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柳珍珠怎麽都沒想到,來的不是國公爺,而是蕭氏,她方才還妩媚至極的笑臉,頃刻間僵硬萬分。
原本要向男人施展媚術的,結果弄錯了對象,被那個男人的妻子給瞧去了,柳珍珠怎能不尴尬?
哪哪都難堪,慌得她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
一張臉漲成了豬肝紅。
蕭氏立在不遠處,盯着柳珍珠從頭打量到腳,目光裏滿滿的探究,一言不發。
“表嫂,你來了呀,珍珠給表嫂請安。”柳珍珠腦子倒是不笨,很快反應過來,所謂“抓奸”要抓雙,眼下國公爺又沒來,蕭氏頂多是看到她柳珍珠笑着轉過身來而已,能把她怎麽的?
思及此,柳珍珠方才還緊繃的身子,頃刻間放松下來,宛若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大大方方走上前去給蕭氏屈膝行了一禮。
一聲“表嫂”叫得親親熱熱。
躲在梅林深處的柳老太太一行人,見外頭動靜不大對,也都一個個走了出來,看到蕭氏帶了好些丫鬟婆子杵在那,柳老太太心頭犯疑,好端端的蕭氏怎的來了?
難道是走漏了風聲,蕭氏特意趕來抓奸的?
若真是如此,這個蕭氏未免嫉妒心太甚,小肚雞腸,不是個能容人的。
心裏這般想着,柳老太太到底是年歲大經歷過事,面上可是絲毫不顯,還堆出一臉笑容,大老遠地就朝蕭氏打招呼:“郡主來了呀,快來跟咱們一塊踏雪尋梅。”
聲音裏飽含熱情,一如今日初見時那般,連尾音都帶着笑。
可,柳老太太很快笑意發了僵,因為遇冷了。
蕭氏待她們哪裏還有今日晌午時的笑模樣?
只見蕭氏立在原地,面容冰涼涼的,連個眼神都沒瞥向柳老太太,一個窮親戚而已,她蕭氏樂意搭理是給面子,不樂意搭理誰也強迫不來。
蕭氏目光只管上上下下打量柳珍珠,打量着這個身穿大紅遍地金長裙,外罩白狐皮披風的妙齡姑娘,再盯着她那張精心裝扮過後美豔逼人的小臉。
有那麽一瞬,蕭氏捏緊了手指,咬緊了內唇,目光裏閃過一片寒光。
但下一刻,蕭氏忽的笑出聲來:
“表妹這幅打扮,倒是好顏色,只是臉上的妝容未免太過時了,看着倒像是十幾年前流行過的狐貍媚……可惜了,狐貍媚那樣的妝容最是挑人的,唯有高端大氣的姑娘才能駕馭得住,展示出最迷人的風采……”
蕭氏見多識廣,盯着柳珍珠的臉蛋,絲毫臉面也不給:
“可是表妹你……并不适合,你到底出身低了些,骨子裏沒有那種傲氣,撐不起狐貍媚這樣的妝容。”
一句話,蕭氏在嘲諷柳珍珠東施效颦。
柳珍珠自然聽懂了,太侮辱人了。
微微低頭的柳珍珠很是不忿,她出身低又如何?她大姐姐跟她一樣的出身,可是國公爺還不是愛死了她姐姐作如此打扮?
男人愛看才是最重要的,蕭氏有什麽資格批判她們駕馭不住?
柳珍珠年紀輕,藏不住情緒,心底不痛快唇邊就沒了笑容。
随後趕來的柳老太太,聽蕭氏一個勁貶低她女兒,又是出身不行,又是沒有傲骨,批判她們小家子氣撐不起妝容的,柳老太太也頃刻間生出一股怨氣。
她們柳家四十年前也是江南響當當的名門,怎麽骨子裏就沒有傲氣了?就連妝容都撐不起來了?
再說,退一萬步講,就算旁人有資格數落她女兒配不上狐貍媚,蕭氏也沒資格說落,要知道,當年國公爺愛看狐貍媚,愛的可是她長女臉上的狐貍媚,蕭氏這個替身有什麽資格來數落?
蕭氏出身再高貴,再是郡主,再是皇家女又怎樣,不過憑着與她長女有三分像才入了國公爺的眼,真要東施效颦也是她蕭氏!
柳老太太正一肚子火爆發不出來時,遠處的小路上來了一行人,柳老太太遠遠一望,立馬雙眼發了亮,國公爺回來了!
“遠山吶!”柳老太太驚喜地叫國公爺小名,還上前跑了一步。
柳珍珠聽到娘親親熱的叫喚後,也連忙朝道路那頭望去,只見一行人最前頭走着一個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身材颀長,高大挺拔,遠遠望去像天兵天将般威武不凡。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氣勢。
只一眼,柳珍珠就被國公爺勾去了七魂六魄,這樣氣質不凡的男人真真世間少有,更重要的是,他還有爵位在身。
柳珍珠看愣了神,這一刻,她對娘親的決定無比的認同。
她看上國公爺了,要做他的女人。
柳珍珠在這一瞬間徹底遺忘了蕭氏的存在,雙眼癡癡地望着徐徐走來的國公爺,她白嫩的臉蛋上忽的浮現一層嬌羞,盈盈上前想甜甜喚一聲“大表哥”。
柳珍珠臉蛋上的每一絲變化,那突然湧現的嬌羞,都完完全全落進了蕭氏眼底,蕭氏冷哼一聲,這般不要臉的姑娘真真是……世間罕見。
蕭氏大約是想求證什麽,也不急着喝斥柳珍珠,也不交代丫鬟婆子将柳珍珠叉出去,反倒退開一步,轉過身去隐匿在紅梅樹下,透過繁複花枝冷眼睥睨遠遠行來的國公爺傅遠山,一眼不錯地緊盯男人的雙眸。
傅遠山眸子裏的每一個神情,蕭氏都不會錯過。
随着傅遠山一步步走近,蕭氏的手指甲掐進了肉心,指端全部泛白。
柳珍珠知道,她們一家子已經得罪了蕭氏,剛剛蕭氏說話極端不客氣,似乎要撕破臉,再讨好蕭氏也是沒用了的,不如好好把握住這次初遇,好好争取國公爺才是。
柳珍珠內心盤算着,“回眸一笑”那招已經來不及了,不如她幹脆僞裝姐姐投胎轉世附身在她身上,見到國公爺就激動地朝他跑去,再腳下亂了步子,來一出“美人不慎崴腳,跌倒在雪地裏”的戲碼?
柳珍珠知道,自己身段柔軟,輕盈撲下去,濺起一大片雪花。
絕對地惹人憐。
再楚楚可憐地嬌喊兩聲“大表哥”,國公爺怕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攔腰抱起她,給予她所有能給的疼惜。
柳珍珠行動力極強,說幹就幹,立馬提起火紅的裙擺就朝前疾跑而去,微風吹過,鬓前的發絲貼在臉頰上。
“大表哥……”
柳珍珠張開櫻桃小嘴,邊跑邊要叫喊出來,可她怎麽都沒想到,她才剛剛張開嘴,一個“大表哥”的“大”字還沒發出來,忽的嘴裏一陣溫熱,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進了她的嘴。
味道怪異極了,惡心得發臭。
柳珍珠一愣,腳下步子也停了,試着去辨別嘴裏的東西,忽的,又是一坨溫熱的東西砸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臭氣熏天。
柳珍珠疑惑地擡起白潤小手去摸,鼻子上那坨淅瀝瀝的,擱在眼前一看,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她的手指上沾惹的像是……鳥糞?
那剛剛掉進她嘴裏的也是……鳥糞?
柳珍珠大驚失色,惡心得彎腰就吐,狂往外吐口水,企圖清理幹淨嘴裏的糞便,可還不等她清理幹淨,“啪嗒”一聲響,頭頂好像也中了。
“哎呀,鳥拉屎啦!快跑啊!”不知哪個婆子大叫了一聲,四周一片混亂,紛紛四散逃跑。
柳珍珠慌忙擡頭一望,天吶,頭頂一群小鳥飛過,鳥糞烏壓壓掉落,“啪嗒”“啪嗒”,就是那麽湊巧,盡數往她這兒砸來……
“啊……”柳珍珠尖叫一聲,哪裏還顧得上嘴裏的那坨?不顧形象地趕緊逃,可她逃也沒用,那群鳥就像跟定她了似的,飛在她上空,一大堆鳥糞掉落,頭發上,肩膀上,身上,處處挂了彩。
柳珍珠恐懼萬分,又是尖叫,又是抱頭狂跑,形同瘋婦,哪裏還有一絲形象妩媚可言?
美感更是丁點不剩。
完完全全一個又髒又臭的醜女在抱頭蹦噠。
遠遠走來的國公爺傅遠山,看到眼前這一幕,深深蹙眉。
傅遠山掃一眼柳珍珠身上那件髒兮兮的大紅遍地金的大長裙,再掃一眼落滿鳥糞的白狐皮披風,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傅遠山越發緊蹙眉心,視線漸漸朝立在紅梅樹下的蕭氏望去。
蕭氏正緊緊盯着男人的每一個眼神,分析他面部的每一個微表情,忽的見他望來,夫妻倆四目相對。
蕭氏眼裏滿是揶揄,嘴角一絲譏诮,再沒有曾經望向男人時的溫柔缱绻。
傅遠山想張嘴說什麽,可眼下顯然不是好時機,最後緊緊閉上了,只默默望向嬌妻。
傅寶筝躲在不遠的大樹後,最開始看到那樣滑稽的一幕時,傅寶筝翹起了嘴角。
上一世時,四表哥也送了她這樣一批野鳥,可惜,她活着時沒關注,好在死後成為阿飄,有幸看到四表哥将食指放進嘴裏表演口技,吹幾下,就能指揮那群小鳥拉屎。
“虧得我聰明,竟一學就會。”傅寶筝得意地躲在樹後笑,她可算是成功毀掉了柳珍珠算計的美好初遇,真真是要令爹爹永生難忘了。
可就在傅寶筝心裏得意時,一個轉頭,看到了表情不太對勁的娘親,再仔細瞅瞅爹爹,似乎也是滿眼的故事。
傅寶筝心頭咯噔一下,怎的這一世又在娘親臉上看到了上一世那股子譏诮的神情?對爹爹嘲諷的神情?
這一世的柳珍珠不是還沒接近爹爹麽?
傅寶筝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忽的察覺上一世她可能對爹娘關注不夠,以至于眼下有點抓瞎。爹娘上一世的問題,可能不僅僅是一個不要臉的柳珍珠?
看到娘親臉上那股子熟悉的譏諷,傅寶筝有些慌神。
強自鎮定一小會後,傅寶筝看到摔趴在雪地裏的柳珍珠,忽的決定不管真相如何,先讓爹娘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其餘的,回去後再另想辦法。
傅寶筝忙身子一閃,從大樹後跑出來,一路跑去了狼狽不堪的柳珍珠身邊,大聲叫道:
“哎呀,表姑姑,你這是怎麽了?怎的臉上、頭上全都是鳥糞啊?”
“哎呀,這髒得都沒人樣了!”
“哎呀,太臭了!”
傅寶筝做出一副彎腰要去攙扶柳珍珠的假樣子,可忽的一下,像是靠得太近,忍受不住那股糞便味似的,傅寶筝捂住胸口猛地大嘔起來:“嘔,嘔……”
很快,傅寶筝小臉憋得通紅。
氣都快上不來了。
原本,蕭氏一直靜靜立在紅梅樹下,死死盯着傅遠山,與男人打着眼神戰,見到筝兒身體不适後,什麽心思都歇了,蕭氏趕忙奔過去扶住筝兒,吓得臉色都白了:
“筝兒,你怎麽了?”
“你別吓娘啊?”
傅寶筝為了吸引住爹娘的關注,可是狠狠費力表演了一通,張着嘴狠狠嘔吐,強逼着自己将午膳吃的東西盡情吐了個幹淨,這還沒完,張着嘴大口大口幹嘔,簡直要将肺都吐出來的架勢。
吓得遠遠看見的國公爺傅遠山,直接狂奔了過來,一把從蕭氏懷裏抱起筝兒就朝大房奔去,邊跑邊催蕭氏:“快去請太醫!”
蕭氏哪裏敢耽擱,再不跟男人置氣,連忙吩咐下人去辦事,她自個也小跑着追在男人身邊,與男人一起将筝兒送回大房。
夫妻倆,一個眼風都沒給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柳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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