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長河忘川

桃夭的心頭微微發緊，她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會讓玥狐九說出這樣的話。

這裏……就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啊，這麽美麗的地方，她會在這裏做過什麽呢？那時的她是怎樣的心情，那時的蘇挽塵，又是真的那樣對她笑過嗎？

渴望很可怕，它會讓你一旦想起，就會永無止境的繼續下去，無法停止。

桃夭就是這樣，她想坦蕩蕩的生活，所以她瘋狂地渴望着自己的記憶。

那些被不知被誰埋葬了的，她忘記了的記憶。

“小九兒，帶我去吧，我不能總是躲着，既然是我做過的事，那便早晚……都要去面對。”

是啊，就算她是霜溪所說的淨魂又能怎麽樣呢？就算這雙手沾滿了鮮血，那麽贖罪的，也應該是她。

面前的桃花林在逐漸消散，在晚風中風化成塵埃灰末，而重新出現在眼前的，卻是熱氣滾滾的溫泉和高入蒼天的巨樹。

是那一次……同廣玉子一同來過的溫泉，她記得……就是在這裏第一次見到玥狐九。

“這裏是包圍禁地的結界最薄弱的地方。”

“這裏？”

“是。”玥狐九上前擡起手掌，像是平靜地水面出現了微瀾，他的手掌之下，漸漸浮現出一個巨大的……薄膜。“我花了三百年的時間才将萬象山內外了解透徹，不然，怎麽能破鎮妖石？”

“你破的鎮妖石？我還以為……”

“百手殷枯？”玥狐九一笑，“你看，我的腦子是不是很好用？挑了這麽一個好時候，魔界的人正攻打萬象山，他們怎麽會覺得是我？他們魔界人濁氣太重，是過不了萬象山的結界的，可我不一樣，你沒有氣味，記得嗎？我也沒有氣味。”他指指眉心的火焰圖案，“很久以前，你救了我，于是我的體內便有了你的血，從此以後，我也是沒有味道的了。”

禁地的結界在他的手掌下融化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圓洞，桃夭急忙将廣玉子從媚術中拍醒，拎着他的領子拽進禁地。

“小心一點，有瘴氣。”玥狐九在桃夭和廣玉子身上罩上一層薄薄的膜，小心地走在前頭。

“桃子，這裏是哪兒啊？”廣玉子暈乎乎的咽了咽口水，朦朦胧胧的掃視了一下四周，傻乎乎的問。

“禁地啊。”

“哦。”廣玉子咂咂嘴，呆愣了一會突然瞪大了眼。“你說什麽！禁地！”

登時一片鳥飛雲散。

“小聲點兒。”

“桃子，你沒事兒吧！”廣玉子死死拉住桃夭，怎樣都不肯動，“這是禁地，禁地呀！會死兔子的你知不知道！愛去你去，反正我不去，我要出去！”

“放心，我們不會在這裏呆太久的。”玥狐九媚笑着探過頭，有些輕佻的舔着唇角。

廣玉子立刻黏上去，傻笑着，“還是你最好。”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咱們很快啊，就要到冥界了。”

“冥界！”廣玉子跳到後面，一臉防備。美色在前，君子不動實在是不和禮數，可是！美色固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要他去冥界，開玩笑吧！真的真的出不來的！

“不要跑哦~小兔子。”玥狐九伸手将廣玉子拉到身前，在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我啊，最喜歡吃兔子肉了。”

廣玉子兔毛直立，識相的拉住了桃夭的手。

果然，還是小命兒最重要。

玥狐九莞爾，近乎優雅的攏攏自己的銀色頭發，輕擊了兩下自己的手掌。

“爺爺。”兩道毛茸茸的東西，影子一樣竄過草叢，齊齊恭敬的跪在玥狐九面前。

那是兩只小狐貍，說話的聲音尖尖的，細聲細氣。可是……狐貍會說話嗎？

不過桃夭很快就搖頭打消了這個疑慮，玥狐九都能變成人了，兩個小狐貍能說話又有什麽稀奇的，只是……，他們居然……叫爺爺！

“小九兒，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小的孫子了，不對，我還不知道公母，你還是先告訴我這兩位的奶奶是誰好了。”

“噗！”玥狐九噴笑出聲，“我說阿夭，你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你等了別人三百年，我可也一樣等了你三百年，三百年光陰多無趣，我總要找幾個狐子狐孫玩兒才能打發時光。”

他轉身面向那兩只跪着的小狐貍，“狐兒，貍兒，我交代的事兒，都做好了嗎？”

“做好了，爺爺。通往入口的路我們布了狐火指引，爺爺您跟着就能找到。”

“很好。後面爺爺自己去就行了。這結界上的洞是爺爺弄開的，雖然霜溪被爺爺困在幻境裏，但萬象山對禁地看的還是太嚴，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發覺，你們就在這兒，用爺爺教的幻術應付一下，保證這結界看起來完美無缺。”

“知道了，爺爺。”

“躲在草叢裏，別被發現了。”

“是，爺爺。”

那兩只小狐貍恭敬的回話，一紅一花，很快便隐進草叢間。

玥狐九擡手打了一個響指，耀眼的的藍色狐火如同燈籠，突然間憑空出現，一直漫延到看不見的地方。

“那個……玥狐九，我們真的要去冥界嗎？”廣玉子自桃夭身後探出半個小小腦袋。

“怎麽？你想讓我飽餐一頓嗎？”

“不不不……”廣玉子急忙擺手，“我只是想說，冥界的話，不是只有死人才能進去嗎？我聽人說過的，就是神仙，也不能随便出入冥界。”

“所以我們才要找到門啊，就像你的兔子洞有無數出口一樣，縱然是冥界固若金湯，也不可能只有一個入口和出口。”

“可是那也不是萬無一失啊，我們……”

“好了，兔兒爺。”桃夭捏捏廣玉子的臉。“別問了，不會有事兒。”

廣玉子看向桃夭，舔了舔舌頭，突然道，“桃子，你就不害怕嗎？”

“啊？”

“你怎麽不害怕，不管是誰，聽到冥界這名字，不都是會害怕嗎？”

桃夭想了一下，聳肩笑了笑，“我不怕啊，緊張是有的，畢竟馬上就要知道一切了。”

廣玉子小老頭一樣嘆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胡蘿蔔，“你啊，才是真正的沒心沒肺。”

狐火鋪成的路平直，從頭到尾都是規律的僅容得下一個人的一米。他們向前走越久，狐火的光就越明亮，不對，是周圍便越來越暗。

身邊冒出的植物越來越奇怪，甚至有的植物長着尖尖的獠牙和血紅的舌頭，扭動身體撲向他們，但都在玥狐九的彈指一揮間變成了灰末殘渣。

昏暗的光芒透過，在地上灑下點點斑駁的暗影。一陣一陣蟲鳴悠遠微弱的傳進他們的耳朵，讓一切顯得更加詭異。

桃夭有些緊張地環顧兩側，茂密的樹影間有層層黑影，飛速而無聲的掠過樹叢，呼嘯着飛向前方。

那些是什麽人？怎麽會出現在這禁地中？

胸口是一陣悶痛，桃夭覺得什麽東西強迫着鑽進她的腦袋，那是昏暗的影像，有刺耳的尖叫，讓人顫栗的殺意，邪惡到無的惡念，和至上無邊的虛空。

“別怕。”

桃夭一個激靈，呆呆看着握住自己手掌的玥狐九，才發現自己竟是不知何時停住了步子在瑟瑟發抖。

手心裏滿是虛汗，桃夭重重呼入一口空氣，擺出一個自認為正常的讓人放心的笑。“沒事沒事，我只是……在想我們要去的地方究竟長什麽樣子。”

玥狐九一笑，握着桃夭的手掌緊了緊，自顧自的說，“很快就會到了。就我個人而言，還是很喜歡冥界的。還有，不用怕，那些樹林間的東西不過是游蕩在這世上的鬼魂，他們心有所牽，所以不願回去。可是死了的人往往都被心中執念所惑，他們有的化作厲鬼作亂世間，而大部分，卻只能當一個游魂四處飄蕩。那種人最可憐，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連不去投胎的理由都忘了。前方，是冥界的另一個出口，那是陰陽轉換之地，游魂會不自覺的收到吸引，他們多少都會有怨氣，你感受到那些，并不奇怪。”

“哦。”桃夭沒精神的回他，那些怨氣真的是不只一點點啊，一股腦湧進她的腦袋裏，弄得她都一起抑郁了。

倒是廣玉子，聽到有鬼的時候渾身都不好了，二話不說變成兔子蹿進桃夭懷裏。

嗚嗚，他最怕鬼怪了好不好。

桃夭無奈地笑，被玥狐九拉扯着，沒過多久，一直燃燒着的狐火突然消失，四周變得分外黯淡，再沒有一絲光亮。

桃夭拼命眨着眼，差一點兒，她就連玥狐九一起看不到了。

“阿夭，我們到了。”

玥狐九話音将落，面前突然一抹光亮。那光芒很小，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一抹。如同螢火蟲一般的大小，橘黃色的有些發紅的亮點從地面上升騰起來，逐漸散亂進半空中，飄到着伸向遠方。

在第一個亮點飄進天空中後，如回應般的出現了更多的亮點，那些光點，不斷自地面湧出，像是天上星河，最終彙聚成了一整片，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面前是一條寬大的河，上面浪花翻騰，迅速流淌向遠處，很難想象，如此迅疾的河流，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那樣淌着，好像沒有聲息。

這是一條渾濁的河流，說是渾濁，不過是因為它不是純淨的顏色。那種黃色發紅的顏色，将河底的一切掩埋，好似沒有一絲聲息的物體，充滿了詭異。

河流便是水，就是萬象山上飽含人世滄桑的無相水，一眼看去，也還是透明純淨的液體，可面前這條河不一樣，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那河流中滾滾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張大嘴巴卻沒有辦法發出聲息的魂魄。

“這是……！”不待桃夭說話，廣玉子便從她懷裏露出一只腦袋。“沒想到居然是忘川！”

“忘川？這條河？”

“是啊。”廣玉子撲騰出兩只前腿，“你看看周圍，那些是什麽？”

桃夭順着他說的看去，這裏雖然黑暗，但那螢火蟲一樣的光芒依舊漂浮在半空。仔細看才發現，那些光芒并非來自地底而是來自眼前的河川。

這是一條發光的河，雖悄悄流淌在暗無天日之地，卻獨自悠然的散發着光芒。河流兩邊的事物被它的光芒點亮，那是橘紅色，天空、大地、樹木、花草，所有都變成了橘紅色。

若說忘川裏流淌的像血，滋潤它的河川便是肉。潮濕的滑膩的土壤，有着不屬于塵世的芬芳。

河岸上有東西在左右徘徊，他們都在駐足在岸邊，一個接着一個，用沒有眼珠的眼眶空蕩蕩的望向遠方，好像在眺望着什麽。

死人，全部都是已經死去卻不能獲得轉生的人。

“桃子，我想，我們這一次真的是很快就要到冥界了。”

“忘川是除了鬼門關以外，唯一連接陰間和陽間的地方，也只有這裏，能讓活人有機會進去。”玥狐九低頭看向那條河。

“你進去過？”桃夭走到忘川邊，低頭去看河中似是在哭喊哀嚎的靈魂，心頭上有着一種難以言表的悲傷。

這都是拼命祈求寬恕的靈魂，可是卻都浸泡在手掌無法觸碰之地。

玥狐九似有似無的擋在桃夭面前，然後擡起她的臉，“別露出這個表情，并不是你讓他們無法往生。”

“可是……”

“阿夭，你說的沒錯，我去過冥界。”他輕挑而笑，“你不懂，為了你，我可是做什麽都願意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閱讀

明天不行的話 後天就要進去冥界了，然後要開始回憶桃夭的過去了

希望大家能喜歡卿山的文，麽麽噠

求收藏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