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落雨
紫薇山占地不算大,成了私産後,百姓就很少去山中了,幾年下來,草木茂盛,野雞野兔遍地。
嚴夢舟入山不久,已碰見兩個野雞窩。
他是只身一人夜間進山的,撥開半人高的灌木叢,總算尋到了施綿口中的那條溪流。
溪水上方的枝葉稍微稀疏,露出一片深藍夜空,皎潔月色從中穿透,灑落在汩汩溪水上,被攪碎成細碎的銀光。
嚴夢舟活動着手腳向溪水走出兩步,耳尖一動,陡然停住,轉身向着來路呵斥:“什麽人?”
入夜後的山中樹影幢幢,此起彼伏的蟲鳴環繞,時不時夾雜着不知何處傳來的“咕咕”叫聲。
灌木叢簌簌而動,從中走出一個漆黑人影。移到月光下,方露出面容,是嚴夢舟的随行護衛。
護衛請罪道:“職責所在,望殿下恕罪。”
嚴夢舟背着月光注視他,額前垂着的碎發落下陰影,将他雙眸遮住。
兩相靜立稍許,嚴夢舟身軀放松下來,側身指着溪水道:“去捉幾只魚上來,要活的。”
護衛二話不說,當即跳入水中,水花濺起,驚得附近的夜鳥紛紛振翅,唯有雙目發光的鸱鸺依舊沉穩,利爪扣着枝幹,冒着陰森黃光的眼珠子緊盯着這邊。
皇帝親指的中宮護衛,身手矯健,捉幾只魚兒輕而易舉。
兩人往回走時,路過一只山楂樹,樹上零星挂着幾只殷紅的果子,嚴夢舟躍上去采摘了幾顆。
“殿下捉魚兒、采山楂果是為了哄施姑娘開心嗎?”護衛問。
嚴夢舟用餘光掃視他,不答反問:“你所謂的職責是指什麽?”
護衛微怔,而後再次跪地請罪:“屬下奉聖上旨意保護殿下安危,不敢有其他意圖。”
嚴夢舟手中抛着山楂果,從晦暗的樹影中目不斜視地走過,一路順遂地回了小疊池。
翌日,竹樓前的矮桌上多了幾顆結了白霜的山楂果,早起的菁娘與貴叔确認了不是他采的,正奇怪着,瞧見小疊池中多了幾條翻白肚的魚兒。
“是嚴公子放的吧?”貴叔猜測,“上回小姐說想要魚兒和山楂果來着。”
菁娘不高興道:“那也是他不懷好意,捉了死魚放水裏,是想吓唬人吧!”
貴叔輕咳了下,提醒道:“你別忘了這水被十三灑了藥,別說魚兒,就連裏面的睡蓮和水草全都枯死了……”
菁娘啞然,左右看看,推着貴叔去把那幾只魚兒撈出來處置掉。
等她給施綿妝扮好了領下樓,猶豫着,還是把那幾顆山楂果給了施綿。
施綿先是眉開眼笑,問清東西來歷,又繃起臉,賭氣地将山楂果擱在桌上不碰。
嚴夢舟剛一過來,就被她質問:“你什麽時候背着我偷偷去山裏捉魚的?”
“夜裏,我是光明正大去的。”
施綿睜着圓圓的杏眼,生氣道:“你去就去,幹嘛要給我帶東西?”
嚴夢舟:“我想讓你生氣呗。”
施綿的确氣壞了,嚴夢舟寧願深更半夜不睡覺進山裏玩,也不肯帶着她。怎麽會有性情這麽惡劣的人啊!
這件事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兩人雖然整日待在一處,卻根本就沒說幾句話。
施綿不搭理嚴夢舟,他反而更滿意了,照舊被困在小疊池無妨,只要不用陪施綿玩那些幼稚的把戲就好。
看了一日的書,到了傍晚,他故技重施道:“你好生歇着,今夜我要去鎮子上一趟,去瞧瞧你說的那個豬肉鋪有什麽好玩的。”
施綿好氣啊,可是拿他沒辦法。
嚴夢舟夜裏不睡,白日裏精神也好得很,她就正相反了,光是白日裏不多睡,就已經疲憊萬分了,夜間是怎麽也熬不住的。
她只能說着酸話:“豬肉鋪裏養着一只好大好大的狗,你夜裏闖進去,當心別人放狗咬你,再把你抓了押送官府。”
嚴夢舟抱臂思索了下,恍悟:“繞了一圈,原來你是惦記着人家的狗啊。”
就是說嘛,一個半大的小姑娘,說想去看花玩水都能理解,鬧着要去豬肉鋪,總不能是想看人賣豬肉吧?想去看人家的狗,這樣就說得通了。
他又說:“你出不去,要不我把人家的狗悄悄抱回來讓你看一看?”
施綿心動了一下,沒立刻答應。夜裏把人家的狗抱回來,那不是偷東西嗎?
嚴夢舟打量着她的神情,在她拒絕的前一瞬淡淡道:“逗你玩的,你怎麽還當真了?”
施綿長這麽大,頭一回想與人動手,想把嚴夢舟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她氣得臉上紅通通的,圓溜溜的眼睛鎖在嚴夢舟身上,一跺腳,說道:“你哪兒也別想去,我讓你今天晚上睡得比豬還要沉!”
“我不睡,你還能壓着我的眼睛不準我睜眼?”
“你等着!”施綿咚咚咚跑上了竹樓。
嚴夢舟不信幾歲大的丫頭能有本事制住他?這幾日他想得很清楚了,施綿玩得越開心,越是不肯放他走。
他現在只希望施綿足夠讨厭他,把他推得遠遠的。
至于那些什麽家家酒和浮誇的中劍受傷戲碼,就當是一場噩夢吧!
施綿去的時候生着氣,回來的時候神色已緩和,只有些嚴肅,撅着嘴巴問:“你非要惹我生氣是嗎?”
嚴夢舟來回地看,發現她手中多了個小瓷瓶,攥在右手中,抓得緊緊的,像是什麽寶貝。
他問:“那是什麽東西?”
施綿臉上浮現出遲疑,看看天,看看地,然後摸着瓷瓶上的藍色祥雲紋路,好半晌,洩氣道:“算了,不與你計較了。”
白白淨淨的小姑娘突然沒了精神,就像含苞待放的枝頭桃花被濺上了灰塵,灰蒙蒙的,蔫頭耷腦。
“不用你陪我玩了,你想走就走吧。”施綿說完,低下了頭。
天色已晚,嚴夢舟看着屋檐下垂首立着的年幼姑娘,恍惚感受到無邊的孤寂。
他良心突有不安,定了定神,問:“不是說東林大夫有個小徒弟和你差不多大嗎?等他回來了,讓他陪你玩不就好了?”
施綿垂着的眼睫像一面小扇,扇面擡起,露出烏黑的眼眸。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眼眸好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了嚴夢舟一眼,轉身進了竹樓裏。
當夜,嚴夢舟并沒有去鎮子上,深夜時分,竹林那邊傳來落寞的銀鈴聲,施綿沮喪的臉龐與寂寥的語氣,又一次出現在他腦海和耳中。
鬼使神差的,嚴夢舟心中再次生出許多愧疚之感。
他很快将這種感受抛之腦後。
都是夜色搗的鬼。深夜容易沖動,容易陷入情緒的漩渦,不适合深思。
秋雨淅淅瀝瀝沖刷着竹葉,視野所及,近處的竹葉枯枝,遠處的紅楓林,都呈現出嶄新潔淨的一面,絢爛的色彩沾上了雨水,更顯瑰麗。
深秋雨水寒涼,加之外面濕漉漉的,嚴夢舟與護衛是在檐下過的招。
袁正庭已習慣嚴夢舟跟在施綿身後,這日見他過招後竟然不往竹林那邊去了,頗有些詫異。
知曉嚴夢舟不喜別人插手他的事,袁正庭假裝沒發現什麽,繼續他難得的清淨的日子。
殊不知嚴夢舟正等着他來問,許久未等到,他擰着眉頭放棄了今日就離開紫薇山的想法,看了看竹林高處若隐若現的小樓,撿起一把油紙傘朝那邊走去。
未出竹林,就瞧見施綿坐在檐下,面前是一張小桌,桌上擺着兩冊書和研好的筆墨。
她雙手支着下巴看向雨中,目光朦胧,不知道看向了哪裏,人也一動不動,除了偶爾眨眼,簡直與石雕無異。
這樣發呆了會兒,她忽然癡癡笑了幾聲。
身後小廳堂中傳來菁娘的聲音:“看見什麽好玩的了?”
施綿指向雨中,扭頭道:“下雨了,小疊池的水是不是很快就能變幹淨了?等水幹淨了,我再重新養幾只魚。”
菁娘:“哪有那麽快,十三撒的那藥粉烈得很,估摸着還得十天半個月才行。”
一陣風襲來,吹得施綿的碎發撲到面頰上,她摸摸被刺得瘙癢的面頰,失望地“哦”了一聲,恢複成了精巧的石雕。
竹葉也被風吹動,水珠噼啪打在嚴夢舟頭頂的油紙傘上,有幾滴斜斜地落在了他衣衫上,他無暇顧及,心道:“養幾只魚而已,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在心中默默回憶着施綿與菁娘的對話,嚴夢舟猜測,她二人口中的十三就是東林大夫那個小徒弟了,會在水中撒藥毒死魚兒,聽起來很是頑劣。
難怪昨日問及此人,施綿閉口不答。
他再次記起被他打翻的那碗藥,深吸口氣,持着油紙傘邁出了竹林。
施綿聽見聲音,撐着下巴轉頭,看清來人是他,嘴角向下一撇,腦袋又轉了過去,只留下個圓圓的後腦勺對着嚴夢舟。
嚴夢舟在檐下收傘,道:“來陪你玩了。”
施綿頭也不回,“我不喜歡和你玩。”
嚴夢舟在心底勸說自己要有耐心,口中道:“是我覺得日子無趣,想請你陪我玩耍解悶。”
施綿轉回頭,稚氣未脫的肉臉上是不茍言笑的莊重神情,肅然道:“你再說一遍。”
“袁先生要在見到東林大夫之後才會離開,我只得陪着。人生地不熟,沒有人說話,想請施姑娘你閑暇時,陪我解解悶。”
施綿的臉蛋轉紅,嘴角慢慢向上揚,最終破了笑,輕哼一聲,雙臂疊在木桌上,頭一歪枕了上去,耍賴道:“那你求求我。”
“……”嚴夢舟耐心耗盡,“不願意拉倒。”
他彎腰去拿紙傘,施綿忙站起來拉住他的袖口,“願意的!我願意的!你怎麽這樣不經逗!”
被安上“不經逗”之名的嚴夢舟用力深吸氣,忍住了。他只忍到東林大夫回來,屆時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鬼地方。
廳堂中的菁娘将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直未出聲驚擾,聽着外面兩人說笑聲,手中針線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她怔愣許久,最終嘆了口氣,腳步沉重地去耳房找貴叔。
“讓小姐随嚴公子出去,并非不可。只是那回他打翻小姐的藥太吓人了,咱們得再試他一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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