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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大都的大街上就漸漸出現了羽絨服的影子,至十一月底,幾乎所有人都裹上了羽絨服。今年的冬天來得太早。
江敏依舊維持着獨來獨往的人設,踩着鈴聲上學,一放學就消失。跟以前唯一不同的是,偶爾會開小差跟令狐苗苗傳遞一下小紙條。令狐苗苗的紙條內容總是很有趣,有她喜歡的樓上哥哥的側寫肖像,有正發脾氣的杜沛火柴人滑稽像,有她養的兩只小貓,有她跟媽媽鬥智鬥勇跌宕起伏的經過,有班級裏個別風雲人物的八卦。江敏總是在聽課之餘快速看完展平夾進課本裏。
“江敏,化學卷子我明天還你哦,我還沒抄完。”
“好......你有不會的,可以來問我。”
“殺雞焉用牛刀。你不用管我,我有樓上的哥哥。”
江敏張了張口,正要提醒“你樓上的哥哥才是牛刀吧,人家是大學生”,但令狐苗苗已經笑容滿面地背上書包跑了。
江敏抱持着鍛煉身體的想法,依舊是咬着餅一路小跑着去的便利店。只不過冬天的衣服實在重,塞滿課本卷子的背包也實在墜得慌,所以這次斷斷續續跑了二十五分鐘。但倒也沒有遲到。店主趁着交班時間去給老顧客送了幾杯奶茶,回來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店裏開着暖氣,有個看起來特別幹練的女人進來點了個杯面,自個兒端去臨窗的座位慢吞吞吃着,跟人聊着微信。江敏做着卷子,偶爾豎起耳朵聽一嘴。女人聊着聊着就聊出了淚意,但也只有江敏能看到,微信那端的人是看不到也聽不到的。
“再給我一根烤腸,謝謝。”女人收起手機,借着低頭整理着西裝領子的動作輕輕眨了眨眼睛,回頭吩咐着。
江敏麻利地夾起一根烤腸送過去,一路低着頭,沒有往女人的臉上看。做着這份深夜工作,她常常能看到各色人突然的小小崩潰。
顧子午牽着自五歲起就陪伴自己的大狗“将軍”,慢慢溜達到了江敏工作的便利店所在的清塘街上。他默默想,他只是膩味了總在一個地方遛狗。不光他膩味兒了,狗也膩味兒了。
便利店裏一個女青年和一個男青年正各據一頭埋頭吃泡面。江敏用兩個一次性紙碟,給男青年送了烤腸,給女青年送了關東煮,回去繼續做卷子。女青年沒有任何回應,男青年半晌疲憊地回頭道謝。江敏微微牽了牽唇角。
顧子午默默看了片刻,低頭揉了揉“将軍”的頭,牽着它慢慢往回走。
一人一狗晃蕩到午夜時分回家,車庫裏的勞斯萊斯不見了,只剩下賓利。顧子午将“将軍”安頓好,在沉悶的砸東西聲裏慢吞吞上樓,經過柳笙房間時,房間門突然被人粗暴地打開,顧子午一回頭就給人狠狠抓住了胳膊。
“顧初墨,離婚就離婚,一堆小鮮肉想爬老娘的床,老娘犯不上跟你較真兒!”
柳笙的指縫裏有未幹的血跡,跟酒跡混在一起,看不出傷口大小。她實在是醉了,醉得都分辨不出來眼前冷冷看着她的是顧初墨還是顧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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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笙生顧子午的時候只有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她沒考上大學,也不想上大學,整天游走于各個劇組孜孜不倦地毛遂自薦。而顧初墨彼時憑借着《剪刀、包袱、錘》,榮獲最佳男配角獎,已經小有名氣了。柳笙悄無聲息地生下了顧子午,并養育顧子午到近六歲,然後在顧初墨的幫忙下順利出道,出道不過四年就被封後——是當時最年輕的影後。柳笙封後當晚跟顧初墨官宣戀情,不久成了顧子午的“後媽”。
圈裏有關于這對夫妻有兩大未解之謎:第一,顧初墨兒子的生母到底是誰?第二,柳笙到底有沒有介入導演張淮的婚姻。
顧子午一根一根掰開抓進自己毛衣裏的細長手指。柳笙力氣不夠大,抓不住他,哇地哭出來,順着他的身體往下滑,抱住了他的腿。顧子午差點磕到牆上。顧子午幾度抽腿,但柳笙就像溺水者抱着浮木似的不撒手,他掙脫不開,索性不動了,就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默默仰望着樓梯轉角兩珠蒲公英浮雕。
柳笙含混不清地哭着詛咒着,十分鐘後,終于沒了聲息。顧子午掰開她的胳膊,俯身将她抱回床上。他翻開她的掌心看了下,有一道一厘米左右的淺淺的傷口,早就止血了,應該是砸東西的時候被尖銳物劃的。他給她的朋友——在市立醫院工作的曲淑媛打了個電話,然後去樓下客廳裏坐着等人上門。廚房裏有鐘點工阿姨臨走前溫在鍋裏的湯,就是他出門遛狗前點的蓮藕排骨湯,但此時他聞着卻有些反胃。
十二月的第二周,大都就迎來了第一場降雪,一夜之間,整個城市銀裝素裹。一高的學生幾乎要瘋了,雖然老師們一再咆哮,卻還是架不住大家一聽到下課鈴聲就立刻沖出去滾雪球打雪仗。
江敏正背着單詞也被令狐苗苗拖出來了,兩人正在教學樓前的樹下瞎聊着,有個男生鬼鬼祟祟接近,在其他男生的起哄下,一腳踹到樹幹上,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哈哈大笑着跑開。兩人被積雪淋了一頭一臉一脖子。令狐苗苗憤憤叫着男生的名字,蹲地上滾了個雪球追過去了,江敏抖掉羽絨服裏的雪,眼看令狐苗苗短時間內回不來了,抿了抿唇,轉身向教學樓走去。
“江敏——”有人在背後用輕快的聲音叫她。
江敏聞聲回頭,第一眼看到顧子午,第二眼就是一個拳頭大的滾得結結實實的直向她腦門兒而來的雪球,她下意識地下蹲躲避,結果腳下一滑,整個人瞬時仰倒。
顧子午笑彎了腰。
章章正啃着包子翻武俠小說,突然聽到了同學們訝異的聲音,諸如,我的天顧子午笑起來好可愛,顧子午是不是喜歡江敏,顧子午今天奇奇怪怪的......他繃在腦門兒上的弦突然扯緊了,回頭一看,後座果然沒人了,他摔下書翻過前面的課桌就沖了出去。
顧子午蹲在江敏身邊,壓着她的肩膀,阻止她爬起來。他細細打量着她,就像打量一個新到手的玩具。“玩具”的面色越來越紅,最後再次使用了上次爬牆時的青蛙彈跳,借着地上的雪,彈出了他的掣肘。
江敏爬起來,惱了,道:“你幹什麽?!”
顧子午兩只眼睛往下一彎,道:“你長得還沒我好看你怕什麽?”
江敏不着痕跡地将微顫的雙手攏進懷裏,唾道:“神經病。”
顧子午笑道:“你跳河救回來的神經病。”
江敏盯着他忍不住問:“你是鬼麽?”
顧子午向後一指,道:“就埋在那邊牆根下,好多年了,皮肉都化沒了,只剩下毛發和骨頭。喂,你放學要是不急着走,我可以借個鏟子刨出來給你看看,你跟我......的遺體正式認識認識。”
江敏感覺自己起了白毛汗,她正要遁走,章章突然殺到了跟前。章章很顯然聽到顧子午最後那兩句話了,表情一時間精彩紛呈,平常大大咧咧陽光燦爛的男生開口就飙出了流暢的髒話:“你他媽一天不刺激我心髒你是不是就不舒服啊?!我有一個你這樣傻.逼而糟心的朋友得少活十年啊?!咱們上學之前不是說好了,你老老實實睡覺,我回去教你打游戲?”
顧子午懶洋洋地回頭看他,道:“哦,不用了,我不想打游戲了,我想跟江敏玩兒。顧子午那個虛僞的混蛋是不是沒有告訴你,是江敏救了他。”
章章愣了愣,他确實沒聽顧子午講過,兩個月前大家一起出游,顧子午表現得好像江敏就是隔壁班一個只知道名字的普通同學。
章章深感抱歉地望着江敏,輕聲替顧子午解釋:“顧子午不是虛僞,他肯定是拉不下臉,他是個特別要面......”
顧子午警告道:“你要是再替他說話,那你就不是我朋友了。”
章章面不改色轉而唾道:“顧子午是真虛僞。”
江敏全程一頭霧水。她一字不差地聽完了他們的對話,但就是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她抱持地反正跟自己無關的想法,也不想弄懂了,就想趕緊回去繼續背單詞。但顧子午突然繞開章章擋在她面前,蠻橫而神經質地一再逼問她他叫什麽。江敏回答了三次“顧子午”都不被放行,最後不得不妥協,麻木地叫了他“顧午”。他聽到“顧午”兩個字,眼睛裏大放異彩,果然就乖乖讓了路。她眉頭微皺,越過他回班。
聽說微波探地雷達能探出地下有沒有人體骨骼,不知道學校實驗室有沒有類似功能的設備。他說借個鏟子就能刨出來,也就是說埋得不深,那如果埋得不深,即便一般的探地雷達,也應該能探得出來。
我為什麽在想這個問題?我為什麽居然相信牆下真的埋了骨頭?果然深更半夜能跳河救神經病的也得是個神經病。江敏受不了地搖了搖腦袋,然後無縫起身回答老師黑板上的問題,句句點題,條理分明,誰也不知道她已經走神了小半節課。
作者有話要說: 江敏親口叫了“顧午”,所以在這以後,在江敏眼裏顧子午就是顧子午,顧午就是顧午了。行文的時候也會跟着她的視角區分開。但在不明真相同學的眼裏和話裏,永遠就只有一個“顧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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