀察鷹。

鷹乘着秋風,盤旋了一圈又一圈;他目光追随,觀察了一遍又一遍,暗忖:

都城繁華地,不适合野鷹,它肯定是被馴養的獵鷹。

出神間,監牢值房的角門開啓,一個獄卒小頭目招招手,“來!”

宋慎回神,快步靠近,客氣問:“不知您幾位商量得怎麽樣?能否再通融一次?”

“這個月已經通融三次啦。”獄卒板着臉,拿腔拿調,“夏莉是貪官家眷,貪污大案,朝廷非常重視,我們不敢一次次放你進去探望。”

宋慎掏出幾錠銀子,悄悄塞給對方,低聲說:“她是倒黴,被牽連下獄,錯在沒跟對男人。還請再通融一次。”

獄卒飛快藏起銀子,松口道:“唉,看着慶王府的面子,你又如此誠心的份上,再次破例,但只能待一刻鐘。”

“多謝!”

不久之後·女牢

監牢低矮陰森,老鼠臭蟲蟑螂無數,血腥氣、汗臭氣、腐/肉氣……惡臭難聞。

宋慎穿過複雜通道,停在盡頭一間狹窄牢房外,隔着栅欄,定睛一望:

牢房角落,夏莉傷病交加,蜷縮躺在陰冷地上,一動不動。

“師姐?”

宋慎彎着腰,略揚聲:“師姐?”

夏莉動了動,翻身一看,霎時哭喊“小師弟”,欣喜若狂地爬近,雙手攀着栅欄,跪立問:“你來救我了,你來接我出獄,是不是?是不是?”

宋慎打量蓬頭垢面的中年婦人,“我來看看你。”

“又只是探望,而不是接我出獄?”夏莉頹然哭泣,衣服沾血,臉龐髒污,看不清容貌。

宋慎壓着嗓子,“我正在想辦法。河間貪污案鬧得沸沸揚揚,加上鎮千保暗中阻撓,救你談何容易?我總不能劫獄。”

“為什麽不能劫獄?你幹脆劫獄嘛!”

宋慎嚴肅表明:“一旦劫獄,鎮千保必将把罪名栽給南玄門。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信任傳授掌門之位,我今生今世,絕不做對師門不利的事。”

夏莉恐懼焦躁,“那,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救我出去?昨兒半夜,我又被蒙面獄卒私刑毆打,你再不快點兒,我傷病交加,要死在牢裏了。”

“別嚷!不能嚷!我費了大功夫,求動慶王,才得到探監機會。”

宋慎掏出一包食物,“吃吧。”然後捏着婦人手腕,“我號號脈,先給你治病治傷。”

夏莉單手打開,見是鮮軟糕點,立馬狼吞虎咽,吃兩口,卻又開始哭,“你既然和慶王有交情,為什麽不多求求他?早日救我出去。”

“慶王雖有實權,但他不僅有八個兄弟,上頭還有皇帝,恰又被政敵彈劾,正焦頭爛額呢。況且,交情并不深,不足以令他冒險插手貪污案,肯助我探監,已是難得。”

宋慎診脈畢,安慰道:“蒙面獄卒把你打出了內傷,但不致命。”他又掏出一包東西,遞過囑咐:“小心藏好。這是金瘡藥和化瘀丸,以及治風寒發熱的藥,你也學過醫,記得按時服藥。”

夏莉左手拿着食物,右手拿着藥物,頻頻點頭,被折磨得語無倫次,“師弟,小師弟,救救我,我沒貪污,是被株連的,你一定要救我!”

宋慎嘆了口氣,“要是不想救你,我何苦東奔西跑?何苦四處塞銀子打點?”

“多謝師弟!”夏莉膝行後退,突然給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師弟磕頭,“當年的事兒,師姐早已知錯,早想回南境,到師父墳前跪下認錯。但你得先把我救出去。”

“小師弟,你可不能不管師姐呀。”夏莉虛弱磕頭,“你小時候,師姐抱着你,背着你,給你喂茶喂飯,給你縫衣做鞋,陪你瘋玩,一向把你當親弟弟疼……求你救我一命。”

宋慎愣了愣,偏偏栅欄隔絕,夠不着,只能勸:“師姐,你這是做什麽?起來!快起來!”

“我既答應救你,一定竭盡全力。你起來!”

“放心,我已經求動慶王,慶王打過招呼了,今後,應該不會再有獄卒敢偷偷折磨你。”

夏莉唯恐死在獄中,拒不肯起,執意跪着,“真的?太好了!”

轉眼,一刻鐘了。

獄卒握着刀柄,探頭提醒:“一刻鐘到了,你該走了。”

宋慎朝獄卒點點頭,匆匆說:“按時服藥,我會盡力救你。”

夏莉一把揪住師弟衣襟,含淚催促:“要快,這個鬼地方,師姐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知道。”

獄卒既不耐煩,也怕擔責,硬拉起宋慎,“唉喲,別聊了,立刻走!萬一被對頭發現,我沒法解釋。走走走!”

“師姐保重,我得走了。”宋慎尾随獄卒,慢慢走遠,背後是夏莉凄聲不舍的呼喚“小師弟,一定要救我”。

不消片刻,宋慎邁出監牢,牢外涼風飒飒,秋陽燦爛。

他擡頭,意外發現,那只鷹仍在盤旋,須臾,它倏然收起翅膀,眼睛盯緊地面一處,疾速俯沖,閃電般劃過天空,行動極靈活,眨眼便消失了。

好鷹!

宋慎定定神,回頭看了一眼監牢,旋即大踏步離開,尋朋友商議救人之策——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寫過耽美啦,不知昔日小天使們還在否?

這篇文和已經完結的《重生之庶子逆襲》是同一個系列,不習慣看連載的小天使,可以點進我的作者專欄,那兒有不少完結文,任君選擇(*^▽^*)

今天開始挖坑!【吭哧吭哧碼字ing】

諸位,走過路過,請多多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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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關于結契的求親書,出自明代日用類文書的“婚娶門”下,屬于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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