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謝觀正要給沈聆妤攏發的手停懸在那裏。他微眯了眼,盯着她的眼睛,辨出她說這話時的認真,甚至是期盼。

謝觀唇角綻出一個笑來,他說:“沈聆妤,你就這麽讨厭孤的碰觸?”

“不是……”沈聆妤心虛地小聲反駁,“新帝登基都、都是要選秀納新人的……”

“不是?很好。”謝觀點頭。他突然掀開了沈聆妤身上的被子,又将她身上唯一的那件寬松長衫扯散。他彎腰逼近,帶着薄繭的掌心壓在沈聆妤的身上,自上而下用力地撫過。

沒有多少柔情蜜意,對身體的撫撚成了一種霸占式的懲罰。

沈聆妤眉心蹙起,搭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錦褥。

謝觀殷了眼,盯着沈聆妤十分抗拒又努力克制的模樣。他聲色越發陰森下去:“沈聆妤,你為什麽嫁給我?”

沈聆妤顫聲:“是謝家主動求娶。”

謝觀去掰沈聆妤的腿,用力捏去。他又俯身逼近沈聆妤的臉,近距離地盯着她的眼眸,低聲:“沈聆妤,你可知道季玉川來了京城?京城于他天羅地網,他為什麽來京城?你告訴孤。”

沈聆妤眼睫迅速地顫了顫,說:“我不知道。”

謝觀被氣笑了。

“很好。”他連說了三遍,複低下頭,低頭抵在沈聆妤的眉心。

“我再問你一遍,你為什麽嫁給我?”

沈聆妤虛茫的目光逐漸聚了神,望向謝觀。鴉睫微顫之後,她眼眶裏便蓄了淚。

謝觀在她的眼睛裏看見了屈辱與委屈。

他在她身上懲罰的手,突然僵了一下。

沈聆妤哭着問他:“謝觀,我做錯什麽了?你謝家向我求娶時,本就該知道我與季玉川将要議親。這是京城很多人都知曉的事情。”

眼淚從她的眼角滾落,落進鬓發裏。

“你若遷怒我是前朝的皇親國戚,我理解。你若恨我成為誣陷謀害謝家人的一步棋,我也理解。可是今日拿季玉川來責備我,我……無話可說。”

謝觀不說話,沉默地盯着沈聆妤。

許久之後,他啞聲開口:“你哭了。怎麽折騰你都沒用,一提季玉川你就哭了。”

沈聆妤微怔,顯然被謝觀這話給弄懵了。她甚至努力回憶了一下,這分明不是她第一次在謝觀面前掉眼淚,怎麽就一提季玉川就哭了?

謝觀不講理,沈聆妤抿着唇放棄和他講理。

謝觀不滿意沈聆妤的沉默,他喜歡她的反駁喜歡她跟他吵架。他捏住沈聆妤的下巴,将她偏到一旁的臉轉過來,盯着她細看。

他問:“沈聆妤,如果狗皇帝沒有把季玉川關進天牢。你還會答應謝家的求娶嗎?”

沈聆妤被轉過臉來,被迫看向謝觀。她在謝觀的眼裏看出了危險,仿若答不好,就要被他一氣之下掐死。

她理應聰明一點回答,可是她沒有。

她平靜望着謝觀,語氣也平靜:“應該不會。”

謝觀果然瞬間變了臉色,立刻擡手掐住她的脖子。他當然不會掐死她,他想看她害怕,他想要沈聆妤的一句軟話。

月牙兒躲在外面心驚膽戰地聽了個大概,她從門縫裏偷窺。見沈聆妤被暴君掐住了脖子,什麽也顧不得了,她沖進去,跪在床邊顫聲:“那時候娘娘才十五!不管是誰求娶都不會答應的!和季玉川沒有關系,和別人沒有關系!”

謝觀慢慢轉過頭,看向跪地顫抖的月牙兒。

沈聆妤這才感覺到害怕,為月牙兒。她擡手拉住謝觀的衣袖,畏懼地搖頭。

“陛下,不要。”

沈聆妤的手在抖,她的整顆心都聚滿了恐懼。

謝觀突然輕笑了一聲,他轉過臉看向沈聆妤,慢慢低頭,将一個淺淺的吻落在她濕漉的眼角。

沈聆妤心口劇烈地跳動着,慌亂不已。

“皇後,你這忠仆确實忠心耿耿,就是蠢了點。”

謝觀慢條斯理地給沈聆妤身上的長衫攏好,再給她蓋好被子。他說:“皇後早點休息,孤明日再來看望皇後。”

謝觀起身,擡步離去。

月牙兒吓了一身冷汗,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沈聆妤亦臉色慘白。她努力平複了一下氣息,對月牙兒說:“扶我起來。”

月牙兒趕忙爬起來,将沈聆妤攙扶坐起身。

“去把書案上的木尺拿來。”沈聆妤又道。

“好。”月牙兒不明所以,趕忙去拿了過來遞給沈聆妤。

“伸手。”沈聆妤道。

這下,月牙兒知道沈聆妤要做什麽了。她不吭聲,默默伸出手。

沈聆妤握緊了木尺,朝月牙兒的手心狠狠打下去。一下又一下。她人剛退燒尚且虛弱,身上沒什麽力氣,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來打月牙兒。

啪、啪、啪的聲響一聲重過一聲。

月牙兒的手心逐漸紅腫,她咬着牙不吭聲也不躲。

木尺突然斷了,責罰也不得不終止。

沈聆妤将手中剩了半截的木尺扔到月牙兒身邊,生氣地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你給我聰明一點!我自身難保,不是每次都能護下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月牙兒哭着點頭。她明白,道理她都明白。可是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明知危險也要去做,不是嗎?

“不要惹他,最好不好出現在他視線裏。記住了嗎?”沈聆妤看着月牙兒這個倔樣子,心裏有些急,“你總是這樣,将來我不在了,你怎麽辦?”

月牙兒悶聲:“您要是不在了,我搬去墳地給您守靈。”

沈聆妤沉默了一息,才道:“那我是不是應該誇你變聰明了,至少沒尋死?”

“嗯。”月牙兒點頭。

沈聆妤被氣得沒話說,挪動着躺下來,将臉轉到另一邊閉上眼睛。

月牙兒小心翼翼看她一眼,爬起來,給沈聆妤蓋好被子。

“您好好休息。我傍晚的時候看了雲,明天應該是大晴天。”月牙兒小聲說。

沈聆妤無聲無息。

月牙兒不再多話,吹熄了屋內的燈,輕手輕腳退下去。

夜早已深,寝殿裏一片黑暗。

一顆淚從沈聆妤緊閉的眼角滑落。

在沈聆妤的人生裏,十五歲是一條溝壑。

十五歲之前,她還是一團孩子氣。會不服輸地跑去馬場和郎君們騎射、打馬球,也會和女郎們小聚吃好甜的糖果、簪漂亮的花。她曾在昌園一舞驚鴻,也曾騎着小毛驢走過繁京的每一條街頭。

好像從有記憶起,沈聆妤便與季玉川認識。

同樣都是尊貴被仰望的身份,又有着相同自幼喪母的經歷,志趣相投兩小無猜,二人将青梅竹馬演繹得淋漓盡致。

可是一切都在沈聆妤十五歲那一年改變。

她被卷入一場陰謀。

嬷嬷拿走她手裏咬了一半的脆糖,給她绾起長發,她稚氣未脫倉促地穿上嫁衣,要嫁給一個幾乎不算認識的人。

幸好所嫁之人,翩翩如玉。她在婚房明燦的燭光裏偷偷望向謝七郎,後知後覺自己成了謝家婦,人生要進入新的篇章。

她只做了三日的謝家婦,血淋淋的陰謀将她所有懵懂擊碎。她求過很多人,做過很多努力,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謝家人屍骨未寒,昌園裏卻在舉行熱鬧的賞花宴。

她再次見到了季玉川。他還是以前那樣對她微笑,他說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帶她登上望春樓。

那日風和日麗,季玉川笑得溫潤。他說:“謝家人都不在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沈聆妤蹙眉并不想說這些,她想走。

季玉川突然話鋒一轉:“你知道趙睿一直很想要你。”

他微笑着,是沈聆妤熟悉的溫柔模樣。他說:“你既已嫁人失貞,我不能娶你。與其做我的妾室,不如幫我讨好趙睿。”

沈聆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站在面前的季玉川微笑着,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卻仿佛成了一個陌生人。

門外響起腳步聲,然後是推門聲。趙睿從外面進來,道:“好久不見,表妹。”

沈聆妤一句話也不想說,提步要走,卻突然一陣目眩,她伸手扶着桌子,才堪堪忍住沒有摔倒。

她驚愕地轉頭望向季玉川,問:“你給我下藥了?”

季玉川似乎在走神,他恍惚了一下,才說:“沒有。你是謝家婦,和你走得太久恐得陛下不悅。我怎麽可能靠近你,給你下藥。”

微頓,季玉川望着沈聆妤的眼睛,突然說:“是你父親。”

趙睿在桌邊坐下,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他欣賞着沈聆妤憤怒的樣子,笑道:“表妹,入東宮不好嗎?雖然你嫁過,可只要我高興,留你在東宮也不是不可以。”

季玉川背轉過身。

語氣涼薄:“聆妤,你是個聰明人,你可千萬別喊。就算你求救,這望春樓下的人也不會有人敢從太子殿下手中來救你,平白污了你的名聲,罵你新寡不貞勾引太子。”

趙睿意味深長地看向季玉川。

沈聆妤突然笑了。

她點頭,說:“多謝世子爺提醒。我不會求救的。”

這段時日她為謝家求了太多人,求人無用,她再也不會求人了。

季玉川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猛地轉頭望向沈聆妤。

沈聆妤緩步向後退。她眉眼間溫柔笑着,平靜地說:“沒有求救,也沒有肮髒的鄙事。只是……小郡主貪玩,不小心從望春樓摔下去了而已。”

她在季玉川震驚的目光裏,張開雙臂,仰躍而下。

墜下去的時候,沈聆妤覺得風似乎在托着她,她心想風可真善意。

她想,若她僥幸不死定是母親在天之靈保佑她。

若運氣不好摔死了,就當她以謝家婦的身份,在那一日和謝家人一同死在了謝府。

沈聆妤也不知道自己的運氣算不算好。她沒有摔死,卻困在了輪椅上,從此成為不能自理的半截人。

一個浴桶、一張盥椅,都能困住她。

月牙兒總是為她的安危擔憂,可是沈聆妤有時候卻會想,死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與此同時,京城一間不起眼的宅院裏亮着燈。

季玉川時不時咳着,門窗緊閉卻仍有寒風吹進來。

小厮青柏端來熱茶,擔憂說:“世子,現在回京城實在是太危險了。唉,可是太子讓您回來取那對玉镯……”

季玉川望着燭火,沉默着。

趙睿如今招兵買馬自立新朝,正是用錢的時候。季玉川對趙睿說要回來向沈聆妤讨回那對價值連城的翎羽镯。

他騙了趙睿。

那對镯子早已不在沈聆妤手中。

“青柏,你說她該有多恨我?”季玉川問。

青柏搖頭:“您是為了救她。”

作者有話要說:

小暴君:趙睿是吧?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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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個紅包随機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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