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結局

朝廷欽差率領部下,與幾處地方官府齊心協力, 輾轉操勞半年, 飽嘗艱辛, 才徹底解決了疫情。

臘月,天寒地凍,滴水成冰。

淳州最先出現疫病,受災最為嚴重, 欽差一行由此開始探查災情, 亦由此完差。

晌午,北風呼嘯,白雪紛飛。

宋慎于府衙門外勒馬, “籲!”敏捷下馬時,玄色大氅随風飄揚,英姿勃發。

門房飛奔湊近,躬身接過缰繩, “宋大夫,快請進, 容大人和我們知府在等着您呢。”

宋慎點點頭, 攏了攏大氅,大步流星邁進府衙,熟門熟路走向宴廳。

沿途官員、胥吏、衙役等人見了他,無一不畢恭畢敬,均視其為神醫,争相巴結。

下一刻, 容佑棠的親信護衛匆匆喚道:“宋大夫!”

宋慎循聲扭頭。

“宋大夫,容大人有請,他在書房等着您!”

宋慎詫異問:“書房?不是說知府設了踐行宴嗎?我緊趕慢趕,結果還是回來晚了,正內疚呢。”

護衛撓撓頭,“我們大人原本在宴廳與知府談話,忽然收到都城來信,拆開一看,立刻離席了,并讓您去一趟書房。”

“知道了。”

都城來信?莫非又出變故了?

宋慎懸着心,疾步趕去書房,叩門道:“容弟?”

“宋兄,進來坐。”

宋慎耳力過人,敏銳聽出一絲哽咽之音,霎時提心吊膽,推門而入,不安地問:“你哭什麽?莫非都城又出變故了?”

容佑棠坐在書桌後,被高高摞起的公文擋住了腦袋,捏着一封信,小聲答:“誰哭了?我才沒哭。”

“還否認?我都聽出來了!快說,出什麽事了?”

“沒,沒什麽。”

容佑棠語氣含糊,低着頭,別開臉,擡袖按了按眼睛,倉促擦幹淚花。

宋慎關心則亂,唯恐瑞王出事,焦急問:“難道又有皇子造反?阿琛沒出事吧?唉,皇家的麻煩事兒,忒多!”說話間,他索性一把拿過信,“我瞧瞧。”

“哎——別看!”

容佑棠慌忙站起搶奪,卻晚了一步,“還給我!”

宋慎一目十行,立即認出是慶王手書,愣了愣,驚奇之餘,脫口念出末尾一段:

“……梅子将熟,舊釀已盡,新酒尚在梢頭經風吹雨洗,愛卿可緩緩歸矣。”

愛卿可緩緩歸矣?

“愛卿?”

容佑棠頗為尴尬,攤開手掌,“給我!”

宋慎忙物歸原主,讪讪後退,解釋道:“抱歉,我不知道是慶王、聖上寫給你的,誤以為阿琛又出事了,剛才心急,魯莽了,莫怪啊。”

“放心,瑞王殿下好好兒的,沒出事。”

容佑棠臉有些紅,眼眶也微微泛紅,強自鎮定,收起密信,拿起另一封信,若無其事道:“這封信,是給欽差的,我已經看過了,宋兄也過過目。”

宋慎松了口氣,“阿琛沒出事就好。”他落座,細細看了一遍,喜出望外,愉快拍桌道:

“太好了!”

“朝廷終于允許咱們回都城述職了,我可不想待在淳州過年!”

“朝廷确認咱們的差事辦完了,才肯下發調令。”容佑棠頓了頓,輕聲告知:

“另外,慶王殿下登基後,改元為“洪慶”,并在前幾天冊立了儲君。”

宋慎沉浸在可以返回都城的喜悅中,乍一聽沒意識到問題,“洪慶元年?挺好的,新皇登基,大多會改元。”随即,他疑惑皺眉,問:

“你剛才,是不是說新皇‘冊立了儲君’?”

容佑棠鄭重點頭,雙手使勁交握,努力掩飾情緒。

宋慎茫然不解,“奇怪了!慶王一直沒成親,既無王妃側妃,登基後也還沒冊封皇後,尚無子嗣,卻冊立了儲君?簡直莫名其妙,誰被冊立為太子了?”

“他并不是冊立皇太子,而是冊立皇太弟。”

宋慎劍眉擰起,“太弟?啧,我越聽越糊塗了!”

容佑棠內心五味雜陳,“聖上力排衆議,冊立其胞弟九皇子為皇太弟,聖旨已宣,消息很快會傳遍天下。”

“九皇子?皇太弟?”

宋慎沉默須臾,緩緩道:“慶王夠特立獨行的。歷朝歷代,皇帝除非膝下無子,否則,必定把皇位傳給自己兒子。慶王春秋鼎盛,登基後,不先娶妻選妃綿延子嗣,卻先冊立胞弟為皇太弟?”

“費解,實在令人費解。”宋慎心血來潮,眼裏閃過一縷促狹光芒,壓低嗓門,嚴肅問:“莫非,他身患隐疾?有難言之隐?”

容佑棠脫口而出:“沒有,他一向身強體壯,絕無隐——”他打住話頭,發現朋友眼含促狹,窘迫之下怒目而視,“你怎能妄議聖上?”

“豈敢?愚兄知錯,愚兄錯了,賢弟息怒,你可千萬別向聖上秘密告狀。”

“我忙得很,一大堆公文尚未處理,沒閑工夫告密狀。”容佑棠板着臉,埋頭批閱公文,作忙碌狀。

“這就好。”

宋慎心情甚佳,屈指靈活敲擊桌面,一邊盤算如何盡快趕回都城,一邊忍不住感慨:“聖上曾在西北戎馬十年,殺伐決斷,鐵面無私,威嚴且古板,令人不敢不尊敬。”

“萬萬沒料到,他私底下給你寫信時,居然會用風花雪月?居然會寫旖旎之辭?真是、真是……哎,開眼界了。”

容佑棠招架不住了,擱筆,作揖,懇切道:“宋兄、宋掌門、宋神醫,行行好,忘了那封信,守口如瓶,行不行?”

宋慎爽快答:“當然可以,我是不小心看見的,本就應該守口如瓶!”他話鋒一轉,“不過,愚兄有個小小要求,不知——”

“說來聽聽!”

宋慎站起,伸了個懶腰,“在淳州待久了,怪無趣的,既然朝廷已允許咱們回都城,幹脆今天啓程吧?早一刻動身,早一刻抵達都城。”

“今天啓程?用得着這麽趕嗎?”容佑棠提醒道:“沿途的官場應酬,你全推啦?”

“推了推了!”

“我最不耐煩赴應酬宴了,急着回去看看阿琛傷勢的恢複情況。你若贊成,咱們一起走,安排人手負責善後即可。”

容佑棠拍了拍高高摞起的公文,苦惱說:“你的差事已了,我的卻未完。你擔心瑞王殿下,就先回吧,帶幾個護衛,路上多加小心。”

“那,我先行一步了,你返程途中也要小心。”

“我帶領大隊人馬,肯定會慢些。”

“等你回來,我請喝酒!”

宋慎看着朋友泛紅的眼眶,誠摯道賀,低聲說:“聖上竟然選擇冊立皇太弟,真是有擔當!容弟,恭喜你,守得雲開見月明,總算沒白白背負多年的罵名,委屈總算沒白受,我十分替你高興!”

容佑棠一聽,雙手再度使勁交握,心潮起伏,思緒難平,“多謝宋兄,屢次幫扶,從未鄙夷我是以色侍人的佞幸。”

“盡胡說!”

宋慎正色道:“外人惡意中傷,可惡可憎,你怎能妄自菲薄?”

容佑棠苦笑,“人言可畏啊。”

“啧,怕甚!”

宋慎灑脫不羁,寬慰道:“你是性情中人,又不失正直厚道,當年剛認識不久,我就把你當朋友了!好兄弟,放寬心,不必理睬流言蜚語。”

“我明白。”

容佑棠迅速振作,揮手作驅趕狀,“行了行了,你既然決定趕路,就早些啓程,記得替我問候瑞王殿下,我走不開,恕不能相送了。”

“不用送,你忙着,我走喽。”

宋慎歸心似箭,率領若幹随從,冒着風雪,策馬一路北上,于臘月下旬抵達都城,直奔瑞王府。

夜間·暖閣

隆冬臘月,親王卧房卻暖意融融。

瑞王經歷了宮變,受傷後休養至今,臉色不再蒼白,但也沒多少血色,寝衣外披着月白袍子,襯得面如冠玉。

他端坐,面對一只木雕鷹,作畫解悶,慢吞吞,畫兩筆就發一會兒呆。

忽然,燭臺被人擋住了,燭光晃動;緊接着,桌上多了一個白瓷炖盅。

瑞王習以為常,頭也沒擡。

來人彎腰,把白瓷炖盅推向瑞王手邊。

瑞王溫和說:“擱着吧。”

來人沒動彈,第二次推近炖盅。

瑞王皺了皺眉,仍未擡頭,繼續作畫,“擱着就行了。下去吧,別擋住光。”

豈料,來人挪動腳步,故意擋住燭光,第三次推近炖盅,只差沒直接塞進瑞王手裏。

瑞王一怔,再好的涵養也惱了,擡頭說:“你怎麽——”

下一瞬,瑞王瞠目結舌,畫筆掉在了紙上,驚喜交加,激動問:“是你?怎、怎麽是你?我還以為是下人!竟然是你,難怪如此大膽,敢無視我的命令。”

宋慎莞爾,“殿下忙着畫畫,把藥膳撇在一旁,宋某是不是打擾了?”

瑞王笑上眉梢,“哪裏?低頭久了脖子酸,我不畫了!”

他撂下未完成的畫作,意欲站起,卻被堵在椅子裏,仰臉,含笑問:“你怎麽突然回來了?聖上前兩天吩咐陳尚書迎接凱旋的赈災欽差,沒聽見迎接的消息啊,你卻回來了?”

“差事已完,我在淳州待着悶得慌,幹脆先回來了,看看你的傷勢。”

“傷勢?早已痊愈了!”瑞王感受到關心,自是開懷,“你先回來了,容大人呢?”

“我是大夫,只負責醫治疫病,小容卻是正兒八經的官員,附帶的公務不少,且有得忙呢,得過陣子才回來。”

瑞王恍然颔首,“原來如此。”

宋慎站立,抱着手臂,擺出興師問罪的架勢,先瞥了瞥炖盅,然後俯視對方,質問:“我寫信詢問時,你說每天都在服用藥膳,但據知情人透露:殿下看書作畫時,常常入迷,藥膳一涼,就不吃了。可有此事?”

瑞王笑臉一滞,旋即淡然否認,“誰說的?根本沒有的事兒。”

“是麽?”

“是的。”

宋慎挑眉,拽了把椅子,落座,面對面抓住對方的手腕,“身體如何,服藥與否,號脈便知。我瞧瞧脈象。”

瑞王暗感心虛,想了想告知:“不知何故,近期夜裏睡得不踏實,前兩天早起時,下人說我眼睛有些腫。”

“哦?”宋慎嚴肅皺眉,凝神診脈畢,傾身靠近,“眼睛腫?我看看。”

瑞王閉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眼皮,“你看,是吧?”

宋慎定睛端詳,憐惜輕吻了吻那白皙眼皮,安慰道:“不礙事,無需用藥,緩一緩精神就恢複了。”

瑞王睜開眼睛,難掩雀躍笑意,“我以為你年根底下才能回來,沒想到,提前到了!”

“不放心你,一完差就想回來,無奈欽差受朝廷管束,行動不自由。”

宋慎揭開炖盅蓋子,催促道:“我盯着,你休想糊弄過關!來,邊吃邊聊。你身體結實了,我才敢帶你外出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瑞王眼睛一亮,“去哪兒?”

“江南。你念叨幾次了,怕是做夢都想去。”

“好主意!什麽時候去?”

宋慎攪了攪藥膳,凝視興致勃勃的人,不自知地用了“哄”的語氣,“江南雪景挺美,但冬季寒冷,出行不便,咱們等天暖了再啓程。江南春夏兩季風光秀麗,柳綠花紅、草長莺飛、水鄉小調、荷塘晚霞等等,你應該會喜歡。”

“聽着就令人向往!”

“慢慢兒吃,我把我游玩過的名勝古跡告訴你。”

瑞王順從照辦,胃口莫名變好了,煩悶感一掃而光,聽着聽着,身體無意識地前傾。

一個時辰後

管事太監王全英徘徊許久,蹑手蹑腳,走進暖閣,好奇探頭:

燭光搖晃,地上淩亂扔着幾件衣服,簾帳垂下了,床榻間傳出喘息聲,以及低吟動靜。

老太監倒吸氣,老臉一紅,搖搖頭,忙不疊離開。

凜冽北風刮着刮着,悄然轉向,天氣變暖,冰消雪融後,萬物複蘇,冬去春來。

宋慎信守承諾,千方百計,征得了皇帝同意,護送瑞王下江南——辦差順便游玩。

春日溫暖,江水豐沛,官船平穩順流而下,順利進入江南地界。

船行中,飒飒江風吹面不寒,沿途美景令人沉醉。

兩人獨處船艙內,并肩站在窗前,暢賞風景。

宋慎語調慵懶,“聖上聽說你要游江南,竟分派了個巡考官的差事,你得忙一陣子了。”

“無妨。”瑞王第一次出遠門,看見什麽都感覺新鮮,“我生在皇室,理應為朝廷效力,等巡考完鄉試,咱們接着游玩吧?”

“行吶。”

瑞王神清氣爽,目不暇接,雙手撐着窗臺,探身出窗外張望,興奮贊嘆:“‘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南好風光,果然名不虛傳!”

宋慎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對方的腰,告誡道:“下來,站穩,別探出窗外。江風強勁,水深湍急,你不識水性,萬一掉下去,多危險!”

“有你在場,我縱落水,也沒什麽危險的。”瑞王全心信賴對方,慢條斯理說:“頂多弄濕一套衣服罷了。”

宋慎啞口無言,下意識摟緊對方,“你膽子變大了,簡直——算了算了,随你,難得出一趟遠門,愛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吧。”

瑞王滿意一笑,兩人一前一後,親密相擁,猶如一雙璧人,歷經波折,終成眷屬。

船漸漸遠去,載着他們,輕快深入煙雨朦胧的江南。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完結了哦!

再一次敲下了“結局”章标題,感慨萬千,非常感謝陪伴我到最後的小天使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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