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侯門中山狼(四)

“我真的不跟你玩了!”馮晏不覺得在說實話,反而覺得邵瑜一直說自己母親壞話,他終于受不住,氣呼呼的跑了。

邵瑜還是堅信自己看到的,朝着他的背影揚聲說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若真同為親生子,為何會如此區別對待。”

邵瑜活了這麽多世,倒沒有什麽交淺言深的顧忌,他看馮晏面相也是良善之人,只是被奸人所害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加之他心中另有謀算,才會出言提醒。

馮晏半途跑了,但邵瑜自己還是要逛的,蘇州城內還算繁華,他随意看了看,索性家裏有錢,遇到新鮮的全都大手一揮:買。

他這個街逛得十分如意,但就苦了跟在他身後提着大包小包的下人們。

馮晏這頭卻越想越氣,又找了一幫狐朋狗友在一處喝酒。

“晏哥兒,你不是在陪什麽京裏來的貴公子嗎?怎麽還有空找我們?”有人問道。

“別提那個破公子!”邵晏心下氣憤,朝着他們吐起苦水來。

吐着吐着席間有個人突然哭了起來。

“趙華,你哭什麽啊?母親被咒的人是我,你哭什麽?”馮晏沒好氣的問道。

趙華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我家裏繼母,她從不苛責我,但她也壓根不管我,可是她不管我,卻對着我弟弟嚴加管教,弟弟夜裏多喝了一杯水她都要問得清清楚楚,弟弟屋裏丫頭多抹了一點胭脂她都要不高興,我弟弟天天被她耳提面命要讀書,他長這麽大都沒沾過一滴酒,我也不是傻子,她人不懷,只是壓根不想管我這個不親生的孩兒而已,他們都說,父母管教子女,越嚴才越好,我本以為晏哥兒你跟我不一樣,沒想到你母親這般區別你和弟弟,原來我們是同病相憐……”

馮晏愣住了,喏喏問道:“父母管教子女越嚴才越好嗎?”

“那當然。”趙華理所當然的說道。

其他人卻是愣愣的,他們跟馮晏、趙華不一樣,要麽是家裏小兒子,要麽是家中獨子,家裏都是往死裏寵的,只要求他們玩得高興,至于上進之事,雖然偶爾會提幾句,但管着管着就不舍得了,也就随他們去了。

“我其實也想我繼母管着我,雖然我弟會嫌她煩,但如果不是真的為了我弟好,她怎麽會為我弟做這麽多呢……”趙華又嘤嘤嘤的哭了起來。

“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娘是親娘,她只是疼我,不舍得我受累。”馮晏大着舌頭說道。

趙華直接說道:“親娘哪有不管兒子的,誰家不是管教長子疼愛幺兒的,你看看他們家,也就你家反過來了,說不得那貴人說的就是對的,她肯定不是你親娘!”

馮晏直接拿了酒杯就往趙華身上砸,罵道:“胡說,我才不是你,我有娘,我是親生的!”

見馮晏動手,一旁的朋友們趕忙上來拉住他。

“你跟我有什麽不一樣,反正都沒人管!你肯定也沒有娘!”趙華氣呼呼的說道。

“我不是!”馮晏睜開了朋友們,氣得跑出了酒樓,想要回家質問一下母親,但他還有點腦子,覺得自己此時滿身酒氣,這個點回家若是讓馮知府看到了,恐怕會責怪他沒有陪好邵瑜。

馮晏想了想,最後逼着身為他小厮的奶兄蹲下來,給他當人梯,踩着對方爬上了圍牆,他在牆上還沒站穩呢,就一個打滑栽了下去,他奶兄也是個木楞的性子,立馬在外面大聲喊道:“大少爺?大少爺?”

“閉嘴吧,小聲點,我好着呢!”馮晏雖摔了一個屁股蹲,但一來圍牆不高,二來落在草地上沒受傷,反倒将人砸清醒了一些。

馮晏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卻發現這裏正好是弟弟的院子,他有些奇怪為何弟弟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他喝多了酒嗓子燒得慌,打算去弟弟房中讨一口水喝,只是走到屋外廊下,卻聽到裏面傳來說話聲。

“你跟他比什麽?這有什麽好比的?”馮晏聽出這說話之人是馮夫人。

“是啊,我怎麽能跟大哥比,大哥才是母親的心頭肉,我不過是路邊的野草而已,母親偏疼大哥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算什麽東西!”

馮晏聽着他弟弟這般滿是埋怨的話語,剛想邁步進去勸一勸弟弟,就聽着馮夫人接着說道:“你胡說些什麽,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他根本就不是我親生的孩子!”

馮晏聽着馮夫人親口說的話,整個人如遭雷劈。

“母親何必拿這種假話哄我,您更疼誰我一眼就知道,從小到大他要什麽給什麽,如今京裏來了貴人,也要他去陪,偏偏拘着我在家裏讀這些勞什子書!”馮晏聽見他弟弟滿是怨恨的聲音。

馮夫人沒好氣的說道:“什麽京裏的貴人,不過是個不能承爵的次子,還要費心謀奪未婚妻的家財,這樣的人跟破落戶一樣,有什麽好見的!”

也不怪馮夫人這般看待邵瑜,邵瑜人未至,京中的信先到,接着又請了薛山長過來,一副生怕此事不能成的樣子,這般急吼吼的模樣,她自然就覺得邵瑜是在費心謀奪家財。

“母親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反正你心裏只有大哥。”

馮夫人為親兒子百般籌謀,最後卻被這樣誤解,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說道:“我的兒,讀書才是正途,你如今已是小童生,等明年考中秀才,再送去白雲書院讀書,讀個兩年考上舉人,日後前程就有了,而你大哥,被我縱的文不成武不就,整日裏只知吃喝玩樂,日後如何跟你比?等我兒科舉有成,到時你父親自然知道你和你大哥孰輕孰重,我的兒,母親這般細心為你籌謀了十幾年,才有今日的局面……”

馮夫人接下來的話他沒聽清楚,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出了院子,遇上別人打招呼也不回應,最後被馮知府給攔住了。

馮知府聞着他一身酒氣,不高興的問道:“不是讓你陪着邵世侄嗎?你怎麽回來得這麽早,小兔崽子你還敢喝酒!你看看人家邵世侄,比你大不了多少,如今行事舉止有度,再看看你,看到你我就來氣!”

“爹……”馮晏嘴一咧,立時就哭了出來。

馮知府見到這個長子也覺得頭痛,小時候還是個乖乖巧巧的孩子,越大卻越不成器,成日在外面惹是生非,因而他每次見上總要罵上兩句,偏偏這個長子也是個頭鐵的,回回都要跟他頂牛。

此時難得見到這個孩子哭了,到底是親骨肉,馮知府也心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生疏的将孩子抱住,努力柔和下來問道:“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負了?”

“爹,我原來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爹你為什麽要瞞着我……”馮晏扯着嗓子哭嚎。

馮知府一愣,沒想到這事瞞了這麽多年,還是被兒子發現了,事已至此,再瞞下去也毫無意義,他屏退旁人,拉着馮晏進了內室。

“你如今的母親确實不是你親娘。”

馮晏用力一抹眼淚,又想到邵瑜說的“生而喪母”不禁心下一痛,追問道:“那我親娘呢?”

“你親娘是罪臣之女,懷着你的時候母家獲罪,她驚懼憂思之下,生下你之後便撒手人寰。”

“那你為什麽要瞞着我?這麽多年我連親娘都不曾祭拜過!”馮晏質問道。

馮知府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道:“這是你生母的意思,她是罪臣之女,她怕自己的身份會影響你的前程,所以才讓我瞞着你……你若想祭拜她,等年底回鄉我帶你去看看她。”

馮晏聽完,再也忍不住,當場嚎啕大哭起來。

馮知府卻沒那麽好糊弄,往常馮晏總是沒心沒肺的,怎麽今日忽然就問了起來,等兒子哭完就拉着他問因由。

馮晏抽抽噎噎的,将事情從邵瑜說起,一直說道聽到繼母與弟弟的對話結束,中間說起與朋友吃酒時馮晏還小心翼翼的觑着父親的神色,見父親沒有追究,他心下松了好大一口氣。

馮知府的神情慢慢凝重了起來,他當時公務纏身,為了有人照顧剛出世的馮晏,他很快就續娶了繼室,馮夫人跟他承諾會待馮晏猶如親子,而後她親子出世,馮知府眼見馮夫人對馮晏一如既往的疼愛,甚至更甚小兒子,他便完全放下心來,但萬沒想到這人存的竟是捧殺的心思。

一想到邵瑜相出的馮晏面相,日後妻離子散家業敗光,馮知府便心有戚戚,先前對于邵瑜一眼斷出薛山長老來得子之事,他還有些存疑,如今不過一面,邵瑜便撕開了自家內宅的假面,馮知府也不得不信了,所幸此時大禍未曾釀成,還有挽救的機會。

“明日你跟我一起,備上厚禮去見邵世侄,此番多虧了他,你記得好好跟人家道謝。”馮知府說道,馮晏一邊抽噎,一邊點頭應下。

隔日邵瑜起了個大早卻未出門,而是命下人細細的打掃庭院。

侍衛小七有些奇怪,問道:“公子,您今日不出去逛嗎?”

“不出門,有客來。”邵瑜笑着說道,又讓人去跟沈夫人說了一聲,請她幫忙準備待客之物。

沈夫人如今看重他這個未來女婿,給他安排的都是最好的一切,聽着有客來,還親自過來問了一聲。

庭院打掃幹淨,茶點也剛剛擺好,馮家父子便上門了,見到邵瑜這架勢,馮知府還愣了愣。

“邵世侄,這是算到了我們要來?”馮知府有些遲疑的問道。

邵瑜點了點頭,笑着說道:“早起見到庭院的喜鵲叫,便猜測恐有貴客登門,這不,東西剛擺上,馮世伯便來了。”

馮知府稍稍安心,若這個世侄真是什麽都能算到,那自己面對他恐怕也要提心吊膽。

“昨日犬子無狀,世侄好意提醒,這小兔崽子卻不識好歹,還望世侄不要見怪。”馮知府心下感慨着,侯府當真是後繼有人,就連一個次子都是如此風采,京裏那位世子也不知該是何等出色。

“世伯,我看晏哥兒心性純良,不忍他泥足深陷,便多說了幾句,世伯不嫌我多話就好,我如何敢見怪。”

邵瑜間,還打量了一番馮知府的臉龐,還隐約的嘆了口氣,弄得馮知府心裏不上不下的。

“恕我冒昧,世伯打算如何處理晏哥兒之事?”邵瑜又問道。

“我如今公務繁忙,就算有心想要好好管他,也騰不出手來。而府中的夫人,婦人之仁,也一心縱着他,全然不舍得管教。”雖然馮知府知道家醜邵瑜應該知道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想掩耳盜鈴一番,他忽然福如心至,看了邵瑜一眼,問道:“不知世侄可有良策?”

馮知府完全不覺得像一個小輩請教如何教育兒子有多怪異,一旁的馮晏睜大了眼睛,心中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

“既然令夫人總是縱着他,不如就将他送到一個令夫人管不了的地方,嚴師出高徒,恰好京中有人打算建一座書院,沒有入學門檻,裏頭聘請嚴師教導,哪怕是纨绔子弟也都能糾正過來,晏哥兒本心不壞,只是貪玩慣了,想必在裏面待個半年就能學好。”邵瑜說道。

馮知府頓時覺得豁然開朗,是啊,這孩子也不一定非要自己教啊,只是他離開京城日久,倒沒有聽說過這家書院,畢竟如今大凡有名氣的書院招生都有門檻,比如金陵的白雲書院,須得是秀才方才能入院讀書。

“這座書院倒是沒聽說過,只是,邵世侄,我家晏兒可是個不學無術的白身,人家書院願意收他嗎?”

邵瑜笑着說道:“這家書院沒有門檻,主要是針對纨绔子弟而辦,但凡家中不舍得管、或者管不了的孩子,送到這裏就對了,世伯若是信得過我,過幾日我回京中,正好将晏哥兒一同帶過去,您也不妨派幾個得力之人随去,等晏哥兒安頓下來了,再回來複命。”

“如此正好,那就勞煩世侄了。”馮知府再三感謝。馮晏在一旁傻兮兮的一句話都沒說,他的命運就已經被定下了。

馮知府又見邵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小心翼翼的問道:“世侄看我的面相可是有何不妥?”

邵瑜看了馮晏一眼,馮知府立馬将這倒黴孩子打發出去了。

邵瑜嘆了口氣,說道:“看起來,馮世伯似乎在知府一職上困頓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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