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拘執

“阿央，帶你妹夫回家祭祖！”欣芮大聲呼喚隐藏在廊柱後的男人。

去而複返的葉蘭青驚詫的看着纏鬥在一起的兩人，“一言不合，說打就打？”

“精力過剩。”欣芮看着臉上挨了一拳的紀鋒，終于開懷大笑。

葉蘭青看着笑出淚來的欣芮，嘆了口氣，“你這是何必？”

“買了衣服麽？”欣芮看着葉蘭青拎着的紙袋，一臉購物之後的滿足，好奇買了什麽。

“恩，衣服，手辦，買了一堆，可是去結賬的時候他們說是免單，我有點不好意思。”葉蘭青拿出自己喜歡的手辦，一一展示給欣芮看。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挂我賬上。”落入下風的紀鋒被按到在地，欣芮擡起頭，“阿央，破了相，你妹妹怎麽嫁人？”

“是，阿欣。”阿央悻悻的低下頭，反手把紀鋒扭送到欣芮面前。

“你未婚妻可比你未來大舅哥的身手好的多，也不知道是怎麽看上你的？”欣芮拿起手辦，左右端詳，時不時的冒出一句話。

嘴角青紫的紀鋒疼的直抽氣，發絲夾着汗水鋪陳在他臉上，依舊笑着回答，“你不是知道的麽，還不是因為這張臉？”

阿央一臉嫌棄的看着紀鋒，“太弱。”

欣芮從棉衣內層，拿出一張泛黃的課程表，“換你一句實話。”

紀鋒有些失色，揮開絞住他的那雙手，一臉震驚的拿着那張薄薄的紙張，“這是？”

“物歸原主。”欣芮的背部挺的筆直。

“一切立體圖形中最美的是球形，一切平面圖形中最美的是圓形。

——畢達哥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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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揚跋扈的手寫體一蹴而就，落筆絲毫不拖泥帶水。

2007年是紀鋒工作的第五個年頭，他攢了5萬元錢。

也是他（1）阿斯伯格綜合征最嚴重的一年，那一年，他無法通過社交幹預正常與人溝通。

辭職以後，每天蜷縮在床上，最多只做兩頓飯，一頓水煮面，加點榨菜，一份土豆蓋澆飯。

每周除了去超市購置食物，幾乎從不出門。每天的狀态就是，看書，繪圖，游戲，看書。

6點鐘準時起床，發半個小時的呆，穿着同樣款式的衣服，看一個小時的建築設計雜志，以防自己的專業技能退化，坐吃山空。

長期的早起并不是早睡導致的結果，通常情況下他到3點才能真正的合上眼睛，進入淺眠狀态，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把他驚醒。

他住在頂樓，房頂總是會傳來“彈鋼珠”的聲音，學建築出身，他自然明白那是預應力鋼筋和包裹他的混凝土由于形變而産生的聲音，但是耳朵過度的靈敏是他的本能。

不是沒想過回家，可是一想到他媽會為自己多吃一口飯，而罵他不帶錢回來，就知道吃吃吃吃的那個畫面就作罷了。

曾經母親也是溫柔如水，一臉慈愛的，但在他病情反複之後，她變得越來越憔悴，最終跟父親生了二胎，對自己的關注也越來越少。

每次的見面就擔心他會夾一筷子肉，不知道給弟弟留一口；擔心他在親戚面前出醜，被大家罵她生了個傻兒子；擔心他從未交過女朋友，被人指摘是無能……

一年以後錢快花完了，他繼續接受心理幹預，但是總是不甚了了，連面對主治醫師，他都經常跑神，更別說對話。

他畏懼于穿不同色系的衣服，害怕走不同的路線，擔心自己喜歡的游戲下架。

讓他感到更惶恐的是如雷擊的敲門聲，每個月都會有收垃圾費的老阿姨上門，總是邁着沉重的步子，如索命一樣的聲音大聲嚎叫。他渾身顫抖的縮着被窩裏，帶着耳塞，直到隔壁的住戶說沒人，他才能夠安靜下來。

每逢空閑時間，他不厭其煩的用手婆娑着門後的課程表，那是他最能融入集體的鑒證，也是他的希望……

紀鋒燃起的火熱在看見那行文字時變得迷茫而失落，“你為什麽？”

欣芮托着下巴，“向我舅舅求救的那家嫌疑人在你手裏？”

“是。”欣芮裹緊棉衣，覺得室內溫度驟然降低。

她看了阿央一眼，低頭雙手交疊的男人瞬間把昨天砸掉的手機遞給欣芮。

“這也是我順藤摸瓜，找到你母親資料的原因。如果你需要……”紀鋒擦了下嘴角，後退了一步，看着欣芮的眼神恢複平靜。

“沒必要。空了跟你大舅哥好好聊聊，這張卡拿着，付賬。”欣芮把一張印有紀鋒照片的卡遞給他，黑白底，側首望着熙攘的人群，笑的一派天真。

紀鋒沒有拒絕，和阿央一起離開欣芮的視線。

“你也舍得？”葉蘭青看穿始終，一臉調侃。

欣芮握着她的手，“嫂嫂，分手以後還是朋友這種話拿去騙鬼吧。”

一周以後，臘月29，欣芮穿着圍裙在廚房裏穿梭。

手上裹着一層薄薄的面粉，頭上圍着頭巾，用盡雙臂的力氣和面。

“欣芮，盤了三種餡，有你最喜歡的五色素餃，還做了鲅魚餡的，韭菜雞蛋餡的是你哥……”放調味料的手驟然停止，葉蘭青垂首不語。

“老婆，我來了。”理成板寸的望潮，帶着一身塵土，拎着一件衣服走向葉蘭青，渾身的重量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舒适的蹭了蹭，惬意的閉上眼呼出一口氣，揪着衣服上的标簽給葉蘭青看，“Or give it to your wife，she knows how to do it.（把衣服給你老婆看，她知道怎麽處理。）”

大顆的淚珠從葉蘭青眼裏滾落下來，望潮心急火燎的用手拭去，把她的頭扣在自己的心髒上。

“嫂子，你懷孕了，不能哭。”

“什麽？”一派溫情的畫面瞬間變成驚悚片，比鬼還白的臉色如行屍走肉般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盯着葉蘭青的腹部。

欣芮拍了拍他的肩膀，“産檢的事兒我就不替你代勞了，怕你錘死我。”

解開圍裙，看來今天的餃子是沒戲了，她收拾停當，裹着一件純白的大衣準備出門。

薔薇花下，桑玠倚在雕花鐵門側面，目光流轉間深情款款。

欣芮披上兜帽，靠近他身側時，桑玠挽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臂彎。

“說好了要陪我過年的。”萌軟的語氣快化了她的心。

欣芮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前額，“先去逛超市。”

桑玠一手推着購物車，一手與欣芮十指交扣，磨砂着她的食指和中指。

欣芮在零食區駐足不前，一邊糾結着卡路裏，一邊對高熱量的甜品垂涎欲滴。

桑玠拿了幾包黃瓜，青檸味的薯片，看四周無人，匆忙咬着她的臉頰，“姥姥過年怎麽安排啊。”

“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在廟裏吃一個月的齋，聽大師講經。”欣芮擦掉臉上的口水，最終決定拿山楂卷，焦糖爆米花，綠豆糕，紅曲冰沙蛋黃酥。

“你和吳音音是怎麽回事？”欣芮拿着鮮花餅和榴蓮餅讓她二選一。

桑玠果斷選擇鮮花餅，“看不慣就打了？有意見？”

欣芮又塞了榴蓮餅進購物車裏，一股腦塞了一堆巧克力派。

“會不會劃重點，我問的是她為什麽會有你家的鑰匙而不是你為什麽打她？”郁結在胸口的氣力一迸而出。

桑玠識趣的把她視線鎖定的甜品挨個放入購物車裏，“我媽給的。”

欣芮的喉頭湧起一股腥氣，二人逛到時鮮區，“奧，謝總過年有什麽安排嗎？”

“跟你姥爺一起出國，報的旅行團。”桑玠靠近欣芮的耳邊，“為什麽我們要在這些不相幹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欣芮挑着新鮮的豬裏脊，牛肉，“桑玠，我有點害怕。”

“怕什麽？”桑玠牽着她去水果區，拿了幾顆色澤鮮豔的檸檬。“你是人，不是神，失控并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即便你不想承認，有很多變數是你預料不到也逃避不了的，有的時候你可以試着躲在我的身後。”

欣芮苦笑，“那還是我嗎？”

“怎麽不是？無力反抗的你是你，成竹在胸的你也是你，我們從小被教導要卓越，那凡人這個詞彙又讓誰去承受呢？”

欣芮放緩自己的步伐，第一次嘗試跟着桑玠無目的，游蕩在超市的每一個角落。

桑玠帶欣芮來到肆，掀開布簾，應聲而響的風鈴清脆的如少女的嬌吟。

欣芮看着空蕩蕩的食肆，忍不住問道，“李毅呢？”

“學紋身去了，以後咱們住樓上，我付了租金的。”桑玠把食材放到後廚，開始整理。

“哎，按你這種霸道總裁的路數，不是城市處處是我家，暧昧的女人遍地開花”

“這種套路不就是，欠我的你拿什麽還？身體，東方桑玠打量了面前的女人一眼，細腰巨桃豐臀容貌姣好。納蘭欣芮說，身體。好。兩年後，納蘭欣芮割掉了一個腎。”

桑玠滿臉笑意的雨欣芮對視，眼角的魚尾紋被他勾畫成一個溫柔的弧度。

欣芮笑到在她懷裏，“看着你這張臉，我能多吃兩碗飯。”她用量筒盛米的時候多放了一筒。

桑玠倒上紅酒，點着蠟燭，她把番茄牛肉湯，炸好的酥肉和酸梅粉，蔬菜沙拉，依次端上桌。

“生日快樂，桑玠。”喝了一碗熱熱的湯後，兩人碰杯。

“禮物呢？”他像個要糖吃的孩子，一臉期待。

欣芮從挂在椅背上的羽絨服口袋裏拿出一個純銅的指南針圓盤，“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就一直盯着它看。”

桑玠蹙起雙眉，掀開蓋子，指尖感受背面，手工雕刻的花紋和密集的文字，專注而複雜，他壓着眼睑，沉聲說着，“要是我早點遇到你，會不會好一點？”

欣芮默不作答，嚼着蔬菜，享受着這片刻的寧靜。

早一點嗎？

1997年，僅有一江之隔的舞安與舞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城市。

穿着白色蓬蓬裙的欣芮，俨然一副小公舉的樣子，那天是學校組織的勞作課，二年一班的同學們負責擔任小記者，去舞元的草莓園裏做采訪。

胸前帶着記者證的欣芮第一次看到像外太空的大棚子，拱形的外觀顯得光怪陸離，她熱愛一切幾何圖形，而對于新銳來說，蓋在草莓根部的那一層層薄膜，宛如外日月星辰一般偉大，圓潤的葉邊是鋸齒形，她小心翼翼的用雙手觸碰那種陌生的致密感。

“李欣芮！還不過來選你的小夥伴？中午要在你選的隊友家吃飯。”老師板着一張臉教訓不合群，只知道亂跑亂晃的欣芮。

“奧。”沮喪的她随意選了一個冒着鼻涕泡的小胖紙作為隊友。

小胖紙穿着黃藍相間的條紋T恤，水洗藍的背帶褲，胸前的口袋上已經磨的毛絨絨的，他帶着欣芮去自己家的草莓大棚裏玩。

“我叫李欣芮，你的褲子真好看。”欣芮由衷的誇贊。

“我媽媽給我做的，這個大象是她親自縫上去的，我可喜歡了！”小胖紙看欣芮這麽可愛，又不像別的小朋友一樣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嫌棄蟲子爬到他們身上，對欣芮頓生好感。

欣芮摸了摸那個大象，一臉羨慕。

她主動牽起小胖紙的手，“以後我們就是朋友拉！為什麽伯伯們要把草莓的芽芽剪掉啊？”

小胖紙使勁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汗，才握住欣芮，耐心的跟欣芮解釋，“草莓花果期雖以生殖生長為主，但也會不斷發生新葉，陸續形成老葉。

老葉具有較多抑制成花物質且營養消耗大于光合積累，同時生長旺盛植株側芽增多，不但消耗營養，影響通風透光，易于發病，且易形成較多的弱勢側花序和小花小果。

因此，應适時适量摘除老葉和側芽，并将其帶出園外銷毀或深埋，以促進側花芽分化、降低養分消耗、改善通風透光、提高光合效率、減少病蟲害發生，利于草莓植株生長發育。”

欣芮心裏默默記下，“你懂的好多啊！”

“這是我爸告訴我的，他看了好多種植草莓的書呢，我們家的草莓是最甜的！”小胖紙一臉驕傲，“我媽說中午給你摘新鮮的草莓，最大顆的給你吃。”

欣芮一臉期待，又覺得第一次去別人家做客不能空手，就跟小胖紙商量，“你教了我這麽多知識，我得回報你，老師說要知恩圖報，你喜歡什麽禮物，我買給你。”

小胖紙一臉猶豫，怕拒絕欣芮傷心，又想着媽媽不讓他亂碰別人的東西，最後情感戰勝了理智，想着即使欣芮買了東西，自己還可以把最喜歡的彈珠送她回報，就不糾結了。

他帶着欣芮來到一家禮品店。

“他媽不正經。”純良的小夥伴第一次在欣芮面前流露出嫌惡的眼神。

欣芮一眼就看到了，隔着玻璃窗，定定的望向指南針的男孩，及膝的暗紅色T恤包裹着他瘦削的身形，卡其色的褲子有幾處油漬，膝蓋上也爛了幾個破洞，就那麽遠遠的望着，仿佛這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樣。

“他長得真好。”欣芮跟小胖紙咬耳朵。

那個夏天，欣芮遇到了青草味的草莓少年，那麽的孤傲，有那麽的讓人垂涎欲滴。

“桑玠，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之間有永遠不能跨越的鴻溝。”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

阿斯伯格綜合征（AS）屬于孤獨症譜系障礙（ASD）或廣泛性發育障礙（PDD），具有與孤獨症同樣的社會交往障礙，局限的興趣和重複、刻板的活動方式。在分類上與孤獨症同屬于孤獨症譜系障礙或廣泛性發育障礙，但又不同于孤獨症，與孤獨症的區別在于此病沒有明顯的語言和智能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