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XIII.這是什麽獅子塗鴉?

西高原的清晨再次到來。

一夜過去,特蘭德幾乎沒怎麽睡。他躺着,聽庭院外行人的腳步聲來來往往,市井逐漸熱鬧起來。

“刺殺總督,這些土領主就不怕激怒帝國嗎……”

也是,特蘭德心想,像安坨那樣的穿金戴銀的領主老爺,根本不在乎這種愚蠢的挑釁是否會殃及平民。既然要起火了,那最好今晚就把火苗撲滅。

那伊戈怎麽辦……?他猶豫了。

毫無疑問,伊戈是戰士中的戰士——就憑卓越的劍術,貓一般的靈巧,再加上西比爾人那怪物般的速度與力量。在西高原這種地方,如果伊戈想要殺誰,簡直像上街買菜一樣容易……好在大少爺可不會買菜。但特蘭德實在不放心讓伊戈也被牽扯進來。

“诶……在事态平息前,還是先讓伊戈待在安全的地方吧。”

特蘭德決定先到城裏探探虛實。

領主安坨表面上客客氣氣笑臉相迎,其實派人監視。還沒走出庭院,特蘭德就發現了跟蹤者。

“哈,貓和老鼠的游戲沒人玩得過我。”

他笑笑,彈起一枚銅幣又接住——雙蛇的一面,意味着北方。特蘭德往北面的集市走去,打算在那裏甩掉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跟蹤者……

可是才走到廣場,眼前驚人的場景頓時讓特蘭德停止了思考,誇張一點說,甚至是停止了呼吸。

中央廣場上的地板上,大大地畫着一只小獅子在跳舞的圖案。

“唔!”

特蘭德幾乎要窒息了。

“這個畫風……難道是伊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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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聚集了不少圍觀者。人們驚恐地讨論着這邪神般的塗鴉,說着昨夜發生的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件。監視特蘭德的兩個人也震驚了,跟着來看熱鬧。看來事情十分嚴重。特蘭德心中一驚,混到人群中探聽。

“女神啊……這個塗鴉到底畫的是什麽,也太可怕了吧……”

“看起來像是猛虎在啃一個人頭!到、到底誰會畫這麽可怕的畫,還是血紅色的,真不吉利!”

“媽媽,這是一只小獅子。”

“小孩子別看,走我們回家去。”

特蘭德尴尬地笑笑……要不是每次伊戈畫了“自認為很可愛的動物”都會拿給他看,他也一定也會認為地板上畫的這個“哼着歌跳舞的小獅子”其實是召喚魔物的邪惡圖文。

人們竊竊私語。

“喂,你聽說了嗎……一夜之間,城裏到處都出現了這個邪惡的獅子圖案呢。”

“诶,到處都是嗎?我早上出門時聽說,東邊的阿刺蠟家被惡人盯上了……有人給他家的貓戴上了黃金項鏈,貓身上還貼了紙條,寫着‘第四’……據說是刺殺順序,許多貴族家也出現了類似的序號。”

“為什麽在貓、貓身上!”

“一定是刺殺的順序。”

“我聽說,阿爾藍大人家發生的事更恐怖。他家的衣服被什麽人偷走了,穿在牛身上。牛背上還貼了紙條:‘美嗎?這是你全家’……阿爾藍大人現在正暴怒。這就是赤裸裸的侮辱啊,這麽有權勢的富商,竟然被人諷刺‘全家都是待宰的畜生’……”

越聽越莫名其妙。特蘭德像個老爺爺看到了年輕人的新潮流那樣皺起了眉頭。

小販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不止呢……你們知道字條是誰留的嗎?”

什麽?留字條還署名?這都是什麽缺德事?等等……特蘭德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新總督!”

周圍的熱心群衆紛紛搶答。

“咳……!”特蘭德差點被嗆到。他幹笑着,緩緩發出一句疑問:“哈……?為、為什麽是新總督呢?”

“所有的字條的署名者都是‘新總督’。”

“???”

完了。

特蘭德心中咯噔一聲。伊戈那家夥闖的禍全算在他頭上了。

“啊哈哈……如此的惡行……”

難為情地用食指撓着下巴,特蘭德也附和着罵了新總督兩句。他表面上笑得文雅,其實心裏慌得就像有十只小黃貓在滿是刀子和陷阱的路上急速賽跑,另外十只小黑貓在旁邊打賭加油。

“我只想知道,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從城東邊,到城西邊,到處都寫了特蘭德的名字。親愛的伊戈大少爺的确給了他不少驚喜。

鐵匠鋪門口的一只野狗身上貼着:“這是一只野狗——新總督”。而隔壁的玻璃工坊則貼着:“左邊有一只狗——新總督”。窮人家的孩子好奇心重,跑去拉起狗狗的爪子,發現下面竟然壓着十枚帝國金幣,還有一張字條:“看,狗多有錢啊——新總督。”

這事被當成了一個嚴重隐喻,立馬就像霹靂一樣就傳開了。人們議論紛紛,這是不是新總督在暗指權貴們占有了大部分的金錢?是不是要為了平民而打壓當地巨富?特蘭德簡直暈了,他用頭發想想都知道:伊戈只是單純地對狗感興趣。

然而更多的“隐喻”和“解讀”出現了,極大地刺激了富商們的神經。

阿多法家院子裏的藍鳶尾花都被拔光了,丢失的花竟然被精心地插在了杜彌家的琉璃花瓶裏,花束中還加入蘭多家種的茉莉花枝。瓶身上貼着字條:“你們這樣比較般配——新總督”。三家富商一時驚恐不已,這難道是在暗指新總督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會議?而沒被發現的第四個家族立馬送來了信件,表示家主病了,無法見任何人。接下來,關于“新總督耳目衆多”的流言就更多了,本來各自心懷鬼胎的富商和領主們惴惴不安,進退兩難。

傭兵之間更是惶然。聽說昨夜新總督的人竟然不知不覺間就偷走了幾名傭兵的劍,染成了粉紅色,還嘲諷地留了字條“喜歡嗎,姑娘們?”被羞辱的幾個男人也不是平庸之輩,在業內還算有些口碑。其他傭兵們對此半是嘲笑,半是害怕。“這是威脅……意思是新總督輕而易舉就能殺你們。”因此,城裏的傭兵和刺客們都暫時不接活了,打算再觀望觀望,看看新總督到底是怎樣的男人。

不僅如此,城中但凡富貴一些的人家,幾乎都被貼了畫着獅子的紙條,賬本裏、浴室裏、藏有密道的噴泉、酒瓶與餐桌。紙條上的話看起來簡單,但人們總覺得意有所指。

“你吃得這麽好,隔壁知道嗎?——新總督”

“地毯好看——新總督”

“這玻璃雕像挺好看,哪兒買的?——新總督”

“你怎麽有三個老婆?她們彼此都知道嗎?——新總督”

“你以前當過沙漠裏的強盜吧?——新總督”

“不喜歡魚,別吃了——新總督”

特蘭德沿途打聽,光是一條街上,伊戈在別人家亂貼紙條的惡作劇就有十多起,亂扔錢的惡作劇也不在少數。

“天哪……伊戈寶貝,我親愛的大少爺……”

兩個路人經過時說:“這個新總督還真夠神秘的,還沒上任就給權貴們來這麽一出。”

特蘭德絕望地望天。

人們紛紛謠傳,這個還不知道名字的新總督是個有手段的男人,手裏恐怕還統領着幾個精良的刺客組織,否則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悄無聲息地在全城留下信息。

有人傳說,這男人深得皇帝的寵幸,所以能直接空降過來做總督。也有人說,新總督和和帝國不睦,反而和奧米伽的國王往來密切。姑娘們則更好奇新總督的長相,藍眼睛還是灰眼睛?或者是一雙罕見的綠眼睛?年輕還是年老?好色還是禁欲?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讨論這位新總督。各國的使節、商販也都以最快速度将情報送回國內……信鴿、雀鷹、情報商人、從學院買來的通訊雙子石。上午才引起熱議的鬧劇,下午就已經傳到了南方與北方的國王們耳中。

奧米伽王子看完信就笑了,遞給卡洛亞洛。這對戀人本來正一起享受南方海邊的日光浴。卡洛亞洛有不好的預感,讀了信件後更是差點氣得暈倒在王子懷裏。

“肯定是伊戈……!”

想象了一下現場的慘狀,卡洛亞洛絕望地閉上眼。

“哈哈哈哈,果然是你的那位騎士幹的嗎?可是伊戈先生平時看起來那麽沉穩。”

卡洛亞洛幹笑着,就好像主人回家時看到貓咪把家裏破壞得一團糟。

“如果你和伊戈更熟一些,你就會發現他只要換一種心情,就完全是另一個人。顯然,這孩子今天一定是高興壞了……”

“嚯,有意思了。”

王子意味深長地笑笑,将情人摟到懷裏。

“今夜可是特蘭德上任的第一天。他還沒來得及出牌,伊戈就忽然幫他打了一張鬼牌。你說特蘭德會怎麽辦呢,親愛的?”

“我、我不敢聽,接下來的事情別告訴我了……除非是伊戈把特蘭德殺了,或是強迫他穿女裝跳舞這類的事。”

卡洛亞洛忽然絕望地想到,或許皇帝陛下也聽說了此事……

這個猜想是對的。

等正午的太陽過去,西高原的奇聞就已經傳到了帝國的宮廷。女官皺着眉頭讀完了信件,年邁的皇帝像是聽了一出滑稽戲般笑了出來。周圍的大臣雖然對特蘭德心有怨怼,但也不敢在禦前有一絲表示。

“特蘭德啊,總是給我驚喜。”皇帝笑笑,轉而去聽別的奏本。

一旁的皇太子卻始終臉色青紫——這簡直是羞辱!他昨夜才送給伊戈的禮物,第二天竟然就被特蘭德随随便便地戴在了阿貓阿狗身上?特蘭德這分明是要告訴所有人:“這美人是我的。”

皇太子怒火中燒,發誓絕不放過這個雜種。

“哈啾!”

一陣冷風吹過,特蘭德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大概是有一百個人在背後罵他吧?

特蘭德猜到了這點,但是沒想到自己的“惡名”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從南到北的宮廷。現在君王們都知道了——特蘭德?穆阿維亞,一個行事詭異,風格浮誇的男人。

“算了!只要老婆高興,做了也就做了!”

他哭笑不得。

牌都打出來了,就沒有反悔的道理,想想要怎麽打好接下來的牌吧……特蘭德決定将計就計。

正午過後,太陽漸斜。

黃金城的街道熙熙攘攘,生活還是照常進行。

甩開跟蹤者後,特蘭德又去了作為據點的小酒館。部下告訴他,伊戈在早上回了旅店休息,中午過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了。特蘭德很無奈,只能交代說:一旦找到伊戈就帶回旅店裏,哪兒都不許他去。

酒店老板說:“隊長,之前你帶來的那些小鬼,已經有兩個回家去了。”

“行。等我忙完了今夜再來安置其他孩子。”

時間差不多了。

特蘭德決定回到領主安坨那裏,去看看那些家夥是怎麽計劃今夜的刺殺行動的。至于要怎麽收拾那群家夥,他倒是有一千種辦法。

為了抄近路,他穿過城西的貧民區。

特蘭德很熟悉這裏,畢竟小時候他當過賊,和一群流浪兒一起住過被遺棄的破屋。那時候簡直就像在陰溝裏過日子,他就從來沒吃飽過。其他孩子也是,偷不到東西撿不到東西就餓肚子,生了病就只能躺在地上挨受。特蘭德一邊回想,一邊看着躺在巷子裏衣衫褴褛的孩子。

孩子看起來病了。他蹲下身,把一枚銀幣放在孩子的口袋裏。男孩有氣無力地看了一下,眼睛又閉上了。特蘭德摸了摸孩子的額頭。

“好燙,你的媽媽呢?”

“媽媽……”發高燒的男孩嘀咕着,“媽媽在天上……”

唔。

特蘭德心中難受。

“你有家人嗎?”

“妹妹……”

“妹妹在哪兒?”特蘭德把流浪的男孩抱起來。這麽放任下去這孩子一定會病死的。他小時候見過太多次了……生了病的夥伴虛弱地躺着,最後一動不動地斷了氣。

“在孤兒院……”男孩的聲音很小,勉強擡手指了指南邊更深處的小巷。

孤兒院?

特蘭德從來沒聽說過。黃金城竟然建了孤兒院?聽上去不太可能……西高原的法則就是自生自滅。沒有獠牙就會被欺負,沒有價值就會被抛棄。所以他讨厭這裏。

“你也住在孤兒院嗎?”

“嗯……”

“好吧,我送你回去,拿這些錢去買藥吧。”

特蘭德抱着孩子往小巷深處走去。

周圍的汗臭味和泥巴味越來越濃,狹窄的矮樓間到處挂着破舊的衣服。味道真不好聞……沒辦法,畢竟水是珍貴的資源,貧民舍不得用水來洗衣服,挂起來拍一拍灰就了事。特蘭德記得,當年伊戈父親對他的态度就像對待一只撿回來的小流浪貓,命令四個仆人來來回回洗了他洗了大半天……

走着走着,特蘭德看到巷角有幾個的姑娘群聚集在一起。她們疲憊地抽短煙,低聲讨論着什麽。當她們一看到傭兵打扮的特蘭德,又露出了營業的笑容,向他招手。

“好爵士,要不要……”

“你們好啊,美麗的小鹿,願您安康。”

男人禮貌且風度翩翩的微笑令女孩子們真心實意地開心了一下。在相互問候之後,又各奔東西。

特蘭德嘆氣。

這些女孩子年紀很小,看上去才十四五歲,就和他的姐姐們一樣……可是如果不做這行,她們又難以養活家人。他自己也是來自底層的泥潭,從小就清楚,人要活着就得習慣悲痛和眼淚。

而在貴族富豪們眼裏,西高原卻是如夢如幻的人間樂園。

誰不愛肌膚柔軟的姑娘?誰不會沉迷在香氛與露水的快樂中?但凡一個帝國貴族,只要剛踏上西高原,立馬就有無數攀附者送來各種美色、珠寶。

但是,要多少金子與眼淚才能鑄就這樣的樂園?

特蘭德冷笑。

那些領主富商只是一群跟在帝國獅子後面乞食的鬣狗,根本不會在乎弱者的生死。

他只要一回想起媽媽生前是怎麽向富商們哀求着借錢治病,又是怎麽被趕出去……心底就一陣火辣。

從小時候起,他總是忍不住在深夜一次次地回想:如果當時他和媽媽有錢吃飯,媽媽是不是就不用冒着危險去照顧傳染病人?如果父親不抛棄他們,或者說如果自己當時是個能賺錢養家的大孩子,那媽媽是不是就不會病死?

那麽多年過去,特蘭德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為了活命而偷面包的流浪小男孩。

可是當再次踏上這片土地,他才發現當年的悲傷和憤怒始終盤桓在心頭,不能釋懷。他再次看到這裏的生活,看到這些貧民。

這個所謂的“黃金城”,也不過是披着一層錦紗的地獄……

現在,輪到他來做這個地獄主人了。

誰能想到?曾經當小偷的男孩,如今的西高原總督。

可是看着周圍的貧苦,特蘭德實在笑不出來,也不覺得有什麽好驕傲的。

還有很多事要做呢,他苦惱地撓撓後腦勺,自言自語:“诶……如果尼爾來玩的時候看到西高原這個樣子,肯定會說我的。在那之前先整理一下吧。”

“誰是尼爾?”發燒的男孩昏昏沉沉地擡起頭。

“啊尼爾,是我的朋友,很珍貴的金毛狗狗。如果在路上遇到,他就會笑着跑來擁抱你。對了,他還有一只漂亮長毛貓貓叫佩列阿斯,銀毛金眼睛,個性別扭見人就躲,咪咪叫起來軟綿綿的,像糖水。”

“狗狗還有貓嗎?”

“可不,人家還是夫妻呢。”

男孩被逗樂了。特蘭德又接連胡編了幾個笑話,逗得生病的孩子又咳嗽又笑。

沒一會兒,他們來到了小巷深處的一座土屋前。土屋有二層,牆面上刷了灰漿,樸素但并不破舊,看起來剛剛翻新過。這屋子讓特蘭德特蘭德感覺怪怪的,這既不是西高原的建築風格,也不是帝國風格的民居風格……

“老爺,就是這裏。”

男孩指着木門。門板看起來很新,上面畫着三枝金百合。特蘭德覺得眼熟,但也想不起什麽特別的。

他敲響了木門。

未幾,門開了,從黑洞洞的屋內走出來一個身披白袍、頭戴白紗的女人,她很瘦,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就像一團霧。特蘭德注意到女人那骨瘦如柴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獸骨戒指,也雕刻着金百合。

“海洋之星,挽救我們,。”

白衣的女人低語道,嗓音就和他被白紗遮住的臉龐一樣模糊。被特蘭德抱着的男孩也低聲回應:“海洋之星,挽救我們……”

這是新的打招呼潮流?特蘭德覺得莫名其妙。他往屋裏掃了一眼,看到屋裏有八九個孩子坐在地上圍成一圈,似乎剛剛還在聽老師講課。每個孩子面前都放着一塊石頭。

白衣女人對生病的男孩點了點頭,“你回來了,革瓦。”

“對不起老師,我在打水時摔倒了……”

“不要緊,先回來上課吧。”

“病成這樣還上課?”特蘭德皺起眉頭,直截了當地問:“這到底是什麽地方,你們在幹嘛?”

“孤兒院。”

女人幽幽地回答,嘴唇似乎都沒在動。坐在地上的孩子們齊刷刷地望過來,一動不動地盯着這邊。這種感覺不太舒服。特蘭德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蒙面的女人似乎有意不讓,始終擋住門口。

真可疑……

特蘭德強硬又不失禮儀地推開女人,“總督府的衛兵,例行檢查,讓開一下女士。”

他走進屋裏,看到孩子們穿着幹淨樸素的白亞麻短袍,圍坐成環形。每個孩子面前都放着一顆圓石頭,不知道有什麽用途。圓圈中央則放着一塊織着三枚金百合的毯子,似乎是教師坐的地方。在那群孩子中,特蘭德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是你?你不是狐貍仔的朋友嗎?”

特蘭德沒有認錯,是他們在城外從人販子手中救出的那個被綁架的男孩。剛剛特蘭德的部下說有兩個獲救的孩子回家了,看來其中一個就是這男孩。

男孩不說話,就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似的。

“小鬼們,你們在幹嘛?”

也沒有一個孩子回答。

戴面紗的女人走過來,恭順地說:“衛兵老爺,我是院長,我們這裏負責收養并教化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您瞧,以前這些孩子要去偷竊、行騙才能生存,現在他們可以住在安全幹淨的地方接受教育。”

特蘭德狐疑地指着門上的三岔金百合:“這個标志是什麽意思?”

“這是我們教派的标志,海洋之女降臨時手中的金百合。”

“教派?你們是宗教團體?”

“是的。”

“海洋之女是什麽?”

“是救主,美蛇神大人重回人世時的化身。”女人的聲音很平靜,但暗藏了一種虔誠的狂熱。

“美蛇神大人嗎……”

特蘭德打量了一圈,沒有發現西高原傳統信仰中的人魚像,也沒有香爐和彩瓷聖像。但也不奇怪,西高原人信仰美蛇神有近一千多年的歷史,除了人身蛇尾的主神形象外,民間流傳着各種不同的宗教派別與祭祀儀式。

女人看出了他的疑惑:“我們是一個虔誠的教團。如果您感興趣,可以随時來這裏,我和其他姐妹很樂意向您講解海洋之星的故事。”

“……”

思考片刻,特蘭德決定今天先到此為止。今晚的事比較重要,還是等以後有閑工夫了再調查這個奇怪的孤兒院和教團。

他轉身離開,繪着金百合的木門關上了。孩子們的合唱響起,離他越來越遠。那歌聲反複地唱着:

“挽救我們吧,海洋之星……”

歌聲如銀子般純真,在昏暗的平民窟裏,合唱聲簡直就像白雪降在污穢之中。路過的人也忍不住停下腳步,稍微傾聽。

“美蛇神的虔信者……”

沒走多遠,他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飛馳而過,消失在拐角。

“等等!”

特蘭德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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