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幹爹,陛下和皇後當真親了兩個時辰?”小鞋子亮着眼睛,跟在魏學海身邊。
魏學海瞥了他一眼,陰聲:“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
小鞋子縮了縮肩。
小鞋子因為一雙快要砸在謝觀身上的布鞋,差點送了命。可他運氣好,不僅沒被打死,還到了乾霄宮做事。宮裏當差的宮人們得了高職,為圖個好彩頭,會讓新主子重新起個名。魏學海玩笑似的就叫他小鞋子了。
小鞋子讨好地笑了笑,說:“還沒恭喜幹爹要成親了呢。”
魏學海突然皺了眉,眉宇之間浮現幾絲犯難。
朝黎如今已經在他的住處了。魏學海一回去,朝黎立刻站起身,睜大了眼睛,警惕地望着他。
一個閹人能娶個公主,縱使是前朝公主,也是臉上有光之事。可是魏學海看着面前的丫頭片子,卻覺得她像個燙手山芋。
他還記得沈聆妤的勸告。
魏學海實在摸不準陛下對坤雲宮那位皇後的态度。魏學海時常會覺得那位皇後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陛下的手裏。陛下從坤雲宮出來,手裏拿着皇後頭顱雕的骷髅燈……
可萬一呢?萬一她真把皇位之位長長久久地坐下去了呢?
坤雲宮裏,沈聆妤剛剛泡完藥浴。她坐在梳妝臺前,由着月牙兒給她擦濕發。
她望着銅鏡中自己的唇,微微發呆。過去那樣久了,她仍覺得唇上有一點疼。
月牙兒打量着沈聆妤的神色,若有所思地說:“娘娘,其實陛下對您很好。給您找治腿的大夫,還能聽您的勸把朝靜給放了。”
沈聆妤沉默着。
這就是她始終不懂的地方。陛下對前朝餘孽下手極狠,淵碧宮死了那麽多人。而她,雖然不是趙帝的子女,卻是趙帝誣陷謝家謀逆的關鍵棋子。
縱使謝觀不恨她,也不該對她網開一面。
沈聆妤暫時不願去想謝觀,她問:“朝黎已經被送去魏學海那兒了嗎?”
月牙兒眸色一黯,道:“是。已經送去了。聽說哭成了個淚人兒。”
沈聆妤猶豫了很久,還是說:“明日我想去看看她。”
第二天,沈聆妤便去了魏學海的住處。這是她自入宮以來第一次主動出了坤雲宮。
魏學海正在謝觀身邊當差。他的住處是一個尚算寬敞的小院。朝黎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院子裏。
看見沈聆妤,朝黎哭着跑過來。她在沈聆妤面前跪下來,哽聲:“你能救朝靜,也能救救我是不是?我不要嫁給一個太監,就算到你身邊當個宮女也好!姐姐,救救我。”
十四歲的孩子,遭逢巨變,人瘦了一大圈,早已沒了往日公主的尊貴。膝蓋說跪就跪。
謝家出事時,謝明若也是十四。
沈聆妤看着朝黎哭得不成樣子,眼前一花,恍惚間仿佛看見了謝明若。沈聆妤迅速垂下眼,将謝明若的模樣從眼前趕走。
她勸慰了朝黎,勸她要勇敢些。她之所以過來,是擔心朝黎想不開尋短見。
沈聆妤并沒有草率答應搭救。她自身難保,實在沒有搭救朝黎的信心。她能救下朝靜是運氣好,謝觀總不能每次都心情好。
朝靜已經被放走。沈聆妤忍不住去想謝觀為什麽會說她可能後悔。
不過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三日後,朝靜死了。
死在一個肮髒逼仄的小巷,死于一群地痞之手。
突降暴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瘋狂席卷着,企圖用雪白遮掩着什麽。沈聆妤坐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大雪,面色亦白如雪。
月牙兒從外面進來,“呀”了一聲,一邊跑過來關窗一邊說:“這麽冷,怎麽開着窗戶呀!”
“我去給您煮一碗姜湯,您等等。”月牙兒蹲下來,将毯子蓋在沈聆妤的腿上。
窗牖已經關合,沈聆妤聽着外面的風雪聲,仿若又回到了那個暴雨日。
沈聆妤覺得從骨頭裏發冷。
她終究誰也沒救下。
沈聆妤垂眸,喃聲自語:“只能眼睜睜看着……”
月牙兒端着姜湯給她,沈聆妤乖乖喝了。可是到了夜裏,沈聆妤還是燒起來。月牙兒發現她不僅高燒不退,甚至魇着了,怎麽都推不醒。
整個坤雲宮沒有別的宮人,月牙兒急得團團轉,最後一咬牙,逆着風雪跑出去喊人。她顧不得會不會被責罰,直接闖進魏學海的住處,求人請個太醫過來。
消息很快傳到了乾霄宮。
謝觀正懶洋洋地躺靠在軟椅上,一邊擺弄着平安符,一邊教鹦鹉說話:“暴君。”
“暴君!暴君!”
謝觀不喜歡這只鹦鹉說“陛下英明神武”,他喜歡每日回來聽它喊他“暴君”。
小鞋子從外面進來,先小心觀察一下謝觀的臉色,再禀:“陛下,皇後娘娘發燒病倒了。是不是請個太醫過去?”
謝觀輕撚平安符的動作頓住,他瞥了一眼平安符上的“平安”二字。他起身往外走,小鞋子趕忙捧上披風,謝觀并不接,腳步不停,大步往坤雲宮去。
“暴君!暴君!”碧綠的鹦鹉歪着頭望着謝觀的背影,“走咯!”
太醫還沒到。月牙兒守在床邊,不停地跟沈聆妤說話。
“您別吓我啊!醒一醒,快和月牙兒說說話。夢裏都是假的,您別哭啊!”
謝觀大步走過去,握住月牙兒的胳膊将人扔走。
他一掀衣擺,在床邊坐下,沉聲:“沈聆妤?”
沈聆妤整張臉異常蒼白,眉心始終攏皺在一起。眼淚不停從她緊閉的眼角溜出來。她偶爾呓語着些什麽。
謝觀彎腰湊過去聽,卻什麽都沒聽清,只聽她時不時發出些痛苦的喃音。
沈聆妤困在那場暴雨裏。
女子的啜涕、孩童的啼哭包圍着她。她撐傘走出去,雨水斜着打過來,打濕她的裙擺。
“嫂子,你什麽時候回來?”
沈聆妤心裏亂成一片,她望着一雙雙淚眼,無措地說:“我、我會盡快回來。不會有事的!”
婆母抱着頌兒,突然微笑起來。她溫柔地說:“聆妤,不用急着回來。保護好你自己。”
沈聆妤心裏蕩着不好的預感,她茫然點頭,轉身走進大雨裏。
謝明若追出來,一直追到府門口。她懷裏抱着件鮮紅的鬥篷,說:“嫂子,外面冷。你穿着這個!”
沈聆妤回頭,望着謝明若。
謝明若滿臉是淚,卻笑出一對小酒窩。她害怕地哭:“七嫂,你會回來是不是?”
沈聆妤點頭:“等我回來!”
謝明若滿是淚痕的臉龐笑得燦爛,她說:“我等七嫂回來!”
可是她沒能趕回去。在她跪在乾霄宮前階時,謝家人被誅盡。
“明若!”沈聆妤突然啞着嗓子喊出來。
她從那個夢魇中掙脫,睜開眼,大口喘着氣。
謝觀皺了下眉。他剛要說話,沈聆妤突然偏過臉來,一口血吐出。
謝觀一驚,立刻轉身厲聲:“太醫怎麽還沒來?”
小鞋子吓得跪地,顫聲:“魏公公親自去請了!”
謝觀轉頭怒視沈聆妤,沉聲:“因為一個朝靜,把自己弄成這樣?”
沈聆妤沒說話。
謝觀壓了壓火氣,再道:“沈聆妤,你不要以為是孤出爾反爾派人去殺她。”
沈聆妤終于開口:“我知道不是陛下……”
瞧着沈聆妤脆弱的模樣,謝觀理應彎下腰将人抱在懷裏安慰哄一哄。可是他沒有,他說着冰冷的話——
“沈聆妤,你問我淵碧宮那些人是不是無辜,你說他們并沒有罪。可身為前朝皇室,就是他們的罪。舊朝覆滅的那一刻,他們必然不得善終。我什麽都不用做,他們也活不下來。”
“如果你希望我派侍衛保護他們。那不可能,我可不是一身舍利子的佛陀。扔他們自生自滅,這就是他們的下場。”
“殉國其實不是義舉,而是一種不算最壞的選擇。”
“他們選擇活着,自然要付出代價。”
“留在淵碧宮,運氣好活得久一些,是個人造化。偶爾捧酒侍奉也不算養着廢人。運氣不好被我抓來殺了解恨,也算死得其所,有那麽點價值。”
沈聆妤閉上眼睛。
在得知朝靜死訊的那一刻,她便什麽都想明白了。可想明白是一回事,聽謝觀用冰冷的話語說出來,又是另一種難受。
謝觀不耐煩地深吸一口氣,沉聲:“沈聆妤,你再哭。孤現在就從淵碧宮抓幾個人過來殺着逗樂。”
沈聆妤轉眸,一雙濕漉的眸子将謝觀望着。她輕聲顫語:“明若還在等我回去……”
謝觀突然語塞。
有些事,他本不想再提。可一想到謝家出事時,沈聆妤也不過是一個剛嫁過去的十五歲小姑娘,他心裏難免生出些心疼。他難得放柔了語氣安慰:“沈聆妤,不要太高看你自己。這天下事,很多不是一人之力能左右的,何況你一個小姑娘。你已經盡力了。”
謝觀側過臉,聽了聽外面的腳步聲,知道太醫過來了。
兩年了,沈聆妤始終困在那場暴雨裏。她喃喃自言自語:“我應該回去的……”
謝觀突然煩躁地說:“你回去有什麽用?家裏人讓你進宮求情,是思量你的身份讓你避難。你若回去,除了被牽連,毫無用處!”
太醫已經走了過來,彎腰向謝觀行禮。太醫腰身還沒彎下去,謝觀先起身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在床邊。
謝觀總是不願意提起謝家事,他陰着臉,轉身大步往外走。
沈聆妤躺在床榻上,望着謝觀的背影。
原來他知道她曾進宮為謝家求情,原來他故意等着她讨賞。
一直以來萦繞在沈聆妤心口的一個困惑,突然就有了答案。她原先不懂謝觀為何唯獨對她網開一面。
原來是因為他知道她曾為謝家求情,所以才放過她嗎?
謝觀立在檐下。
外面還在飄雪,碩大的雪花翩飛着。他冷眼望着庭院裏磚石上覆的一層厚雪,忍耐着額角一突一突地疼痛。
只要一想到謝家被滅門之事,謝觀就會頭疼欲裂。
謝觀暴躁地開口:“魏學海!”
“奴在!”魏學海彎着腰快步走過來,畢恭畢敬垂首立在一側,膽戰心驚地候着。
謝觀伸手,用指腹壓了壓疼痛不已的額角,下令:“給坤雲宮撥一些宮人。”
“是!”魏學海趕忙應下。一雙眼珠子滴溜溜轉動着,飛快思量陛下對皇後的态度。他低着頭轉身立馬去辦。
謝觀又叫住他,讓他不用去了。
謝觀改了主意。
他視線越過房門,望向床榻上的沈聆妤。決定等她好些了,讓她搬去乾霄宮。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不是互相喜歡因為一大堆誤會不開口,最後才he的故事。而是小暴君歇斯底裏逼女主愛他的故事。
“她不愛我,我只好将愛意深藏盡量不傷她的同時,強取豪奪,逼她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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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個小紅包随機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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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2-15 09:45:48~2023-02-15 22:20: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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