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醉
回到家中,佩佩已經變身夜店小公主。
“老規矩,不能在外面過夜;不能帶人回家。”我拿了件厚實的外套,送她出門。
“知道啦,知道啦”佩佩扭着***關上了房門。
曦曦已經睡了,晚飯我在店裏跟同事們一起吃過了。從廚房倒了一杯酸梅湯,坐在陽臺上曬月光。
窗外繁華世界,窗內月輝一地。
我從陽臺上的小書架裏抽出了一本平時我念給曦曦聽的宋詞“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霭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的雨霖鈴,我一字一句的抄在雪白的紙上。夏铎說,我的字像她的字。我知道,不過是這兩筆字讓夏铎對我起了同情的心,給了我這樣的一份工作,一個居所。
平淡生活。
我一周或者隔幾天就會抄上一些字,或詩詞,或新聞,然後放在他待客室的桌上。每次去放的時候,上一張就會消失。我知道,是夏铎拿走了。
新年臨近的時候,我已經工作三個月了。十天的年假,佩佩回家,家裏忽然空蕩蕩下來。
我抱着曦曦去店裏做最後一次的檢查,看門鎖,水電是不是都安全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夏铎。
“你也來檢查呀”我抱着曦曦與他寒暄。
兩個過年無處去的人,我還有曦曦,可是夏铎呢?
“嗯”夏铎的眼底有着深深的落寞。
“我,我一個人過年。你呢?”我有些心疼了,下示意的做出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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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一個人”夏铎鎖好門,與我并肩站在店門之前。
“一起吧”我低着頭,小聲說着。
今時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人。
“好”夏铎點了點頭,把曦曦從我懷裏抱了出來“買點東西,去你那”言罷,開啓車門,把曦曦放了進去,示意我也進。
“這,很近”我指了指眼睛就能看到大門的超市,和公寓。
“我要先停車”夏铎坐進車裏。
“嗯”我趕忙坐了進去,與曦曦并排着坐在後排。
前排副座上的毯子,那樣老舊的顏色,我記得,那是我蓋過的那張。
“後面有毯子,曦曦要蓋的話你自己拿”夏铎對我說。
“前面也有”我盯着那張毯子說。
“這個”夏铎的手握緊了方向盤“這個不能蓋”
沉默,是沒有想過,夏铎陷的那麽深。
他很有先見之明,幾乎兩個購物車量的物品,還是工作人員幫着我們弄上了車。
“這麽多東西,有點浪費”我一直阻止着,還是買了這麽多的東西。
“你帶孩子不方便出門,多準備一些”夏铎遞上卡片結賬。
“我來吧”我連忙拿包,卻因為抱着曦曦不好往外拿錢包。
“我總不能空手”夏铎捂住我拿着包的手。溫熱的感覺讓我一愣。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在家裏了。
雙開門的冰箱,差點就塞不下了。
“冰箱還是太小,改天我讓人來換一個”夏铎站在冰箱前塞着東西。
“平時不用儲備這麽多東西的”我把曦曦放下,曦曦步履蹒跚的往前走了兩步,抓住了夏铎的胳膊。
“我來吧”我接過夏铎手裏的食材,打開了另外一側的冰箱門。
“嗯”夏铎拉着曦曦,身高的差距讓夏铎只能彎着腰。冬日暖陽裏,夏铎彎曲的背影,曦曦燦爛的笑臉,我忽然特別特別想留住這一刻。
使勁搖了搖頭,甩掉這個念頭。時間會沖淡石心帶來的一切,開心或者難過。夏铎一旦從石心的影子裏走出來,幸福觸手可及。不要再亂想,千萬不要糾纏,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心裏告誡自己。
“林舍,你過來。我有事問你”夏铎忽然從我卧室裏走出來,嚴肅的對我說。
“什麽事?”我關上冰箱門,去廚房洗過手,走了過去。
“你先讓曦曦自己玩兒一會兒”夏铎把曦曦抱給我。
“讓她呆在房間裏的地板上就可以”曦曦很乖,不會亂跑。而且家裏是地熱采暖,地板暖呼呼的,又鋪着厚厚的地毯。
“來我書房”夏铎打開門,向主卧走去。
主卧書房中,夏铎坐在寬大的背椅裏,看着站在桌前的我。
“什麽事?”夏铎的表情很凝重嚴肅,我有點不知所措。
“曲馬多,杜冷丁,嗎啡。”夏铎把三種藥拍在書桌上“告訴我,不是你的”
“是我的”我從他書桌上收起藥,放在兜裏。
“解釋”夏铎冷冷的盯着我。
“事故,粉碎性骨折。天氣變化的時候需要靠這個來止痛”我低着頭,長長的指甲摳在手心裏,深呼吸。
“曦曦玩兒的時候不小心翻出來的,你以後換個地方放。這種東西對孩子來說,太危險。”夏铎對我的解釋還算滿意。
“知道了”我轉身出了書房。
回到房間,曦曦坐在地上翻着一本書,是平時我念給她的其中一本。我把藥從床頭櫃裏拿了出來,放到陽臺上書桌上方的櫃子裏。
“曦曦,過來。”夏铎跟了過來,蹲在地上對曦曦招手。
曦曦連爬帶滾的,撲到夏铎懷裏,揚着一張快樂的小臉。
“我并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你是一個母親,做事應該思慮周全。你說你沒有父母親人,一旦你出事,曦曦就成了孤兒,那誰來照顧她?”夏铎站在門口抱着曦曦,對我說。
“知道了”我坐在床邊,垂着頭,從未覺得這樣孤單。
“曦曦還小,這些東西她一旦誤食,你又想沒想過後果?”夏铎繼續的說着。
我點了點頭,說“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我去做飯,麻煩您帶一會兒曦曦”
“嗯”夏铎轉身,帶曦曦去了主卧書房。
我洗了些青菜、蘑菇、豆腐、拿了現成的羊肉和牛肉,把開水和火鍋底料放在前陣子買的電火鍋裏,拌好了醬汁。打開餐廳的換氣設備,以免火鍋的味道飄散出去。
“中午火鍋,可以的吧?”我記得夏铎以前很喜歡火鍋。
“可以的”夏铎抱着曦曦跟在我身後,來到了餐廳。
把曦曦放進兒童座椅,三個人圍着桌子開始吃飯。我像是習慣般,夾菜給了夏铎,從前,他會開心一笑,如今,他只是愣了一下,客氣疏離的說謝謝。
午飯過後,我把曦曦放在陽臺的沙發裏,與她面對着,讀書給她聽。不多會兒,她就懶洋洋的睡着了。
放下書本,把曦曦抱回床上,放在中間。這床很大,而且很矮,曦曦睡覺又老實。獨自睡的時候也從來沒掉下去過。
“孩子睡了?”我關上房門來到客廳。坐在客廳沙發裏看電視的夏铎問我。
“嗯”我與夏铎面對面的坐下。
靜谧的下午,夏铎坐在冬日溫柔的陽光裏,翻看着手中的電腦。而我,拿着電視的遙控器,心不在焉的胡亂按着。人總是貪心,期盼能留住些什麽。縱然我一次次的告誡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去想夏铎。
從未結婚,獨身一人,守着一家諾言裏的蛋糕店。夏铎,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錄像不會作假,Ariel隆起的小腹不會作假。我心裏有太多的疑惑。
“你把曦曦教的很好”夏铎合上筆記本,靠在沙發裏,對我說。
“謝謝”我彎了彎嘴角。
“一個人帶着孩子,很辛苦吧”夏铎添了一杯咖啡,也倒了一杯給我。
“不辛苦”我抿着一口苦澀的滋味“很幸福,想着,這世上還有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什麽苦都不算苦。”我忽然反應過來,夏铎是個孤兒“夏先生,對不起,我...”
“為什麽說對不起?”夏铎屈身湊近我。
“我…”不知該如何說下去。石心知道夏铎的身世,可是林舍卻不知道。
“林舍”夏铎微垂着頭盯着我的眼睛“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您為什麽這樣說”我被夏铎說的一怔,不由自主的往後靠了靠,抓了個靠墊抱在懷裏。
“我從不相信你我的相遇是偶然”夏铎從茶幾下層的抽屜裏拿出幾張紙“誰教你把字寫成這樣?”
“沒有人教”我看着夏铎拿出來的,我抄給他的字,小聲回答。
“易傾葉許了你什麽好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夏铎站起身,走近我,把我按在了沙發上。
我還是不能聽到那個名字,渾身不可抑制的顫抖着。
“說出來,我不會傷害你”夏铎把我的雙手扭在身後。
“沒…”我垂着頭,眼淚直直落在粉藍色的毛衣裙上,一顆顆的。“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立刻帶着曦曦走,不再打擾你”我忍着哽咽,一字一句的說。
“我不會傷害你,更加不會傷害曦曦。我們相遇那天,你讓我看見你的字,為的不就是接近我?”夏铎坐在我身邊,溫熱的氣息。“告訴我,易傾葉讓你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這一切都是偶然”我望着夏铎,曾經那麽熟悉的溫度,那麽熟悉的氣息,如今貼在我身邊的這個人,卻是我此生再不能擁抱的人了。“從沒有人指使我來到你身邊。我從沒想過從你身上得到什麽。您是我的老板,我只想做個合格的員工,好好工作,養活曦曦。”如果可以,我寧願不重逢。這樣,我就能在想象中認為夏铎很幸福。
“是我多想了”夏铎放開我,挨着我,靠在沙發裏。“有時候,你做的事情,你的舉動,會讓我很熟悉,很像是她曾經做過的。”夏铎雙眸直直的盯着我的臉“她死了,在我眼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我親手把她推進了火化爐,親手斂了她的骨灰,親手把她葬在墳墓裏。”
“遺忘才能幸福”我看着夏铎的眼睛。他的眼中充滿了悲傷“我想,她會希望你得到幸福。而不是心心念念着她,活在失去她的悲傷裏”
“幸福?”夏铎輕笑着,眼角有水光。
他走到酒櫃前,拎出一瓶紅酒,兩個杯子,倒滿,遞給我一杯。“陪我喝一點”
“我不喝酒”我怕自己萬一喝多了,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夏铎一直不說話,一杯杯的灌自己,一瓶,兩瓶。“別喝了,你醉了”我抓住了夏铎握着第三只紅酒的手。
“我沒醉”夏铎推開我的手,繼續灌自己。
“她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你這個樣子”我抓住了夏铎的酒杯。
“她?”夏铎松開了手,杯子一歪灑了我倆一身的酒。“她死了”夏铎脫力的靠在沙發裏,緊緊的閉着眼睛,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心疼的抱住了面前的夏铎。“忘記她,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幸福”我輕輕的在他耳邊說。
“我的幸福”夏铎推開了我“死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甚至顧不得擦掉。這樣的夏铎讓我心疼。無言以對,便不用再言語。把倒滿酒的杯子湊到夏铎的唇邊。喝醉了,你也許才能得到半刻的安寧。
喝醉的夏铎,像個無助的孩子,蜷縮在沙發裏,呢喃着那個名字。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扶進了屋子裏。
“別走”夏铎從身後抱住了我。
“你喝醉了”我掰着夏铎的手,卻怎麽也掰不開。
“石心,別走,求你”夏铎使勁把我向後一摟。
我摔在了床上,來不急反應,帶着酒氣的唇就覆在了身上。
他吻了許久,慢慢停了,呢喃着“我不會強迫你…我願意等…”而後只是将頭倚在我的胸口,唇角有着笑容。像是做了甜美的夢。
回到房間已經是半夜了,曦曦坐在床上委屈的嘟着小嘴。
“媽媽不好,曦曦別生氣。媽媽立刻帶曦曦去吃晚飯”我捶着額角,內心愧疚的厲害。
帶着曦曦吃了飯,又陪她玩兒了一會兒,哄她睡着了。
換下沾染着夏铎氣息的衣服,在花灑下沖洗自己。鏡子裏那張陌生的臉提醒了我,明天該如何面對夏铎。
翌日,穿了件襯衣領的大毛衣,把脖子上和手腕上的痕跡遮蓋嚴實。深色的打底褲,蓋住腳腕上的痕跡。
做了早飯,陪着曦曦吃。
“林舍,我有話對你說”夏铎從房間出來時候,已經收拾的整齊利落了,一絲酒氣都沒有。
“嗯”我點點頭,對曦曦說“曦曦乖乖吃飯,媽媽馬上回來”給曦曦加好菜飯,跟着夏铎去了他主卧的書房裏。
“坐”夏铎示意我,坐在沙發上。
“有事?”我問夏铎。
“昨天的事…”夏铎面有難色“我喝多了。我會負責的”
“哦,你說這件事啊”我故作輕松“我又不是小女孩。我女兒都快兩歲了。況且也沒有真的發生什麽。”我笑笑,站起身,走到夏铎身邊“說起來,是我占了便宜呢”轉過身,不讓他看到發紅的眼眶。
“我…”夏铎從背後牽住了我的手,那熱度,讓我不忍放開。
“等下你幫我看會兒曦曦,我的藥沒有,需要去醫院再拿一些”我微微擡着頭,深呼吸。
“對不起”好半晌,夏铎說出三個字。“任何事,我能做到的。你盡管開口”夏铎站起身,繞到我身前。
“好”我垂下頭,不願看他的眼睛。“曦曦在吃飯,我得出去了”。
放開他的手,是我要的太多,不該再讓他難過。
三人吃過早飯,夏铎帶着曦曦出門陪我買藥。
回到家,我坐在房間的陽臺上,吞了藥片。
不能這樣下去。我告訴自己。等佩佩回來,我們要換工作,離得夏铎遠遠的,再不見面。“呵”我輕笑出聲,披着林舍外衣的石心,根本沒有能力讓夏铎幸福,我們曾經那麽快樂。而如今,我只能走的遠遠的,才有可能讓他快樂。
“曦曦餓了”夏铎抱着曦曦走了進來。
“來了”我擦了擦眼角的水漬“蛋羹應該好了,我去拿”
曦曦一直纏着夏铎,像是汲取父愛般,除了晚上跟我睡,其他任何時間都和夏铎膩在一起。夏铎耐心,對曦曦照顧的很好。
連續幾天,夏铎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反而跟曦曦越來越有默契。
除夕前夜,我哄睡着了曦曦去到洗衣房洗衣服。
“林舍,我們聊聊”夏铎高大的身影站在我身後。
“好”我把衣服放進去洗着,跟着夏铎去了他的書房。
我剛關上門,夏铎就把我擠在了門上“我們…”他欲言又止。
“什麽”我把他推開一點點的距離。
“和你、曦曦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夏铎指尖劃過我的臉頰。
“那,很好”我縮回手指,與他保持距離。
“我想我們可以嘗試一下…”夏铎略有緊張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愣在當場。随即,我了然的搖了搖頭。“那件事,不必放在心上”說完,我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不是的”夏铎拉住了我的胳膊。
“對不起”眼眶酸脹的,眼淚幾乎忍不住了,卻還是清醒的,拒絕了夏铎。
“我知道,你對我有好感”夏铎站在我面前,倔強的拉着我的胳膊。
“對不起”對不起,我怎麽能夠再讓你陷在過去?我已經讓你難過了半生,怎麽能夠再讓你賠上下半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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