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須彌（19）

散兵看起來心情很好，但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憑借自己日益豐富的經驗，洛可覺得對方現在實際的心情，可能是截然相反的。

少女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雖然看起來像是在發呆。最後，她露出了一如既往認真的表情：

“那麽，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散兵的表情，好像洛可拿着刀要捅他一樣。

“如果你成為了神明，”洛可說，就像一些只有幾歲、最多十幾歲的小朋友，用過于鄭重的語氣說着成年人已經不再相信的東西，“并且，确實得到了關于這個世界之外的秘密的話，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有關它的真相。”

“然後，除非有一天你讨厭我了，我會一直站在這裏，你不用低頭就能看見。”

畢竟，他們兩個的身高差不多嘛。

散兵：“……”

散兵：“…………”

你……？

你在說什麽東西？

少年看着面前的少女，再一次的，感覺到了對方身上那些他無法理解的東西。

他很清楚，洛可想要找到所謂的“世界之外的力量”，當然是為了尋找回家的方法。她并不是自願來到這個世界的，家人對她來說，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如果她找到了那個方法，肯定不會留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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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之前，散兵都是這樣想的。

但是……

她剛才在說——

【來做個約定吧。】

【我會一直站在這裏。】

這一瞬間，人偶的記憶仿佛被拉扯回了非常久遠的曾經。他當然記得那些過往的事情，每每想到那些記憶，都讓他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是多麽的軟弱可笑。

那種東西，丢掉就好了吧。

可是……

“你确定嗎？要和我做這種約定？”

最終，散兵露出了意味不明的表情。他看向洛可的時候，就像看到一只自己跳進陷阱裏的傻乎乎的動物。

洛可點了點頭，看到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又想了想說：“雖然我們說的是神明的事，但現在我們姑且算是人類吧。總之，就用人類的方法來做約定好了。”

如果換成平時，散兵會對她“人類”的說法嗤之以鼻，但現在他完全沒有想這個。在他的注視下，少女四指收攏，伸出一根小拇指舉到半空：“來，一起拉勾勾。”

散兵：“……”

幾秒之後，伴随着布料窸窣的聲音，兩只長度有些差異、同樣纖細的手指扣在了一起。

有幾年沒試過這個，洛可努力回憶着自己記得的誓詞：“拉鈎上吊一萬年不許變……”

在她想起後面的半句話之前，散兵低聲開口了：“……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洛可：“……”

洛可：“原來這種說法裏面，還有比變成小狗更可怕的結果嗎？”

散兵看着兩人依然勾連在一起的小指，不知道在想什麽：“怎麽，後悔了？”

“後悔是小狗！”洛可下意識的反駁，然後她同樣注意到兩人的手，突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诶，散兵，我突然發現，你的手居然比我白啊！”

散兵：“……”

少年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像是哼的聲音，一言不發地抽回了手。

總之，在這個拉勾勾的誓言之後，兩人就像達成了某種默契。洛可在這裏暫時住了下來，并且得到了自由出入的權利。

偶爾遇到須彌學者打扮的人，雖然洛可一個都不認識，但沒有人問她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然後洛可才知道，她住着的這個地方，居然是淨善宮。

對于這個自己之前只來過一次的地方，洛可萬萬沒想到，現在居然變成了她新的落腳之處。

比起無郁稠林的草地、海上的船板、須彌的旅店，這一次的待遇，簡直實現了飛升般的進步。

洛可：我不李姐，但我大為震撼。

洛可一個人想了半天，最後直接跑去問散兵了。

然後，她從有問必答的某人身上，得到了非常完整的答案：

不算簡單地說，如今須彌名義上的神——小吉祥草王，已經在淨善宮裏被關了幾百年了。她實際上的地位，也就是一個挂名的傀儡。

就在幾百年前，須彌曾經有一位大慈樹王，也是須彌人心中真正的神祇。包括如今教令院的大賢者，也只将當年的樹王視為智慧之神。

但大慈樹王已經死去幾百年了。當初的教令院學者找到小吉祥草王之後，發現她并不具備樹王的智慧與能力，就将她關了起來。

也正是因為有這種想法，他們才會同意将散兵作為新的神明，取代“無能的”小吉祥草王。

聽起來有點可憐。這是洛可的第一反應。

你們須彌人玩的真花。這是洛可接下來的想法。

最後……看着散兵漠不關心的表情，她突然意識到，對方口中被囚禁的小草神，就是納西妲。

洛可愣了一會兒，其實沒有太多的真實感。

在她見過的兩個未來裏，名叫納西妲的小吉祥草王，都已經成為了須彌真正的神明。洛可只見過她一次，擁有不同于小女孩外表的沉穩，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納西妲願意為洛可指點迷津，讓她進入世界樹尋找信息。包括她自己在其中蘊含的私心，也非常直接的告訴了洛可。

加上空提到的情況，顯然，納西妲是個好人……是個很好的神明。

而散兵，在那種勇者打敗惡龍的故事裏，大概是個壞人吧。

不過，各種奇奇怪怪的故事看的多了，除了正統的勇者打敗惡龍拯救公主的故事，洛可當然也看過一些奇怪的故事版本。

比如說，勇者在打敗惡龍之後，沒有選擇和公主結婚，反正帶走了重傷的惡龍；又或者，公主在被擄走後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在惡龍的城堡裏有吃有喝，沒事就欺負可憐的龍，最後一人一龍日久生情……

像這種以龍為主角的故事，洛可在家裏的書房翻出來過不少。

洛可不知道，自己拿的是哪一種劇本。當然，在真正的現實面前，故事什麽的，更像是讓人放松的說辭。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那麽，就先四處看看吧。

看一看這個實際上依然陌生的世界。雖然從她穿越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但直到今天為止，洛可都沒有真正的走近其中。

第二天一大早，洛可獨自一人走出了淨善宮，在須彌城裏走到哪裏算哪裏。每到一個有些熟悉的地方，她都會停下來仔細看一看，再随便走向下一個地方。

沒有目的地的閑逛，讓她想起在原來的世界裏，自己最喜歡在後山上到處撒歡。經常走着走着不知道迷路到哪裏，一看太陽快要下山了，才順手抓一只路過的能交談的生物，“請”對方幫忙指路。

如果在将來的某一天，能和散兵一起去逛逛的話……

腦中閃過了這個念頭，洛可愣了幾秒，然後鼓了鼓臉頰。

總而言之，和她見過的“未來”相比，須彌這座城市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變化。不過就表面上來看，神明所帶來的影響，對于這座城市裏生活的普通人，似乎沒有什麽明面上的區別。

又或許，是因為會帶來巨大變化的一方，成為了失敗者？

站在一家賣小吃的攤子面前，洛可想到了不久之後，也許空和派蒙會光臨這家店鋪。也許他們的身邊還會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修驗者打扮的少年，另一個……

“客人，您……是想來一份綠汁脆球嗎？”

屬于這家店老板的聲音，将洛可從沉思中拉扯回了現實。她循聲擡頭，看到老板有些尴尬的表情。

顯然，此時洛可正站在購買的窗口前，她的身後還有兩個客人，同樣在等她買完或者走掉。

“啊，抱歉，”洛可回過神來，目光在櫥窗前掃過，“麻煩給我……兩份口袋餅，綠汁脆球就不要了。”

注意到老板眼神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剛才她發呆時盯着的地方，洛可連忙擺了擺手。

雖然說，她和散兵的口味并不完全一致，甚至散兵不怎麽主動吃東西。但是，結合流浪者當初的試吃體驗，他們對于綠汁脆球的評價，應該是一樣的。

這天午飯之前，洛可提着兩包口袋餅，慢悠悠地返回了淨善宮。至于路過各種攤販的時候，見到其他感興趣的東西，倒不是洛可不想買，純粹是因為摩拉沒那麽多。

畢竟，在這次穿越之前，洛可也只接了三天的冒險家的協會任務，其中還有一半時間在看幼兒識字讀本和狗血小說。減去那三天食宿的費用，她現在口袋裏剩下的摩拉，也就夠她再吃幾天飯。

雖然散兵完全沒提到食宿費的問題，而且洛可肯定自己要是跑去問這個，絕對會被狠狠嘲諷兩句。

嗯……或者有沒有可能，直接被對方丢過來一個裝滿摩拉的袋子，然後告訴她“花不完這些錢就別回來見我”？

洛可：“……”

好、好像有點羞恥，但是又有點爽到！

不過現實中還是算了，她并不想用腳趾摳穿淨善宮。

為了應對不時之需，洛可想，她得想辦法繼續賺錢。

比如說，她依然可以繼續冒險家協會的委托。雖然大部分委托都是小錢。但積少成多，這屬于相對穩定的收入來源了。

或者，如果有其他合适的賺錢的途徑，洛可也願意嘗試一下。

一邊想着關于未來的事，少女提着口袋餅進了淨善宮。然後朝着深處走了一段，來到了傳送梯的入口。

她知道，搭乘這裏的傳送梯，就能通往散兵實驗的地方。根據今天早上聽到的消息，這會兒他大概就在裏面。

昨天洛可剛剛過來的時候，散兵說過不要随便來這裏。不過……

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口袋餅，洛可毫不猶豫的擡腳，走進了升降梯裏。

昨天散兵的那些話，是說給其他人聽的。就算不是……反正，她也不是能老老實實等在原地的人。

先上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