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聖手

一個人都沒吓到,十三精神萎頓,手一縮就把小蛇收入竹簍中。

施綿問:“你捉蛇做什麽啊?”

“蛇膽入藥,笨蛋!”十三很不耐煩。

戲耍人的招數展現完,他就恢複先前不理人的孤僻狀态,想遠離這倆人,結果施綿指使着嚴夢舟跟緊了他。

穿過一片楓樹林,再躍過一條溪流,三人停下歇腳。

嚴夢舟把施綿放在大石頭上,見她仍偷看十三,迷惑起來:“你是想找罵?”

施綿支支吾吾,嚴夢舟思緒一轉,道:“我沒他罵的難聽,但你真想聽,我也是可以滿足你的。”

施綿橫眉豎眼,喊道:“你不能罵我!”

“那你老盯他做什麽?”

“我就是想……”施綿把聲音放低,“我想摸摸那條小蛇。”

嚴夢舟眉頭一皺,懷疑地看着她。

十三坐在離他們不遠的溪水邊,怕他倆說小話罵自己,豎着耳朵偷聽,聽見這話,霍的一下扔掉手中樹枝,蹦起來叫嚷着道:“我說的吧,她就會在別人面前裝乖,其實比我皮實多了!別的小姑娘看見蛇要吓哭了,她還想着摸一摸!”

施綿臉一紅,奮力争辯道:“我沒摸過……”

十三:“沒摸過你就想摸一摸試試,沒吃過的你怎麽不吃一口嘗嘗?去嘗斷腸草啊!那味道好極了,保管你吃了一口,這輩子不會吃第二口!”

“我又不傻……”

“你純大傻子!”十三妙語連珠,堵得施綿說不出話。

施綿眉頭皺得跟遠處起伏的山峰似的,氣道:“不摸就是了,你怎的又罵人!”

十三:“爺小嘴抹了蜜不行嗎!”

嚴夢舟一晃神的空當,施綿已在十三手底下連連敗退,跺着腳生起悶氣。他為施綿的大膽要求驚訝,卻不像十三那麽大的反應,好奇心嘛,誰都有。

再說十三罵也太難聽了。

嚴夢舟開口:“東林大夫年紀大了,腦袋是不是也糊塗了?要我說,防身的藥給個小丫頭有什麽用處,就該留給十三你。”

施綿眼角一耷拉,惱怒的神情就甩了過來。

嚴夢舟這話把十三都給弄迷糊了,對他投來疑惑的視線。

嚴夢舟接道:“小九鮮少見外人,幾乎不會碰見危險。你就不一樣了,時常外出,嘴巴這樣甜,碰見一個人就想砍殺了你,可不得帶點東西防身嗎。”

一頓明嘲暗諷下來,施綿高興了,十三臉沉下,惡狠狠道:“爺現在只是小嘴抹蜜,等哪天淬了毒,第一個咬死你。”

要十三說,最氣人的法子就是罵人,罵得對方回不了嘴,晚上做夢都是後悔沒罵回來才好。最爽快的法子則是打架,拳拳到肉,打得對方滿地找牙,這才舒爽。

可惜論武力值,他與嚴夢舟差距太大,打了這麽久,一次都沒贏過,只能在口頭上逞威風。逞過頭,嚴夢舟動起拳頭,他就又成了落水狗。

權衡利弊後,十三往竹簍一掏,抓出被摔暈了的小蛇朝施綿走去。

施綿怕他突然把蛇扔過來,嚴夢舟也以為他是要吓唬施綿,當即将她擋在身後。

十三抓着蛇遞到嚴夢舟眼皮子底下,喊道:“摸!今兒讓你摸個夠,你活生生啃一口都成!”

嚴夢舟覺得他得重新評估施綿的膽量了,回頭看躲在自己身後的人,煞有其事問:“你要啃哪裏?”

“誰要啃啊!”施綿揪着他衣裳露頭,指指小蛇,道,“我就摸一下尾巴。”

等十三轉了個方向将蛇尾巴朝向她,她依舊躲在嚴夢舟身後,只伸出一根手指頭,緩緩向前遞去。

施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那細細的蛇尾上,小心地摸過去,大氣不敢喘,生怕驚動了那條蛇,惹得它反口咬上來。

這時候她全神貫注,想要吓她不能太簡單,只要大喊一聲,或者将小蛇突然遞進就行。施綿不被吓死,也得被吓哭。

嚴夢舟看着施綿遞近的細白食指,暗中提防着十三。

他看見十三目光輕掃,在施綿臉上停頓後,看了他一眼,接着落回拿着的小蛇上。視線碰撞的瞬間,嚴夢舟看見他眯起眼,眸中閃着似有若無的惡意。

嚴夢舟心道,倘若他在這時故意吓唬施綿,對他動手就再也不需要留情。

施綿的手指在三道視線下,繼續緩慢靠近,距離縮短,五寸、三寸……

時間仿佛凝固,只聞得施綿緊張的呼吸聲。

兩寸、一寸……

施綿極輕且迅速地在紅黑交雜的蛇尾上蹭了一下,又極速收回。

做完這動作後,她擡起頭,将兩人各看了一眼,再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回憶了下那短暫的一瞬的觸碰,濕冷黏膩和光滑的觸感遲緩地被她感知到。

施綿忍了忍,沒忍住皺起臉,舉着手指頭,嫌棄地“噫——”了一聲。

十三抓着蛇的手收回,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

危機散去,嚴夢舟繃緊的四肢放松,回看施綿:“你自己非要摸的。”

施綿使勁把食指往草葉上抹,試圖把那惡心的觸覺擦掉,哭喪着臉,痛苦極了。

用草葉擦拭後,再去溪水邊清洗,完了放在鼻尖嗅了下,臉一皺,差點哭出來。那種觸感烙印在指腹上一樣,怎麽也去不掉。

回程時被嚴夢舟背起,施綿右手食指全程豎着,僵直了似的,絕不讓它碰到自己或者嚴夢舟。

十三哈哈大笑,跟在一邊說道:“施小九你膽子這樣大,不如這條蛇給你拿着吧。”

施綿不敢擡頭,躲在嚴夢舟背上瑟縮道:“我……我身體不好的,拿不動……”

十三:“身體不好到這幾兩的東西都拿不動?”

嚴夢舟:“身體不好到一丈的路都走不了,非要別人背?”

“這都拿不動,還想抱我的小狗?”

“身體不好就該靜養,鎮子上絕對去不得。”

兩人一句接一句,把施綿奚落得面紅耳赤,她勒緊嚴夢舟脖子,在他耳邊小聲道:“你與我是同夥!不能與他一起笑話我!”

“什麽?”嚴夢舟裝作聽不清楚,大聲問,“你說要下來自己走?”

施綿在他身上捶了一下,閉上眼裝起睡來。

在約定好的地方等到貴叔,幾人一道下山。

回到住處,該習武的習武,該處理草藥的處理草藥。施綿反複洗手,用了五遍皂角,再泡了香露,手上快腌出香味了才勉強消去那股惡心味。

在山裏繞了一大圈,她沒怎麽下地走,精神勁卻消耗不少,能吃能睡,歇了整整一日才緩和過來。

這一日,嚴夢舟過來找她兌換承諾。

施綿不急着給他展示迷藥,而是神神秘秘道:“我才不想摸蛇呢,又腥又臭,我是假裝要摸蛇,試試十三會不會惡意吓我。”

嚴夢舟腦子停滞了下。

“送上門的吓人機會,他吓我的話,那就是真壞,我提早做了準備,不害怕的。但是以後一定千防萬防,再也不敢與他獨處,還要菁娘與貴叔防備着他。”施綿碎碎念道,“還好他沒吓我,他只是說話難聽,心不壞。”

“看不出來……”嚴夢舟哪能想到她小小年紀有這心眼,問,“誰教你的?”

施綿笑眯眯道:“自己想的,我看了許多書,可機靈啦!”

她讓嚴夢舟等着,咚咚咚上了竹樓,沒一會兒抓着瓷瓶下來,對着嚴夢舟揚了揚,道:“你真的要試?”

嚴夢舟見過許多種迷藥,并不将之放在眼中,從施綿手中接過,閉息打開了瓶塞。

迷藥都是通過口鼻發揮作用的,只要暫時屏息,就不會有問題……

“噗通——”

嚴夢舟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嚴夢舟夢見了瘋道士。

當初落入流寇之中,他四肢全廢,被關押起來作為人質。五日後辰王伏誅、燕王登基的消息傳遍天下,他這人質就沒了用。

賊首知道必死無疑,命手下備上了美酒,叫嚣着要宰了他這真龍天子的崽子做下酒菜。

皇室血脈,多高貴啊,他們沾上一兩口,不說長命百歲,嘗個新鮮總行吧?到了陰曹地府,說不定身上有龍氣護體,下輩子投胎到富貴人家。

流寇裏有個瘋癫道士,能掐會算,求雨的本事都有,為賊首掐算了個良辰吉日,說在那一日煮了龍崽子,下輩子能做帝王将相。

賊首抱着寧可信其有的心思,讓七歲的小皇子多活了一日。

當晚,瘋道士在酒水裏下了蒙汗藥,趁夜帶着嚴夢舟逃了。

蒙汗藥和迷藥,是嚴夢舟最先接觸到的下三濫的藥物。這種藥也好防備,捂住口鼻就行。

嚴夢舟不明白,打開瓷瓶時他口鼻緊閉,怎麽還是中招了?

他腦子裏暈沉沉的,朦胧中聽見東林大夫的聲音。

“……這富貴老爺的小妾與管家有私,給他灌了毒,陷害給正室……老大夫把人救了回來,老爺處置了賊人,保住了家業,可不得感謝老大夫?”

“這正室被欺壓了十多年,一朝複寵,把老大夫吹捧成神醫聖手……”

“後來這兩口子把老大夫引薦給個王爺,王爺被宣入京,他不敢去,幹脆裝病……老大夫配合他演了幾日,幫他渡過難關,他就也開始吹捧‘聖手’……”

嚴夢舟聽得斷斷續續,心道,這不會就是“東林聖手”的由來吧?和街頭騙子有什麽區別?

他又聽見施綿傻呵呵的笑聲。

“可見傳言不可信,什麽鬼神之說、天神指引、災星降世,都是人為了利益編造出來的。”

“我知道,那都是假的。”施綿乖乖應和着,“都是遮掩私心的借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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