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有你無眠 (1)
這時,進來停車場的另一輛車,車燈一閃,将這個角落突然照亮。易沉楷突然清醒過來,松開了蘇畫。
蘇畫微閉着眼,臉色酡紅,胸脯激烈起伏。
那個樣子太誘人,易沉楷不敢再看,迅速發動車子,箭一般地開出。
一直到身邊的蘇畫沒了動靜,易沉楷知道她肯定已經睡着,才敢轉頭看她,給她蓋上外套。
在某個岔路口的紅綠燈,易沉楷猶豫了很久,是将她送回家,還是……直接帶回自己家?
最終,他聽從了自己心底最真實的願望,車頭一轉,往他家的方向開去。
當他将沉睡的蘇畫抱上樓,放到床上時,腳絆倒了旁邊的腳凳,響聲吵醒了蘇畫,她迷迷蒙蒙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環境,咕哝着問:“這是哪裏?”
“我家。”易沉楷的聲音低啞。
“為什麽來你家?”蘇畫打了個呵欠,迷糊着揉眼睛。
他拉下了她的手,讓她的眼睛和他對視:“因為我想要你。”
蘇畫怔了怔,努力用不甚清醒的腦子,思索這句話的含義。
但是易沉楷并沒留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身體便覆了上來。
蘇畫忙亂地迎接着他的唇,在他的手解開她的衣扣的那一刻,她終于弄明白了他究竟想要她什麽。
易沉楷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了她的身上,而從剛才起一直就翻湧個不停的胃,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更是翻江倒海……
“我要吐了。”蘇畫大叫。
易沉楷頓時像被人從頭到腳淋了一盆冰水:他……他跟她的親熱……居然讓她想吐????!!!!
可這時的蘇畫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使勁推開了易沉楷,翻下了床,踉踉跄跄地向洗手間跑去。
聽着洗手間裏傳來的嘔吐的聲音,易沉楷的欲望被徹底澆熄,無限委屈:他怎麽這麽倒黴??愛上這樣的女人!!
蘇畫吐完,随便拿起他的刷牙杯子漱了個口,然後又搖搖晃晃地走回來,慢慢爬到床上躺下。
醉酒加折騰加嘔吐,已經讓她徹底筋疲力盡,翻了個身就睡着了。
易沉楷坐在床邊,用怨婦般的眼神看着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他是不是以前孽造多了,所以現在上天派她來給他報應?
半晌,他終于委委屈屈地在她身邊躺下,她倒好,一挨着溫暖的人體,立馬忘了自己曾經給過人家多麽慘無人道的傷害,迅速靠了過來,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吧嗒一下嘴,便整個人鑽進了他的懷抱。
他無語地看着這個沒良心的小壞蛋,後來又覺得好笑,她對他的折磨,又豈止這一回,搞不好以後還要折磨他一輩子。
與其抱怨,不如習慣!
他給她将被子蓋好,摟着她一起沉入最美麗的夢境。
他一定會夢見她的,她的夢裏,也一定有他吧?
蘇畫的夢裏,的确有易沉楷。不過醉酒的人,往往分不清睡着前的事,和睡着後的夢。
于是,蘇畫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春色無邊的夢,她和易沉楷在夢裏……呃……
在半夢半醒間,蘇畫還在羞愧萬分地自我批評:你怎麽就這麽色呢?還好,還好,這只是個夢!
因此,當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幾近半裸的躺在人家半裸的胸膛上的時候,受不了事實的打擊,尖叫一聲,驚恐地坐了起來。
易沉楷被她吓醒,迷迷糊糊地問:“怎麽了?”
“我……我們……是不是……”蘇畫結結巴巴地問。
昨晚她對他的摧殘,她現在居然想不起來了!
易沉楷又好笑又好氣,眼珠一轉,十分誠懇地點頭:“是的。”
蘇畫頓時呆滞了,為什麽……為什麽……她什麽感覺都沒有?她立刻掀開被子,看到床單上一片清白,沒有血跡。
剛松了口氣,她突然又想起以前醫書上講過,也不是每個人第一次都會流血的!
她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去看易沉楷,可是他的眼神,堅定依舊。
老天爺呀,難道她真的就這麽糊裏糊塗的丢掉了她寶貴的貞操??!
易沉楷看着蘇畫欲哭無淚的樣子,心裏暗爽無比,卻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揪着蘇畫的衣角:“你要對我負責。”
極度懊惱中的蘇畫,平生第一次爆了粗口:“我對你負責個p呀,我還是第一次呢!”
聽了這句話,易沉楷的心情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最初的驚愕,到後來的狂喜,再到最後的後悔!
他一直以為蘇畫和秦棋談了那麽久的戀愛,他肯定沒那個好命等到她寶貴的第一次,沒想到啊!
他恨不得捶胸頓足,早知這樣,昨晚他一定不會憐香惜玉,會不顧一切的辣手摧花!把她歸為己有!
而此時的蘇畫,對易沉楷這樣過度的表情變化,起了巨大的疑心:她是喝醉了什麽都不知道,難道……難道……他也沒感覺的嗎?
她柔化了表情,開始套供:“昨晚,我們真的……嗯?“
易沉楷此時只想把她再次撲倒,看見她這樣妩媚的表情,神魂颠倒之下被套出了實話:“我們今天一定會成功的!“
居然在貞操問題上都敢耍她,他真的是欠抽,絕對的欠抽!
可憐的易沉楷同學,在下一秒看見剛才嬌媚的小貓咪變成了兇惡的母老虎,緊接着,大枕頭捂過來,他再一次遭受了殘忍的家庭暴力!
嗚……他都沒偷到腥,為什麽還要挨打?
蘇畫發洩完怒火,趾高氣昂地離開了。易沉楷也不敢去追,只把臉埋在枕頭裏哀泣自己命運多舛。
不過,這色戒一破,就再也回不到純情路線上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易沉楷一看見蘇畫就想起那晚的火辣情節,心裏就直癢癢。
蘇畫也是一看見易沉楷就想起那晚的火辣情節,不同的是,她是氣得牙癢癢!
于是,拉鋸戰打響。
易沉楷每次只要和蘇畫單獨相處就想揩點油吃吃豆腐什麽的,而蘇畫卻是嚴防死守,讓易沉楷無從下爪。
蘇畫有了前車之鑒,再也不陪易沉楷出去應酬,偏偏易沉楷應酬又奇多無比,只好每次閃着淚光含恨離去。等他忙完回來,人家又告訴他,她已經睡了。他數次要求上樓去看她,都被她嚴詞拒絕,理由是:避免引狼入室!
在無數次敗走麥城之後,易沉楷終于深刻地領悟了一個老人家講過的人生哲理:
撒謊的壞孩子,一定是要受懲罰的!
日子一天天逼近年尾,易沉楷除了被蘇畫甜蜜的折磨之外,還被另一件事折磨着——建新廠。
批土地那件事果然是黃了,那位謝局長給的客觀理由是,生産維生素的廢水,會污染江河。
扯淡!易沉楷不屑地笑。就憑那個人的思想素質,還能夠上升到憂國憂民,保護生命之源的高度?那麽沿江那些化學制品廠的地,是誰批的?!
假如他易沉楷願意,他當然可以拿錢砸昏那個姓謝的,換回那一紙批文,但是他不願意,一個原因是那個人真的惹火了他,另一個原因是他心裏有更省錢的法子。
他打電話把魏庭上了十樓。
“明年我打算建個分廠擴大生産。”易沉楷丢給魏庭一支煙。
“哦。”魏庭以前聽他提起過這事,所以也沒有太大驚訝。不過這關他什麽事?他管市場,又不管基建。
“明天的年終總結會上,你要發言,力挺我建新廠。“易沉楷悠悠然地吐出一個煙圈,盯着魏庭。
魏庭覺得頭皮發麻:搞了半天想要他當炮灰?
“這個……您沒跟其他副總們商量下麽?“魏庭急于再拉個墊背的。
易沉楷站起來,走到魏庭的身邊,無比親切地拍了拍魏庭的肩:“我只相信你。“
魏庭在心裏哀號,看來他這次當炮灰是當定了!
“那廠打算建在哪?“他只好開始收集資料,準備明天的炮灰發言報告。
易沉楷報出一個地名。
“這麽偏僻?“魏庭驚訝。他怎麽會想到這地方的?
易沉楷笑笑:“你還記得廣交會上那個胡副市長嗎?“
魏庭回憶了一下,正好就是易沉楷要建廠的那個地方的,不過當時只是簡單的寒暄了幾句,并未多注意。
“他跟我說,他們市正在全面開展招商引資,假如我們願意投資,一定會大力支持。“
居然連這樣的客套話都能利用,不愧是商人。
“那您打算讓他們怎麽支持?“魏庭問。
“自然是提供土地,然後再給我們配套資金。“易沉楷的話,讓魏庭無言地用手掩住眼睛。
真是萬惡的資本家啊,人家已經那麽窮山惡水的地方,還要被他盤剝壓榨!
“這樣也是讓他們也能占點股,有點收益,同時解決當地勞動力就業,推動落後地區的經濟發展嘛。”易沉楷說的十分憂國憂民,無私偉大。
而易沉楷接下來的話,讓魏庭無暇同情別人,只能可憐自己。
“不過呢,即便是他們配套,我們也還是要出大頭的。但是你也知道,公司這幾年,年年在虧,也沒多少活錢,銀行貸款,也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所以也需要大家都貢獻點力量。“
魏庭聽得膽戰心驚,小心地問:“那您的意思是?“
“這一次,從我做起,按照個人級別待遇,購買新公司的股份,為公司出力。“
魏庭的心裏,悲哀地打出一個成語:雁過拔毛。
“當然當然,這也是自願的,而且我這也是為大家着想,拿着股份,就是公司的主人了嘛。“那個奸商繼續在做普濟衆生的演說。
魏庭頓時後悔,自己當初是怎麽就被這人下了套,留在這給他當副總呢?就該馬不停蹄地跑路,離他越遠越好!
易沉楷的手,又再次真誠的拍了拍魏庭的肩,看起來推心置腹:“我也知道,你剛升上副總,家底也沒其他人那樣豐厚,所以如果你錢上有困難,我可以幫你先墊上,後面慢慢還我也不遲。“
敢情還想當他債主,讓他簽個賣身契,好讓他更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地賣命!
魏庭迅速站了起來,對易沉楷假笑一下:“易總,我先下去準備明天的報告。“
說完便腳底抹油往門外跑,正好撞上進來送茶水的蘇畫。
蘇畫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一溜小跑的背影,問易沉楷:“魏總怎麽了,那麽急?”
易沉楷摸摸下巴:“大概是急着上廁所吧。”
蘇畫疑惑:“十樓不是有廁所嗎?”
“那是我專用的,我有潔癖。”易沉楷眨眨眼。
蘇畫無語。
而此時心情愉快的易沉楷,決定今晚大休。對蘇畫說:“今晚我沒飯局,我們去約會吧。”
蘇畫瞟瞟他:“約會的內容是什麽呢?”
“吃飯,逛街,上……”易沉楷頓了下。
“上什麽?”蘇畫瞪着他。
“上山頂看星星。”易沉楷笑眯眯地說。
蘇畫想起那個看星星的晚上,易沉楷的溫柔,心裏變得柔軟。
她對他微笑:
“好吧,我們去約會。”
今晚的約會,易沉楷沒有帶蘇畫去那家飯店,而是繞過大半個城市,到步行街附近的一個小巷裏,找到了一家特別的魚店。
“你怎麽知道這裏的?“蘇畫奇怪地問。
“我下班前上了美食網,查到的。“易沉楷得意地揚眉。
他為她花的心思,讓她溫暖,她握緊他的手。
吃飯的時候,蘇畫一邊往白湯鍋裏下菜品,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胃不好的人,該吃什麽什麽,不能吃什麽什麽。
易沉楷微笑地看着身邊這個唠叨的小女人,只覺得幸福。
原來有個人管着的感覺,這麽好!
親親密密的吃了飯,兩個人丢下車子,手牽着手去逛步行街。
慢慢地走到街心的大屏幕下,今天的這裏,沒有平安夜的熱鬧。人流來來往往,沒有人在這裏停駐。
正在播放一首很慢的歌。易沉楷停下來,在蘇畫面前站定,然後彎下腰,像王子一樣,對蘇畫伸出手:
“願意做我的舞伴嗎?“
“我願意。”
蘇畫望着他溫柔明亮的眼睛,緩緩把手放到他手裏。
兩個人慢慢在舞曲中旋轉,漸漸地,擁抱變緊,雙唇輕觸。
這是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似乎已經等待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的時間,才等到的吻……
終于可以這樣擁抱你,
我愛你似乎已經一世紀。
你的微笑,
是我的呼吸。
你的眼神,
是幸福的标示語。
假如踏遍天涯,
才能夠找到你,
我也願意,
只要等我的人,
是你。
他終于讓他的公主,做了他的最佳舞伴,并且,吻醒了她。
那天晚上,他們重走平安夜的軌跡,只是,心情已經不一樣。
在輕軌裏,易沉楷問蘇畫:“假如這是真正的時光隧道,你和我将被帶到一個未知的時空,你怕不怕?”
蘇畫微笑着搖了搖頭,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怕,只要有你。”
他再一次低下頭吻了她。
是的,她不怕。
如果遇到了可怕的食人龍,他會是她的屠龍勇士;假若落到了亂世,她會是綻放在他手心的花;即使到了未來,全世界都是不需要感情記憶的再生人,他也依然會記得她,牽着她的手不放開。
他就是她的守護天使,愛是她呼喚他的咒語。
“我愛你。”在唇分開的那一刻,她對他說。
易沉楷身體一震。
“也許,我已經愛你好久了。”蘇畫輕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愛上他的,也許,從她以為她還愛着秦棋的日子裏,就已經開始了。不然為什麽會為他疼,為他暖,為他心口裏起風?
她踮起腳,這一次的吻,由她來主動……
深夜才将蘇畫送回她家樓下,易沉楷知道,假如他今天提出上去,她不會拒絕,但是他沒有。
心裏有種奇異的滿足感,填滿了每個空隙,讓他不再急着要進行下一步。
或許,這些日子以來,他心底最深處,仍舊是擔心的。擔心蘇畫只是因為感動而接受自己;擔心假如秦棋再一次出現在蘇畫面前,她的眼神會再次追随他;擔心眼前的幸福像絢爛的肥皂泡,一碰即碎。
但是今天,當他聽見蘇畫說:"也許我已經愛你很久了。“
心裏某個最虛弱的地方,突然踏實了。她愛他,毋庸置疑,或許在她還沒聽見她自己心底的聲音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他了。
車外的人,在敲窗,他搖下。
她趴在車窗邊,輕點下他的唇。
“路上小心。“她低聲說。
這個吻的溫度,一直持續到第一個紅綠燈路口。
他在夜的流光裏,給她發短信:
我愛你,相當地愛。
她看了短信,微笑,指尖飛快。
我也愛你,相當相當地愛。
呵,他握着手機,看着遠方笑彎了眼。
深夜路上的車不多,他慢慢地開,浏覽這個城市的夜景。這個他從小便一心只想要離開的城市,現在居然讓他有了歸宿感。
因為,這個城市有了能讓他感到幸福的人。
蘇畫此時,抱着一杯熱牛奶,坐在飄窗松軟的羊毛毯子上,頭倚着玻璃,看着窗外的樹,回味今晚的吻。
手裏的牛奶忘了喝,水汽漫得手邊的玻璃上,一層輕霧。她伸出手指在上面胡亂畫,卻發現自己無意識的寫下一個“易"字。
呵,她輕笑着看向門背後的好鬼面具,她這樣,算不算是鬼迷心竅?
一夜溫柔的夢中,兩個人等來了再次相遇的清晨。
但是今天,他們必須暫時放下甜蜜,收斂心神準備下午的年終總結會。
魏庭也上來了,說報告已經寫好,請易總過目。
易沉楷只是拍拍他的肩:“不用看了,事情交給你我放心。"
魏庭現在一被易沉楷拍肩就條件反射地盡往壞處想。于是,這句話被自動自發翻譯成了:
要是出了問題,由你全兜着。
他趕緊告辭回自己辦公室,繼續深思熟慮精益求精。
站在一邊的蘇畫很奇怪,疑惑的望向易沉楷,難道魏總又內急了嗎?
易沉楷只是笑得像個狐貍。
他早就發現,魏庭這個人,看起來實誠,其實滑溜得像條泥鳅,你要是不逼住他,他就溜了,絕不會主動承擔不是他份內的活。
作為一個“知人善任"的領導,他怎麽能不給這樣不求上進的同志以無限壓力,以激發其無限潛力呢?
他要培養的,可不僅僅是一個市場總監,而是一個最佳拍檔。
料理完魏庭,他還得給蘇畫打預防針。
他走過去,攬住蘇畫的肩:“今天下午開會,老頭子也要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蘇畫扯了扯嘴角,話說得很保守:“你放心,我不會主動惹他的。“
易沉楷聳聳肩,笑得幸災樂禍:老爹,人家說不會主動惹你,你可千萬別自觸黴頭。
易家奇是開會前半小時到的,坐在易沉楷辦公室裏,氣氛很冷場。
易沉楷也懶得向他彙報今年公司的情況。老頭子看似退出江湖,其實公司裏到處都是他的眼線。現在到了年終,自然是有功的向他表功,免得自己虧待了他們;有過的向他求情,免得自己收拾他們。所以,何需他多說。
過了一會,蘇畫泡了茶端過來,盡管老頭剛一進門就丢給她個大白眼,好歹他也是董事長,這點禮數還是要講的。
還真不愧是父子,連找茬的手法都一樣。
易家奇喝了一口,皺眉:"怎麽這麽淡?“
“哦,我給您重泡一杯。”蘇畫端着茶出去晃了一圈進來。
果然,這一次,易家奇又嫌茶濃了。
蘇畫暗笑,再次把茶端出去"重泡“。
易家奇折騰了蘇畫三趟,終于消了點氣,端起茶喝了。
易沉楷自然知道這個鬼丫頭玩的把戲,把臉掩在文件夾後面偷笑,蘇畫站在易家奇背後,對他吐吐舌。
只有可憐的易董,永遠都不知道,原來他今天喝了三次的,是同一杯茶。
三點整,會議開始,易沉楷首先做總結報告,簡述今年的情況。
話不多,卻聽得易家奇心裏慚愧又驕傲,易沉楷上任半年來,效益比以往一年都多,而且清理不良資産,整頓公司紀律,成績斐然。他的兒子,的确比他強。
易沉楷說完了,用眼神請父親發言,可是他只是對兒子微笑着擺了擺手。
于是,易沉楷清了清嗓子,抛出了今天的重磅炸彈:他要建新廠,擴大公司主打産品——維生素x的生産。
頓時,滿座嘩然。
首先站起來的是張總,也就是當初給易董告黑狀,說魏庭功高蓋主的人。自魏庭被提拔,他就一直對易沉楷耿耿于懷。
“誰都知道維生素x市場今年疲軟,連歐氏都停了亞洲的生産線,我們怎麽還能擴大規模,這不是明擺着賠錢嗎?“
易沉楷并未說話,只是微笑着看了一眼魏庭。
魏庭暗嘆一口氣,本來就是冤家對頭,還被易總逼得非要當面針尖對麥芒。
但是,當他站起來,他的眼神就變了,只剩下犀利和敏銳。
“維生素今年的确市場不好,現在,不僅是歐氏停了生産線,奧維在韓國的生産線也即将在明年停産。對于他們這種綜合型醫藥大公司而言,停掉一條二級産品的生産線,并不會對全局有太大影響。但是對于我們,關系重大。維生素x,可以說是華易的支柱,華易近幾年幾乎全靠它的收益來維持。現在兩大巨頭停産,正好是我們進軍國際市場,當亞洲霸主的最好時機。“
“可是,市場這麽不好,價格這麽低,哪來的收益?“張總還在強辯。
魏庭只是一笑:“國家最近剛頒布規定,要求動物日糧中必須保證維生素x的用量,何況全世界對于維生素營養都是日益重視,還怕後面沒有市場嗎?價格低有什麽關系,如果我們擴大了生産,我們應該更加大幅度拉低價格,将國內的中小生産廠家逼出市場,形成壟斷,到時候的價格,還不是華易說了算麽?”
室內一片默然,最後,響起了擊掌聲。
“魏庭分析的很精準。“易沉楷笑着環視全場,”大家還有不同意見嗎?“
易家奇只是摸着茶杯的蓋子,思索着不說話。
不知是誰小聲地說了句:“資金從哪裏來呢?“
這一下,又炸開了鍋。在座的人,都是高層,深知華易這些年,不過是個花架子,沒有多少實在家底。
但是易沉楷只是微笑:“現在已經是年關,所以首先要保證大家過好年,我們年後再想辦法解決資金問題。“
在座的許多人,松了口氣,他們無所謂華易當不當霸主,不虧他們的年終獎就行。
只有知道內情的魏庭在肚子裏嘆氣:你們以為,你們那點年終獎,在口袋裏揣得熱乎麽?過完年,某人就要給你們放血!
開完了會,大家散去,會議室只剩下易家兩父子。
“沉楷,資金的事,你到底是怎麽考慮的?“易父問,他對兒子擴大版圖的舉措,沒有異議,但是現實問題卻仍舊是擔心。
“由當地提供10%,加上他們的土地算作投資,一共大約占12%,華易想辦法籌措51%的資金。“
“那還有37%呢?“
“職工入股。"
“職工入股?”易家奇驚訝地反問。
“是,只有讓他們自己有了股份,才能不搞那麽多烏煙瘴氣的事。”易沉楷彈了彈煙灰。
易家奇沉默了,以前他其實一直是抵抗職工入股的,他可以容忍他們暗地裏營私,卻不能容忍他們當公司的主人。或許,潛意識裏,他一直希望做這個王國的唯一主人。
可是他的兒子卻反其道而行之,寧可讓股份給他人,也要保住公司清明。
究竟哪一種策略,更能長久的保江山?
“等他們有了股份,某些人,該退場就退場吧。"易沉楷冷笑。
易家奇心裏一驚,原來他不僅是要保公司紀律,還想将某些坐大的元老清理出局。
易沉楷看着他父親憐憫的神色,笑了笑:“你不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麽?“
易家奇沉默,是的,這已經是他們能夠得到的,最好的結局。易沉楷總算是幫他念了舊情,給了那些曾經出過力的人,一個交代。
“我老啦,華易就交給你了。"易家奇沉沉地按了按兒子的肩膀。
“過年的時候,你回家陪陪你媽吧,她這麽多年,也很孤單。”
易沉楷抽了口煙,望着父親:“既然覺得她孤單,你過年就不要出去陪別的女人。"
易家奇無言以對,緩緩站起來,蹒跚着離去,易沉楷沒有擡頭看,父親的背影。
蘇畫看見易家奇出會議室時的眼神,黯然而頹唐。而易沉楷,在他父親走後,久久沒有出來。她感覺父子之間一定又是發生了争執,輕輕地推開門,看到那個沉默抽煙的背影。
她走過去,輕聲問:”怎麽了?“
“你知道嗎?我最讨厭過年。“易沉楷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每年過年,我爸都要出去陪那個女人,他說她孤單了一年很可憐。等我爸走了,我媽就哭,說她自己可憐。哈,誰都可憐……”
蘇畫仿佛看見了,那個小小的孩子,站在大廳裏,孤寂無助地看着爸爸離開的背影,媽媽哭泣的臉,在那個本該歡聲笑語,萬家團圓的日子。
心裏一疼,她彎下腰來,從背後抱住他。
他的手,合上了她的手,臉挨上了她的臉。在她的懷抱裏,閉上眼,嘆息一聲:“還好,畫兒,我現在有了你。”
蘇畫也沉沉地嘆氣,她現在真希望,他們要是早一點相遇該多好。即使不能改變什麽,至少在他難過的時候,能得到一個溫暖的擁抱。
直到聽見電梯門響,易沉楷才不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概是魏庭來了。“
來人正是魏庭,易沉楷讓他開完會後上來一趟,他在窗口看見易董離開,這才上樓。當年易董冤枉了他,他雖不記恨,但終究難免芥蒂,因而回避。
兩個人回辦公室坐下,易沉楷照例是發給魏庭一支煙,自己點了煙,又把打火機扔給他。兩個男人沉默地吞雲吐霧。
煙燃完半根,易沉楷開了口:“你覺得明年有多少人會買股份?“
魏庭掂量了一下才開口:“那些想在華易養老的,應該會買。“
易沉楷的嘴角,扯開一抹冷笑:“買了股,我就讓他們回家養老。“
魏庭擡起眼看了看易沉楷,有些驚訝,卻又了然:原來是想清場。
“那些早就暗地裏在外面自立門戶了的,表面當然不敢明目張膽,但肯定會暗地裏挑事。“易沉楷笑笑。
魏庭只是笑笑不語。他知道,對于那些被挑撥起來的蠢人,易沉楷肯定會殺無赦,以正君威。
"那你呢?“易沉楷突然話鋒一轉。
魏庭愣了一下,回答:“我不是已經立下了軍令狀麽?兩年之內不會離開華易。”
“假如華易風雨飄搖呢?”易沉楷按滅了煙,直視魏庭。
魏庭沒急着回答,吸了口煙,慢慢吐出來,看着煙在他眼前打了個卷,他才說話:“站得住就站,站不住就走。”
易沉楷盯着他兩秒,笑了:“這是句實在話。”
他跟魏庭的情誼,還沒到讓魏庭誓死效忠的地步,假如魏庭此時高喊口號,他反而覺得不可信。
打開桌子的暗屜,他拿出一張卡,放到魏庭面前:"你剛升上來,明裏的獎金,我不能給你發的太多。"
這一刻的魏庭,心裏某個地方似乎被松了土。
這時,門被敲響,蘇畫走進來:“易總,李總說想要上來彙報工作。”
魏庭站起來:"那我先下去了。“
易沉楷點點頭,把卡推到他手邊:“這是你應得的。“
魏庭頓了頓,收下。
走到門口,他又突然回過身來,對易沉楷一笑:“易總,新年快樂。“
易沉楷怔了下,微笑着回答:“新年快樂。”
等魏庭走了,蘇畫跑到易沉楷身邊鬼頭鬼腦地笑:"我剛才好像看見桌子上有張卡。“
易沉楷不動聲色:“是啊,那是給魏庭的年終補貼。“
蘇畫一臉羨慕:“還暗補啊?“
易沉楷忍着笑:“嗯,我抽屜裏還有一張。“
蘇畫頓時心花怒放:“給我的?“
易沉楷摸着下巴打量蘇畫,蘇畫立刻畢恭畢敬地站直。
看了她半天,易沉楷才說出答案:“不是,給李總的。”
效果不出他所料,蘇畫的嘴角,從上翹的弧度,迅速變成了下垂的弧度,冷哼一聲。
易沉楷用兩只手,揪住她兩邊的臉蛋:“我都把自己送給你當年終獎了,你還不滿意?”
蘇畫忍不住笑:“是哦,好大的年終獎。"
玩笑開過,蘇畫又奇怪地問易沉楷:“為什麽要給李總?“
易沉楷放下手,恢複了深沉的眼神:“因為我需要一個鈴铛。“
“鈴铛?“蘇畫不解。
“狗脖子上的鈴铛。狗一動,鈴铛就會響。“易沉楷冷笑。
蘇畫并不笨,思索兩秒就明白了易沉楷的意思,點點頭:“我這就去給李總辦公室打電話。“
蘇畫的電話,是程惜雅接的。
蘇畫的語氣是冷淡的公事公辦:“你好,易總讓李總上十樓有事情。“
程惜雅暗自咬牙,總裁秘書的譜,擺得還真大!
可是,易沉楷對蘇畫的寵,是人都看得出來。她畢竟還要在華易吃這口飯,不能妄自犯上。蘇畫已經不是她惹得起的人,相反,還要巴結,沒見連李總跟蘇畫說話,都是一口一個谄媚的“蘇秘書“麽?
“蘇畫啊,放了假去我們家玩啊。“程惜雅恢複了一貫的甜膩腔調。
蘇畫只是淡淡一笑,眼神中露出嘲諷,看來程惜雅見風轉舵的本事,永遠無人能出其右。
說了句再見,就挂掉了電話,對這種人,她連敷衍都不屑。
程惜雅氣得幾秒之後才平靜了呼吸,進去轉告李總。
看着李總對着書櫃的玻璃整理儀容,然後清嗓子潤喉。程惜雅只覺得心裏窩囊到了極點,她原本以為自己在華易傍到了大靠山,現在卻發現這靠山不過是個級別稍高的奴才。為什麽她運氣就這麽衰?!
李總此時倒是顧不上觀察程惜雅的神色,急匆匆地上了十樓。
易沉楷對他笑容可掬:“坐。”
李總受寵若驚地坐下。
沒等李總開口彙報,易沉楷就主動誇獎:“你今年的事情,做得很不錯,幫我解決了很多難題。”
李總覺得,這一定是在暗示自己在處理老孫跳樓事件中所做的貢獻,連忙笑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易沉楷笑眯眯地拿出那張早已準備好的卡:“這個你拿着。“
李總心裏極其高興,卻表現得十分謙虛客氣:“這我怎麽受得起,我也不過是做了些份內的事。“
"這有什麽好受不起的,跟我久了你就會知道,我這個人做事,一向賞罰分明。“易沉楷很豪氣地說。
李總暗喜,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經跟上易總了。
于是,他也就不再推辭,而是将卡收到手裏:"易總您放心,以後我會繼續好好為公司效力的。“
易沉楷親切地笑,知道這人已經成了堅貞的保皇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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