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事實
回到易傾葉家中,是個傍晚。
聶叔叔一個人坐在沙灘椅上,桌上卻擺了兩杯茶。
我走過去,坐在了旁邊。
“你認識陸凱”聶叔叔開口。是肯定的語氣。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旋即,又搖頭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陳述我與陸凱的關系。心底一片迷茫。
“你們認識多久了”聶叔叔繼續問。
“十五年吧”我說出這話的時候,心底有些許感慨。十五年的時間,都不足以讓我了解、認識這個人,說起來,我也挺失敗的。
“你應該知道,陸凱有太太”聶叔叔的語氣變得凝重。
我攥着茶杯的手指顏色白的,自己都陌生。任由滾燙的杯壁燙住手心,卻連個深呼吸都做不出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拒絕去想這個問題。一直覺得,有些事不去想,有些話不說出口,有些夢就能繼續。
戒指還挂在我的胸口,冰涼的觸感。
開口,聲音有些發抖,卻還是說了下去“聶叔叔,我離不開他。”
“石心,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知道破壞別人家庭是不道德的”聶叔叔語氣中含了幾絲嚴厲。
“那,她當初來破壞我和陸凱家庭的時候,為什麽就能那麽心安理得?”我看向聶叔叔。他很驚訝,像是不能相信。
“我從十五歲認識陸凱,二十歲嫁給他,結婚八年,離婚兩年。大叔,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離開陸凱?”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能說出的,最淩厲的話。
不再理會聶叔叔,轉身回了房間。關上房門,再往前一步的力氣都沒了。就那麽倚着門,坐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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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多小時。他留下離婚協議離開的那天。
我跟在他身後,追着他的背影,走了六個多小時。
可是,我還是把他弄丢了。
我曾經以為,陸凱最愛的是我。
可是,我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當他母親領着那個大着肚子的女人來找我的時候,我難過,卻沒有絕望。
我絕望的是,陸凱一句解釋都沒有,給我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
多明白的事實。
他走的那夜,我才明白,原來除了電話,我再也沒有能聯系到他的方式。可我連撥打他電話的勇氣都沒有。
不管是對不起,還是我愛你。他都已經不再屬于我,我的生命像是被掏空了,看不見來路,看不清去向。
陸凱走後,我再沒回過家。沒了他,那裏也再不是個家。
我給自己租了一間小屋,開始找工作,用忙碌來塞滿空虛的自己。
如果不是陸凱轉賬給我的短信發到手機上,我想,我至今都沒有借口給他打一個電話。我不敢問他過的好不好,也不想他知道我過的有多難受。
最後,我們之間只剩下沉默。
心底的舊傷疤,像是離了水的魚,在沙灘上掙紮,明知道最終的結局,卻忍不住的反抗。
被敲響的門,門外的易傾葉手中拿着一瓶酒和兩只酒杯。
“謝謝”我接過他手中倒滿酒的杯子。
從不喝酒的我,第二次,醉倒在他面前。
“陸凱,別走”在醉後,對着自己想象出的,陸凱的幻影,我終于有勇氣開口挽留。可惜,只不過是個幻影。
告別了近兩年的眼淚再次回歸了眼眶。陸凱還是那麽的暖,連幻影都會有溫度。
我緊緊抱着面前的影子,任由眼淚滑下。酒精給了我勇氣,這些話,我放在心底兩年了,卻從不敢說出口,就算在夢裏也不敢。
閉上眼睛,享受着被幻影抱入懷中的溫暖,沉沉睡去。
醒來時,頭疼的跟要炸開一樣。
茶幾上散亂的放着好幾只空的酒瓶,濃重的酒氣把屋子的香薰氣息遮蓋的嚴嚴實實。
我揉着腦袋拿起床頭已經冷了的白開水,猛灌了幾口,才算是真的醒了。
放了點熱水,泡了個澡,洗掉從毛孔裏都散發出來的酒氣。出來時發現房間已經收拾的幹幹淨淨。自從跟着易傾葉來這裏之後,我的地位像是提高了不少,家政阿姨們待我更像是對待一位客人,讓我體驗足了狐假虎威的感覺。
“喝點粥”
冰涼的男聲響起的時候,我正坐在梳妝臺前往臉上擦化妝水,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我一松手,裝着化妝水的玻璃瓶子從我手中掉到化妝凳下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我找不到詞語形容這樣詭異的事情。
易傾葉端着一碗粥,站在我身後不遠處。化妝鏡裏清晰的印出他的身形。
我轉過身,看着他。
頭,又開始疼了。
“還愣什麽,過來”
易傾葉的聲音還是一貫的冰冷,我甚至還聽出了幾分驕縱。
“謝謝”此時此刻,我真是,受寵若驚。
我坐在沙發上一口口喝着他端來的粥,而他則坐在我身邊翻着一本八卦雜志。我忽然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你那是什麽眼神兒?”易傾葉皺着眉頭看着我。
我咽下最後一口粥,看了看他冷淡的眉眼,道:“覺得你忽然長大了”
砰地一聲,厚厚的八卦雜志摔在我用過的粥碗上,碗被砸的飛起來,撞在牆壁上,碎成一片片的。
易傾葉揪着我的衣領把我按在牆上。
“又怎了?”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吓了一跳。
他的手掐在我脖子上,讓我喘息困難。“石心,有本事你就裝到底”
他狠狠的把我往下一甩,摔門離去。
我嘶着涼氣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手心裏紮着一塊瓷碗的碎片。這陣子,還真是多災多難。
我拄着手下到客廳找藥箱。
“高叔叔還沒去上班?”我坐在沙發上,家政阿姨拿來了藥箱,正在找鑷子。
“我幫你”高叔叔坐到我旁邊,接過家政阿姨找出來的鑷子。
“不用,我自己就行”我不好意思的将手往回抽了抽。
高叔叔的手很暖,像極了陸凱的手指,他抓着我的手,專心的往外夾着碎片
“和小易鬧矛盾了?”高叔叔開口問我。
“我就是誇了他一句,就把他誇生氣了”我老實的回答道。
“哦?誇他什麽了?”高叔叔拿脫脂棉沾了消毒藥水擦我的掌心,又疼、又癢。
“我誇他長大了…”我偷偷看着高叔叔鬓角的白發。
盡管我與高叔叔并沒有講過幾句話,可是莫名的,我對他有着很深的好感。
“難怪”高叔叔的唇角染了一絲的笑意。
我從高叔叔的手心抽回包紮好的手,大片的創可貼貼在手心的位置,隐隐的,還能看到血絲。
“謝謝”我颔首,對高叔叔表示謝意。
“石心,有沒有想過生活總是要往前的。”高叔叔靠在沙發裏,姿勢極為優雅。易傾葉很多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啊?”我納悶道。
“再嫁個人吧”高叔叔的唇角始終含着一絲笑,暖暖的。
“你們都知道啦”我轉過頭,有些尴尬“真是的,聶叔叔…”
“不是他講的”高叔叔接過家政阿姨遞來的茶,放了一杯在我沒受傷的手中。
“呵”我笑笑,不置一詞。他們這些人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有什麽是他們不知道的?
“人總不能活在回憶裏”高叔叔說。
“您和聶叔叔不也是活在回憶裏”我下意識的說出這句話,才意識到,這是對他們的冒犯。“對不起,我…”
高叔叔擺了擺手,示意我不用道歉。
“很多事情都是說出來容易,說服自己卻很難。”高叔叔的笑真的很暖,讓人不自覺想靠近。這反而讓我更好奇,他的過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故事。
“想問我什麽?”高叔叔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能看透我的靈魂。
“你和陸凱很像”我看着高叔叔說出這句話,有些不由自主。說不出哪裏像,但是又覺得哪裏都像。
“他是我兒子”高叔叔吐出這句話。像是不經意的說出,但是緊緊繃住的指尖微微發白透露了他的情緒,陸凱有情緒的時候也是這樣樣子。
我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高叔叔,甚至懷疑自己剛才幻聽了。
高叔叔挑起一絲溫暖的笑意看着我,再次開口“我和他母親分開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生。”
我驚訝的,甚至忽略了掌心裏滾燙的茶。
我打量着他的側臉,我早就該發覺,陸凱與他是這樣的貌似、神似。“他”我吐出一個字,繼而咬住了嘴唇。半晌,我問了下去“陸凱知道麽?”
“知道”高叔叔擡起手,撫摸了我的頭頂的碎發,長輩般慈愛。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我推開了高叔叔的胳膊,往後座,靠住沙發背才有一絲勇氣問下去。
“我知道你與陸凱之間的糾葛,但是我還是希望你離開他”高叔叔用那樣溫熱的語氣說出如此冰涼的話語。
“您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明白我與他之間的差距?”我忍住渾身的顫抖,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回桌子,滾燙的水濺在手上,不能言語的疼。“這些話,很多年前陸凱的家人就已經說過了。不管今天您怎樣講,我只能說,我離不開他。”
站起身,轉過頭,眼淚毫無預兆的掉落,落在昂貴的地毯上,像是破碎的透明水晶。
“石心”高叔叔像是嘆息般喊了我的名字。
“過去的十五年,我的哭、我的笑、我的每一個情緒都是因為陸凱,他是我生命的全部,沒有他,我活不下去”我顫抖着聲音說出這樣卑微的話。
高叔叔語氣凝重的說。“你是個好姑娘,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更好?”我輕笑出聲“再好的,不是陸凱,也不行”
“你很聰明,你應該知道陸凱是在傷害你。”高叔叔的聲音中的關切我不懂。
“我很慶幸,能被他傷害”我仰起頭,眼淚倒流回眼眶。
高叔叔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像是失望,又或者其他。半晌,他從兜裏拿出一個小巧的紫色絲絨盒子,遞給我,說了句“收着”
我接過盒子,打開。裏面是已經風幹了的一片楓葉,楓葉右側有一個小小的卓字。
“一個願望。我送你一個願望。”高叔叔淡淡的說“如果有一天遇見什麽困難,帶着它來找我,我會滿足你一個願望,任何的願望。”說完,他便離開了。
我站在空曠的客廳裏,看着盒子裏的楓葉,那樣秀氣的字跡,像是個女子寫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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