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宮變
傷寒成疫,人人談之色變, 避之如洪水猛獸。
自從消息傳開後, 遠近百姓擔驚受怕, 無數人舉家搬遷,躲避瘟疫。
剩餘來不及逃難和染病者,被迫留在當地,惶惶不可終日。
遭受疫病之地, 滿目瘡痍, 動蕩不安。
幸而,地方官府即将撐不住時,朝廷派出的赈災隊伍趕到了。
疫病已有蔓延之勢, 宋慎大感棘手,天天披星戴月,忙得不可開交,恨不能擁有三頭六臂, 急欲消滅瘟疫。
這天,夜晚, 宋慎一行風塵仆仆, 精疲力倦返回衙署。
“病人實在太多,藥材不夠,估計月底就耗完了。”
“附近的各大藥行,要麽售罄,要麽捂着,甚至坐地起價, 唉。”
“發昧心財,缺德!”
……
衆人議論紛纭,畢恭畢敬問:“宋大夫,您怎麽看?”
宋慎冷靜答:“疫病大災,靠民間藥行供應藥材是杯水車薪,必須要靠官府。各位少安毋躁,我早已飛鴿傳書回都城,奏請朝廷,調撥所需藥材用于救災。”
衆人愁眉苦臉,“病患一日也不能停藥,但願藥材盡快運來。”
“唉,眼下不僅缺藥材,人手和糧食也不足。”
“容大人他們也是焦頭爛額,忙得腳打後腦勺,單分隔染病者一項,就夠棘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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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慎嘆道:“一家人中,假如孩子染病,官府不得不把孩子送到郊外醫治看管,骨肉分離,親屬不哭喊阻撓才奇怪了。”
一行人踏着月色回到下處,呵欠連天,匆匆回屋歇息。
宋慎剛想推開自己屋的門,卻見隔壁仍亮着燈,便去敲了敲虛掩的門:
“容弟,還沒睡呢?”
“宋兄回來了?進來坐會兒,商量些事。”
宋慎推門一看:卧房簡陋,燭臺旁,赈災欽差正使容佑棠,伏案疾書,執筆蘸墨時,手指瘦得骨節凸出。
“坐。”容佑棠擱筆擡頭,眼圈泛黑,雖憔悴,氣度卻仍斯文從容。
宋慎落座,關切端詳朋友,提醒道:“赈災月餘,你瘦了一圈了,雖說公務要緊,但也該保重身體,別總是操勞到三更半夜。萬一欽差虛弱染了疫病,必将影響士氣,而且難以向太子交代。”
“多謝關心,我會當心的。你忙到這個時辰才回來,天天與病患打交道,更加要小心!”
“這是自然。”
“想阻止疫病蔓延,只能靠大夫,尤其宋兄,大家都指望着你呢。”容佑棠拉開抽屜,翻出幾封信。
宋慎奔波了一天,舒展長腿,靠着椅背閉目養神,坦率表示:“不敢當,應該是靠衆志成城。關于疫病,我小時候跟随家師游歷時見識過,十年前途經涪南,也碰見一次,勉強有些心得,琢磨出幾個藥方,但奏效與否,尚有待觀察。”
“盡人事,聽天命吧。”
容佑棠遞過信,凝重告知:“都城來信,出事了,你看看。”
宋慎立即睜開眼睛,坐直問:“出什麽事了?”
“太子殿下出征了。”
“出征?”
容佑棠憂心忡忡,解釋道:“西北戰況不妙,接連失利,折損了數員大将,倘若再無法扭轉戰局,圖寧三衛恐将失守。太子殿下深思熟慮後,決定出征。”
宋慎一目十行,閱畢,驚詫道:“啧,太子居然出征西北去了!”
“沒錯,他已經啓程了。”
“未免太冒險了!”
容佑棠揉着太陽穴,“确實冒險,但不得不為之。衆所周知,三皇子十五歲前往西北歷練,征戰沙場十年,靠戰功被封為慶王。因此,他非常了解北境敵軍,有戰勝的把握,才敢出征。”
宋慎眉頭緊皺,又看了一遍信,“聖上病重,太子出征期間,由瑞王和五皇子暫理朝政,并由定北侯父子與若幹重臣協助。這……不妥吧?”
“戰況緊急,太子已是盡力安排了。”
宋慎很不放心,“古人曰‘攘外必先安內’,如今聖上病重不能理政,太子一走,假如有小人伺機作亂,後果不堪設想!”
“這些,太子殿下肯定清楚,選擇了出征,一定是有苦衷的。”容佑棠亦不安,“但願他順利凱旋。”
宋慎沉思片刻,從桌上取了張白紙,提筆蘸墨,嚴肅寫信。
“又寫信給瑞王殿下嗎?”
宋慎悶聲悶氣答:“唔,我不放心他,幹脆交代朋友,趕快尋幾個可靠的護衛,專負責暗中保護他。”
容佑棠笑了笑,“你真有心。”
宋慎雷厲風行,快速書寫,“大皇子勢力未除,二皇子又以探病為由久留都城,兩派勢力虎視眈眈,阿琛難免顧此失彼。”
“況且,他那身體,天生不結實,論陰謀手段,壓根不是卑鄙小人的對手,一旦交手,極可能吃虧。”
容佑棠贊同道:“未雨綢缪,你顧慮得對。只盼太子殿下平安凱旋,穩住局勢,整治亂象。”
宋慎筆鋒銳利,眼神肅殺,冷冷道:“哼,誰敢傷害瑞王,即是跟我過不去,不惜一切也要收拾了仇人!”
少頃,他放軟嗓音,低聲說:“我本是江湖中人,以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會當欽差。”
“世事難料啊。”容佑棠旁觀至今,感慨良多,篤定問:“宋掌門逐漸遠離江湖,是為了瑞王殿下,對吧?”
宋慎莞爾,薄唇彎起,默認了。
容佑棠調侃問:“宋掌門付出了許多,值得嗎?”
“當然值!其實,他付出了更多。”
——他連自己都給了我,夫複何求?為了他,我沒什麽不敢的。
宋慎一氣呵成,吹幹墨跡,将信封好,“誰敢傷害阿琛,等于朝我心口捅刀子,不報仇枉為人!”
“寫好了?擱着,我也有信,明早派人加急送回都城。”
“行!”
容佑棠收起信,絲毫不懷疑宋慎的能力。相識數年,他深知對方足智多謀,醫術精湛,亦精通毒術,且交游甚廣,倘若發狠報仇,混不吝起來,皇親國戚也難招架。
宋慎定定神,起身,催促道:“容弟,呵欠連天的,快歇息吧,不然明天沒精神奔波。唉,真希望盡快完差,早日回都城,助阿琛他們一臂之力。”
赈災隊伍全力以赴,渴望早日回都,但因災情嚴重,一晃眼,又過去了月餘。
早秋·午後
朗朗晴空,緩緩變得陰沉,烏雲蔽日。
風打着旋兒,橫掃大街小巷,天際隐隐傳來悶雷聲。
“要下雨了?”
“十有八/九,快走快走!”
宋慎率領下屬,忙忙碌碌,無暇打理自己,下巴冒出胡渣,行走間玄色袍角翻飛,英挺昂揚,高聲吩咐:“忙活一天一夜,各位辛苦了,休息半天,明早卯時啓程,去一趟善宿縣。”
“是。”
“宋大夫更辛苦!幸虧第九個方子明顯奏效了,否則,大夥兒根本沒法交差,有命活着回都也會受罰。”
“上蒼垂憐,終于試出了一個對症方子!當然,這全是您的功勞。”
宋慎成長于江湖,逍遙自在慣了,一向視功名利祿為束縛,爽朗表示:“不敢當,都別再給我戴高帽子了,功勞屬于大夥兒,宋某可沒臉獨攬。”
說話間,他們邁進衙門,相識的三班六房與胥吏一窩蜂湊近,殷勤問候,“喲,宋大夫回來啦!”
“眼看要下雨,知縣派了馬車去接您,不料,神醫先回來了。”
“風大,您快回屋休息吧。”
面對高官時,笑容多靠裝;但面對名醫時,大多由衷尊敬,畢竟人人忌憚疾病傷亡,下意識不願得罪名醫。
“最近有許多百姓給神醫送來謝禮,攔不住,勸不聽,您看,該如何處理?”
宋慎被包圍了,無奈停下腳步,“鄉親們實在是……我曾明确說過:我一不是神醫,二不收謝禮。”
“病患親屬感恩戴德,非要送,把謝禮放下就跑了,禮物已堆成小山喽。您過過目?”
宋慎擺擺手,“心意我收下,禮物就不過目了,統統捐予官府,拿去接濟災民吧。”
“啊呀,宋大夫仁心仁術,佩服佩服!”
“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胥吏争相恭維朝廷欽使,“神醫仁善,實乃本地災民之福。”
“您如此慷慨,太難得啦。”
黑雲壓城,風勢漸猛。
宋慎耐着性子,被一通奉承,因不耐煩應酬,飛快抽身離開,走向後院。
不久,他前腳踏進廊檐,傾盆大雨後腳便落下,電閃雷鳴,狂風大作,秋涼襲來。
“哈哈哈,幸好,趕在大雨前回來了!”
下一刻,容佑棠的嗓音從書房裏傳出來:“宋兄?”
“容弟,我回來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宋慎笑眯眯走進書房,先倒茶解渴,愉快告知:“病患的病情已經穩住了,正在慢慢康複,皇天不負苦心人吶。”
“是嗎?喜訊,太好了,咱們的辛苦,總算沒白費。”
宋慎聽出異樣,放下茶杯,詫異問:“聽見喜訊,你卻語氣低落,遇見麻煩了嗎?”
容佑棠坐在書桌後,面前公文高高摞起,遞過一封密信,“唉,都城出大事了!”
“又出什麽事了?”
宋慎皺眉,斂起笑容,接過密信時,一陣狂風撲進半開的窗,刮折了信封。
“坐,看完千萬別着急。”電閃雷鳴中,容佑棠關閉門窗,書房一片昏暗,便點亮燭臺。
宋慎依言落座,抽出密信,看完,震驚站起,失聲道:“宮變?”
“哼,大皇子果然造反了!”
“噓,小聲點兒,皇室醜聞,消息暫未流傳開。”
容佑棠倒了兩杯茶,“萬幸,西北大捷,太子及時趕回都城救援,大皇子罪行失敗,謀逆亂黨已被一網打盡。”
宋慎臉色沉沉,“但阿琛受傷了,他受傷了!”
“唉,亂黨瘋狂,夜襲皇宮造反,挾持瑞王等人,逼問傳國玉玺下落,瑞王拒絕臣服,便遭到毆打。”
“毆打?”
毆打……這兩個字,令宋慎瞬間喘不上氣,心疼且暴怒,不忍想象阿琛被挾持毆打時的痛苦情形,咬牙切齒,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心急如焚,一時間難以冷靜,殺氣騰騰,握拳砸桌,“嘭~”聲巨響,木質圓桌應聲裂開,被砸毀了。
“宋兄,宋兄!冷靜些。”
容佑棠忙寬慰道:“密信裏寫明了的:瑞王雖然負傷,但性命無虞。殘局有太子收拾,瑞王一定會受到精心照顧,遲早會康複。”
宋慎面沉如水,下颚緊繃,扼腕說:“他自幼養尊處優,生得文弱,何曾挨過打?哪裏禁得起毆打?亂黨逼問玉玺下落,勢必動了狠手……他的傷勢,我不敢想象。”
“瑞王是太子倚重的弟弟,弟弟負傷,太子必會關切有加,宋兄無需過于擔憂。”
“豈能不擔憂?”
宋慎在書房裏打轉,焦躁踱步,脫口道:“我想回都城看看他!”
“什麽?”
容佑棠吓一跳,果斷勸阻,“不行!萬萬不可!”他正色提醒道:“咱們是欽差,肩負赈災重任,差事未完之前,絕不能擅離職守。”
“欽差擅離職守,等同于戰場上的逃兵,死罪無疑,宋兄切勿沖動犯糊塗。疫病藥方已經奏效了,興許過陣子就能解決災情,到時,咱們才能回都城述職。”
書房陷入了一片寂靜,只餘嘈雜風雨聲。
燭光搖曳,宋慎半邊臉隐在黑暗裏,沉默許久,最終一聲長嘆,“唉,我明白。”
“明白就好。宋兄被譽為‘神醫’,是本地官民心目中的主心骨,赈災一事,缺誰也不能缺你。”
宋慎倍感無奈,職責所在,無法撇下衆多病患,喃喃問:“咱們離開都城期間,聖上駕崩卻秘不發喪、二皇子被殺、大皇子造反、太子倉促登基……險象環生,真不知,阿琛他們究竟是如何撐到太子回都的?”
“小弟也擔憂,也好奇。”
容佑棠提筆蘸墨,“我馬上寫信問一問。”
宋慎薄唇緊抿,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也開始寫信。
良久,兩人先後擱筆,各自把信封好。
“容弟,盡快派人把信送回都城!”
容佑棠颔首,忽見對方疾步拉開房門,“狂風暴雨的,你上哪兒?”
“藥庫。”
宋慎面無表情,內心燃着對亂黨的怒火,并因不能親自照顧伴侶而飽含歉疚,疾沖進暴雨中,冒雨趕往藥庫,恨不能立即消滅疫情,早日回都。
入秋了,都城位于北方,天一日比一日涼。
秋季,瑞王府內的草木陸續枯黃,蕭瑟之意漸濃。
午後,管事太監王全英捧着禮單,碎步入內,小聲問:“殿下醒了嗎?”
“醒了,在寫信。”
“啊?”
老太監迅速繞過屏風,定睛一看:
瑞王穿着中衣,坐在床上,面前擺着炕桌。
桌上擺着文房四寶,以及幾只木雕鷹,姿态各異,栩栩如生。
瑞王負傷,左胳膊包紮着,臉色蒼白,臉龐消瘦。
他嘴角含笑,字跡飄逸,纖長濃密的睫毛不時上下輕掃,俊美出塵。
“唉,殿下傷勢未愈,怎麽坐起來了?快快躺下!”
“無妨,我坐會兒而已。”
瑞王肋骨刺痛,渾身不适,卻若無其事道:“日夜躺着,悶得慌,寫信解解悶。”
親信太監了然問:“寫給宋大夫的吧?”
“嗯。”
瑞王語似抱怨,眼裏卻流露笑意,透露道:“他得知我受傷,大驚小怪,連續來信詢問情況,我叫人代筆回信,引得他起疑心,誤以為我傷勢嚴重。所以,我必須回一封親筆信,讓他安心。”
老太監嘆了口氣,“誤會什麽呀,本來就是傷勢嚴重,太醫反複叮囑,讓您卧床休養。”
“知道。”
瑞王擱筆,把長長的回信放在木雕鷹身上,架着晾幹墨跡,揉揉手腕,“有事?”
“有!”老太監樂呵呵呈上單子,“太子、哦應該改稱聖上了,聖上又派人送了名貴滋補藥材來,吩咐奴婢們用心服侍您。”
瑞王颔首,“那,稍後我得寫個謝恩折子。”
“是。”
瑞王挑了一只木雕鷹,低頭把玩,內心五味雜陳,沉痛說:“這小半年,變故不斷,真真糟心……我沒想到,大哥竟然一下獄便自盡了。”
老太監難掩憎恨之色,“大皇子造反,是亂黨之首,險些殺死您和五殿下,罪孽深重,選擇自盡,倒省得聖上發落了。”
“殿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快別傷感了。宋大夫若是看見您消瘦消沉,必定不高興。”
瑞王回神,百無聊賴,略一思索,提筆蘸墨,開始寫第二封回信。
“您這是……?”
老太監忍不住瞥了一眼,納悶問:“咦,給宋大夫的回信不是已經寫好了嗎?”
尺素短,思念長。
瑞王頭也不擡,“剛才有幾句話忘了說,得補充補充。”
老太監欲言又止,須臾,理解地笑了笑,默默退下。
瑞王因喪父而哀恸,因手足相殘而痛心,卧床養傷,煩悶不堪。
但,他在給宋慎寫信時,悲痛消沉感奇異地消散了,內心寧靜而踏實,筆下洋洋灑灑,期待暗忖:
一轉眼,又分別小半年了。
不知你何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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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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