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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一聲響,沈聆妤手腕上的水珠跌落回水中。有了這一顆,緊接着接二連三的水珠跌墜。

滴滴答答的水珠墜落聲仿若沈聆妤慌亂的心跳。她小臂撐着浴桶桶沿,努力擡高身子,另一只手去攀謝觀的肩。

“我不躲了,我再也不躲了!”她搖頭,使勁兒搖頭。

謝觀彎腰,與沈聆妤平視再慢慢逼近她。沈聆妤果真不再躲,睜大了眼睛望着他,等待着。

在謝觀将要吻上去的時候,他卻突然停了下來。他近距離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睛,對她扯了扯唇角笑出來,然後摸一摸沈聆妤的頭,說:“乖。”

沈聆妤驚魂未定地盯着他。

謝觀臨走前在炭火盆裏添了兩塊銀絲炭,鐵鈎攪着炭塊,火苗跳躍起來。浴室更溫暖了一些。

謝觀走了之後,月牙兒小跑着進來,首先先去看沈聆妤的臉色。見她臉色發白,她趕忙小跑過去,說:“沒事了沒事了……”

她也不知道浴室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能這樣幹巴巴地安慰着。

沈聆妤朝月牙兒伸手,月牙兒彎腰靠過來,沈聆妤緊緊抱住月牙兒。

月牙兒吓了一跳,心想陛下一定把沈聆妤欺負得狠了,她才會這樣失魂落魄。她趕忙輕拍着沈聆妤的肩,安慰:“別怕別怕!”

沈聆妤是怕,所怕的原因卻與月牙兒想的不同。

她為月牙兒害怕。

她害怕失去月牙兒這唯一一個親人。

謝觀陰着臉走出坤雲宮。魏學海帶着幾個小太監立刻垂首跟在後面。

謝觀來坤雲宮原本是為了洩憤。沈聆妤紅着眼睛的模樣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謝觀發現他現在心情更不好了。

謝觀突然停了腳步,沉聲問:“皇後身邊那個侍女都有什麽親人?”

魏學海事先調查過,此時倒是張嘴即來。他垂首禀話:“回陛下的話,那個侍女喚月牙兒,是皇後娘娘乳母的女兒。皇後娘娘幼時從封地回京的時候,沒有帶着她的乳母。後來她的乳母病故,月牙兒前年才來京城。除了已經病故的生母,月牙兒在這個世上沒有其他親人了。”

沒有親人了?

那讓她歸鄉省親的借口豈不是用不上了?

謝觀越發煩躁。

是夜,謝觀再召沈聆妤。

沈聆妤如前一晚那般,獨自推着輪椅進到乾霄宮飄着白幡的陰森寝殿。

“陛下。”她望向謝觀。

謝觀輕嗯了一聲,沒擡頭。

他剛沐浴過,身上裹着一件暗紅的絲綢寝衣,垂披的墨發帶着一絲濕潮。人懶散靠坐在軟椅裏,手裏拿了一卷書。

沈聆妤攥了攥手。就算是為了月牙兒,她也不能再怕他躲他。她主動挪着輪椅朝謝觀靠近,然後她又主動示好般開口:“陛下在讀什麽書?”

“醫書。”謝觀随口道。

聽他語氣尋常,沈聆妤心裏的畏懼淡去一些,她抓住謝觀心情好像還不錯的時機,笨拙地讨好:“陛下見多識廣,竟懂醫,真了不起。”

謝觀挑了挑眉,仍沒擡眼。他将這一頁看完翻頁的時候,才說:“不懂醫,剛接觸。”

沈聆妤心想他還能語氣平常地和她說話也算好事,她趕忙接腔:“那陛下怎麽來了興致要學醫。”

“給你治腿。”

沈聆妤愣住。

謝觀這才擡眼望過來,望着沈聆妤傻愣愣的樣子哈哈大笑。

沈聆妤回過神,匆匆垂下眼。她隐約覺得自己被戲弄了。一定是她拍馬屁的技術實在太爛,被謝觀看穿了,他才故意戲耍她。

謝觀笑夠了,朝沈聆妤伸手。沈聆妤一刻也不敢耽擱,趕忙将手遞給他。她那樣輕,謝觀單臂一提,就将她抱到了膝上。

他壓着沈聆妤的額角,讓她的頭貼靠着他,然後手臂環過沈聆妤纖細的身子,去翻頁,繼續讀那卷書。

被謝觀這樣抱在懷裏,沈聆妤身子本能地緊繃着。時間久了,她才慢慢放松下來。她望了一眼謝觀在讀的書,竟真的是醫書。

寝殿內陷入安靜,只偶爾的翻書聲。

書卷将要翻到最後時,沈聆妤悄悄偏過臉去,望向謝觀。謝觀似乎沒有發現她望過來,看書看得專注。

良久,謝觀突然擡眼望過來。沈聆妤被撞了個正着,她目光躲閃,不知道要不要移開目光。

謝觀說:“林懷溯已經放了。”

沈聆妤心裏松了口氣,有些歡喜。可是她不敢将這份歡喜表現出來。

謝觀将書頁合上,随手将那卷書扔到茶幾上。他拉過沈聆妤的手,捏一捏她纖細的手指頭,慢悠悠地說:“還封了官,派他去湘齊。差事幹得好了,回來能封個更大的官。”

謝觀眼底帶薄笑,盯着沈聆妤的表情。

沈聆妤怔了怔,心裏的歡喜霎時散去。

湘齊那地方苦寒,林懷溯自幼病弱有咳血之疾。派他去湘齊,和發配邊疆有什麽區別?

沈聆妤知道謝觀在審視她,她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要小心。她有心想給林懷溯求情,卻沒辦法開口。都已經封官了,她若再求情會不會惹怒謝觀?

謝觀覺得沈聆妤一肚子心事還要裝作平靜的模樣,十分好笑。他覺得好笑,便笑了。

他語氣悠悠然:“皇後覺得湘齊這地方如何?”

“我、我……不了解那地方。”

“是嗎?”謝觀捏着沈聆妤的手指頭耐心給她解釋,“窮山惡水,土匪地痞兇神惡煞。而且天氣惡劣,常年冰封。生活環境差,醫療環境更差。”

謝觀擡起沈聆妤的臉,望進她眼底,道:“如果皇後覺得這地方不好,給你的恩人換個地方也行。”

沈聆妤心中微動,卻仍然不敢貿然開口。

謝觀突然覺得沒趣,興致缺缺地說:“皇後,孤的耐心有限。”

沈聆妤心口起伏了兩下,咬了下唇,再開口:“陛下還想試探什麽?試探我對林四郎的關心嗎?他是我的恩人,人不能恩将仇報。我自然關心他。”

謝觀突然又來了興趣,他點頭:“繼續說。”

繼續說?還說什麽?沈聆妤想了一下,才繼續說:“只有恩情。”

謝觀沒說什麽。他低下頭,繼續□□着沈聆妤的手指頭。好長一陣沉默之後,他再開口:“孤記錯了,是讓他去湘平。”

沈聆妤驚訝地擡眸望向他。

湘平?

湘平乃富庶之地,還是林家的故土……

記錯了?沈聆妤不覺得謝觀是記錯了。

“恩人。”謝觀拍了拍沈聆妤的手背,他輕笑一聲,道:“林懷溯明日啓程,皇後理應送恩人一程。”

沈聆妤頃刻間又緊張起來。

謝觀似無所覺,漫不經心地說道:“孤陪着皇後去送別恩人。”

沈聆妤望着謝觀眉宇間的淺笑,好像恍惚間又看見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彬彬有禮的謝七郎。

與此同時,林懷溯正在沈聆妤曾經住過兩年的小院。

沈聆妤走得匆忙,幾乎什麽東西都沒帶。小院裏處處殘留着她住過的痕跡。

弦月高挂在夜空,從枝杈間漏下微弱的月光。

林懷溯坐在梧桐樹下的石凳上,望着空蕩蕩的房間。他曾很多次坐在這裏,悄悄望向映在窗上的倩影。

在沈聆妤身殘的這兩年,他竭盡一切去救治她,卻連相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他不願意做趁人之危的小人,不願意以一個救助者的姿态出現在沈聆妤面前。

于林懷溯而言,縱使沈聆妤跌進泥裏,她在他心中也永遠是那一輪可望不可及的燦陽。

不僅是他,京中多少郎君都曾為那個會跳舞擅馬球人美心善永遠燦笑的小郡主癡迷過。

林懷溯曾留在這裏的小厮走過來,捧上一個盒子,道:“四郎,這是小郡主走之前讓我轉交給您的東西。”

林懷溯趕忙接過來。

他将錦盒打開。錦盒下面是一疊銀票,上面有碎銀,還有一些來不及變賣的首飾。

林懷溯仿佛又看見沈聆妤垂着眉眼牽針引線的身影。縱病痛纏身時,她也想盡辦法賺錢。

對于她想要掙錢這件事,林懷溯知曉,卻也沒多想。今日才知,是為了還他的救助。

林懷溯望着手中的錦盒,錦盒沉甸甸,他心口也沉甸甸的。

林夫人從一旁走過來,瞧着兒子這神情,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也算是好結果,小郡主平平安安,你也無事。不要多想了。”

林夫人想了想,再輕聲說:“懷溯,她現在住在坤雲宮。”

林懷溯握着錦盒的手微僵,開口:“母親,我知道該怎麽做。”

林夫人慢慢點頭。她望着兒子的目光,還是有些不放心。明日林懷溯就要啓程去湘平,湘平是林家的故土,林老爺夫婦略一琢磨,便想遠離京都這是非之地,一家人都搬回湘平。

林家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只待翌日一清早啓程。

天才蒙蒙亮,林府卻來了貴客。

“皇後娘娘?”林老爺臉色變了又變。

“是。”管事皺着眉禀話,“皇後娘娘的馬車停在府門前,來向四郎送別。”

林懷溯快步往外奔去。

林老爺在後面喊住他,提醒:“懷溯,謹慎說話!”

林懷溯奔到府門外,看見停在門外的馬車。馬車孤零零地停在那兒,不見侍衛,甚至連車夫都不在。

林懷溯正疑惑時,沈聆妤将窗口的垂簾掀開一角望出去,對林懷溯淺淺一笑。

真的看見了沈聆妤,林懷溯松了口氣,霎時心裏也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陛下準你過來?”林懷溯問,“怎麽就你自己?”

“車夫去方便了,一會兒就回來……”沈聆妤點頭。她不是一個人,謝觀就在她身後,可是謝觀不準她說。

她見林懷溯安好,也不想多說以免哪句話惹怒了喜怒不定的謝觀。她說:“這兩年實在多謝。一路平安。”

眼看她要放下垂簾,林懷溯急急向前邁出一步,道:“讓郡主為我受委屈了。”

沈聆妤心裏咯噔一聲,她朝林懷溯使眼色,讓他不要說話。可是林懷溯還沒來得及會意,謝觀突然伸手拉過沈聆妤的腰身,将人帶進懷裏。

被沈聆妤擡着的垂簾從她指間滑落,遮了車內人。

“郡主……”舊朝不再,林懷溯仍舊對沈聆妤用舊稱呼。他再往前邁出一步,低聲:“我放心不下你。”

車輿內,沈聆妤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她顧不得謝觀的警告就要出聲提醒。

可謝觀扯起唇角笑了笑,他在沈聆妤開口前将她壓在車壁。

他一邊吻堵着沈聆妤的唇齒,一邊聽着另一個男人對他妻子百轉千回地訴情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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