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回到公司,氣氛就有點異常

小郭醫生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捂住臉,“傅先生身體沒有什麽狀況,一直都很平穩,所以我才以為沒什麽,把那些材料給他們了。我不知道後邊……會這樣……”

“你到底給了他們什麽?”

郭醫生嘴唇嗫嚅了兩下,正要開口的時候,阮之身後忽然有人說:“阮小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阮之回過頭,連歡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着她,又對郭醫生打招呼:“小郭醫生,我叫車送你回家吧?”

郭醫生的表情帶了些恐懼,失魂落魄地答應了一聲,走出了門。

連歡解釋說:“傅先生做完檢查,聽說你去公司了,怕你打不打車,讓我送你過去。正巧就看到你和郭醫生了。”

把阮之送到了公司,連歡回到醫院,正巧傅長川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她幾步趕過去,低聲說:“問過了,沒什麽事。”

因為剛做過檢查,傅長川襯衣的袖子挽到了肘間,他漫不經心地低頭重新整理了下:“她問你了麽?”

“什麽都沒問。我也去找過郭醫生,他精神有點緊張,說阮小姐問他交給了別人什麽東西。”

傅長川的手頓了頓,眼神微微垂下,掩飾起一點寒光。

“他什麽都沒說,阮小姐可能會以為是體檢報告單之類的資料。”

“我知道了。”傅長川重新擡起頭,“盡快把郭醫生送走。”

“我已經安排好了。”連歡謹慎地說,“可是我擔心阮小姐……”

傅長川簡短地打斷了她:“我會盡快帶她出國,這裏的事,你按照之前我吩咐的處理。”

公司裏的一切手續都已經辦好了,阮之請了三個月的假,走前又特意約了蔣欣然。經歷了這場風波,蔣欣然整個人沉靜穩重了不少。兩人互相扶持這麽多年,彼此感謝道歉之類的話也不用多說了,坐下來也不過聊一聊最近都做了什麽。

蔣欣然的休假并沒有閑着,下部戲的劇組找了老師教她拳擊,為新角色做準備,因為運動量大了,她整個人的線條都練出來了,看着也十分精神。

過去的那一頁算是翻了篇,蔣欣然精神奕奕的,反而敏感地察覺出阮之狀态不大好,又聽說她請假了,委婉地問:“是不是家裏有事?”

阮之不想多聊:“沒什麽事。”

“沒什麽事RY怎麽會突然轉手?還有,你陪傅長川要出去多久?”蔣欣然有些擔心地說,“沒事吧?”

阮之低頭撥弄着手鏈,不知在想些什麽,側臉看上去分外溫柔沉靜。

“我知道傅長川一定有什麽事瞞着我。”她放松了一下,擡頭對蔣欣然說,“可他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不去追問了。”

“……這不像你的性格。一直以來,你都是會追根究底的人。”

深愛一個人的時候,會變得柔軟,會接受妥協,會更加害怕失去。

阮之微微笑了笑,回答她:“性格是會變的啊。”

拳擊教練又來約蔣欣然去上課,她走到門口,阮之叫住她:“欣然,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呀?”她有些詫異地回頭。

“是我連累了你。”她輕聲嘆了口氣,有些事情,其實不用說出口,在圈子裏混得久了,就算當時想不明白,事後也懂了。

周至源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個圈套,套住的是蔣欣然,可最終目的是傅長川。

為了阮之在乎的朋友和事業,傅長川不得不出手。而幕後那個人順勢再說出傅長川起家的事,目的也很簡單,是為了離間他們的關系。傅長川不得不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來挽回阮之,而陳昕母子有了餘地操作,令RY出現疏漏被拿下。

這也是到目前為止,阮之能夠梳理出的所有事件的線索。她也想過去找陳昕和傅斯明,可她能感覺到,傅長川并不願意她再插手。或許是因為他不算快樂的童年和不幸的母親——他不想讓她知道的,她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前後因果的關系,蔣欣然即便沒有阮之那樣清楚,但大致能猜出來。

這樣的事,其實也算司空見慣了。

明星們看着風光,其實是什麽?不過是資本運作的門面罷了。

被捧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一天也會跌倒谷底,僅僅因為是靶子,就可能萬劫不複。

而她覺得幸運的是,身邊還有個不離不棄的經紀人。

蔣欣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返身走過去,輕輕抱了抱阮之:“不用道歉,我等你回來。”

因為打算去國外好幾個月,東西收拾起來也不少,黃叔總是擔心漏了什麽,就連茶葉都要人再去采購了好幾罐打包。

阮之在一旁看熱鬧:“什麽東西都能在那邊買呀。”

“先生就愛這個口味的,清淡。”黃叔絮絮叨叨地指揮阿姨,“真的不用讓廚師跟你們去嗎?”

傅長川看着占了半個客廳的行李,沉默了一會兒,誠懇地說:“小之說的沒錯,我們可以在那裏買。”

老人家仿佛受了傷害,停下了動作,落寞地說:“這一去又要很久了。”

阮之心裏一酸,想要安慰他幾句,而傅長川搶先扶着老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黃叔便欣慰地笑了,自然而然地又多看了阮之一眼。

道別之後,去機場的路上,阮之一直想着黃叔望向自己的眼神,她伸手拉拉傅長川的衣角:“你剛才和黃叔說了什麽?”

他“哦”了一聲,側頭看着窗外飛馳的街景,“我說,我和你計劃要個孩子。”

阮之的手就僵在他的衣角上,半晌,才默默收回去,卻沒有開口。

他依舊看着窗外,沒有要轉回來的意思。許是因為沒有得到她的回應,車窗上倒映的表情,帶了一絲僵硬。

阮之清楚地記得,傅長川向自己求婚的時候,是如何清楚地、一字一句地告訴自己,他并不想要孩子。而那一次意外地流産導致兩人離婚分居,直到現在重新在一起,阮之早已經想明白,童年的陰影既然對他傷害這樣巨大,他也一直沒有做好成為父親的準備,她會尊重他,理解他。

“你不用勉強自己……”她定了定神,輕聲說,“我身邊有你就足夠了。”

要長途飛行的緣故,她穿着寬松的T恤,也沒化妝,看上去年紀就分外小。傅長川轉頭看着她,忽然意識到,如果他們都是普通人,他們的孩子已經能跑能跳了。

而她明明那麽喜歡孩子,卻反過來堅強地安慰他沒關系。

他伸手将她攬在懷裏,微微低頭,親吻她的發梢:“對不起。”

阮之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沒關系。”

她的聲音有着故作的鎮定,心底那點小小的脆弱一眼就能望穿。

傅長川的心被微微刺了一下:“我沒有勉強。這件事……我也想得很清楚了。很抱歉,結婚前對你說過那些話。那個時候,我的确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他慢慢坐直身子,聲音輕柔:“我想要和你有個孩子,就算身上帶着我的基因,也沒關系。沒準将來就有了徹底能治愈的基因療法呢。這次帶你一起出去,也是因為在那邊可以詳細咨詢下醫生的意見。有些孕期的檢查可以篩選不良基因,我們可以嘗試一下。”

心底究竟是感動,還是欣喜,又或是惱怒,阮之實在分辨不出來。

他就是這樣,無論內心多糾結、多痛苦,總是不肯告訴她,只會在最後告訴她一個結果。

每回他都說她倔強,可他自己還不是一樣?

可她到底還是高興的,聽他的意思,算是抛下了一個心結,也願意要孩子了。她轉瞬已經把那點錯綜複雜的心思抛開了,好奇地問:“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他凝神想了想:“都喜歡。”

“不要多想啦!”她用一種樂觀的語氣說,“雖然你媽媽因為這個病遇人不淑,可是你遇到了我呀!所以我們的孩子也會很幸福。”

他的薄唇依舊貼在她耳側,輕輕“嗯”了一聲。

此刻,他心底那樣清楚,自己是多麽幸運,才能遇到她。

在機場辦完了手續,又過了安檢,因為還有時間,阮之去書店轉了轉,又順手選了幾本雜志打算在飛機上看。買單的時候,身邊忽然有人低低笑了一聲:“阮小姐是要去休假嗎?”

陳昕戴着墨鏡,卷發經過精心打理,垂在肩頭。她的皮膚白細飽滿,這個女人的美貌,仿佛掙脫了年齡的束縛,也難怪會令傅魏鴻這樣着迷。

阮之知道這不是巧合偶遇,可她也不想搭理她,很快付了錢,轉身要離開。

很久之後,回想起發生的一切,阮之覺得有一種奇異的宿命感——盡管她不知道陳昕接近自己的目的,卻本能地想要逃離這一切。

可是在那一刻,她轉身要走的時候,陳昕不緊不慢地說:“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在我手裏的把柄麽?”

咖啡店在機場的角落,這個時間,只有消磨時間的幾個客人零零落落地坐着。

“長川把你看得太緊了。”陳昕給阮之倒了杯茶,優雅地看着她,“如果不是追到這裏,恐怕我見不到你了。”

“有事說事吧。”阮之看了看時間,“我馬上要登機了。”

陳昕也不急,語氣甚至帶着幾分刻意的俏皮:“喲,這些事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阮之的眼神帶着些厭惡:“那麽算了。”

她起身要走,忽然聽到陳昕說:“你說得對,我是小三上位。傅長川應該恨我。可是,我也恨他啊,恨他和他媽媽,也恨傅魏鴻。你知道最開始的時候,傅魏鴻壓根不想和我生孩子麽?你知道斯明是我暗中做了手段才生下來的麽?”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狠毒,顯得十分可怕:“阮小姐應該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畢竟,這一點上,傅長川和他的父親很像。”

阮之身體有些僵住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她隐約覺得陳昕真的知道什麽,而這個真相,她不确定,此刻的自己能不能承受。

“一個人愛不愛你,很簡單的一個标準,看他願不願意讓你為他生孩子。”陳昕微微一笑,“傅魏鴻不愛我,所以斯明是我想盡辦法才生下來的。你覺得,傅長川愛你麽?”

阮之愈發不安,雙手在身側悄悄握拳,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兩年前,阮小姐有過孩子吧?”

她不知道陳昕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可直覺告訴自己,接下去她說的話,自己不應該聽。她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想要立即離開。

看出了她此刻的逃避,陳昕加快了語速:“你真的以為自己是不小心吃了感冒退燒藥,不得不把孩子打掉的麽?”

阮之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什麽,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笑意更深,“你覺得我是用什麽把柄,才讓傅長川同意把RY交出來呢?”

阮之的雙手握成了拳,又再松開,反複了好幾次,表情漸漸變得堅硬:“你說。”

“鐘醫生你認識吧?他是傅長川的私人醫生,而傅家的規矩,是每一次檢查治療,都會有錄影。我找了鐘醫生的學生要了那些視頻存檔,然後恰好發現了很有趣的一幕。”

“兩年前,大概是你發現自己懷孕前吧,傅長川來找鐘醫生,要把家裏醫療箱的藥物換成特定的——那些确定會對胎兒有影響的種類。”她緊緊盯着阮之,眼神充滿狠毒,“他比你想象的還要關心你,不是麽?你懷孕的事,他可是比你早知道。也一直未雨綢缪,不讓你生下來。”

阮之站着,忽然一陣輕微的暈眩,兩年前的事,就這樣清晰地跳進腦海裏。

她工作忙,月事本就不大準,所以一直沒在意。結果得知懷孕的時候,孩子已經三個月了。這樣說起來,傅長川的确是可能比她更早猜測到懷孕的事。

他沒法接受那個孩子,暗中讓鐘醫生換了藥,最後用這個借口,順水推舟讓自己打掉孩子,的确是他的做事風格。

阮之的大腦一下子有些混亂——

不可能——要相信他!

剛才……他不是還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想要一個孩子麽?

陳昕看着她劇烈變化的表情,毫不掩飾唇角地笑意:“你當然可以懷疑。可是最好的證據,就是為什麽他這麽心虛,甘願把RY轉讓給我,也不想你知道這件事。”

盡管情感上還在抗拒着她對自己說的一切,可是理智已經在告訴自己,陳昕說的,或許就是所謂的真相。

傅長川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他知道這件事一旦就這麽血淋淋地扯開,會讓兩人原本就已經帶了裂痕的關系徹底破裂。所以才一聲不吭地接受了陳昕的威脅,不惜将RY轉手。

兩三年的時間裏,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結。

她曾經一心一意地想要把孩子生下來,最終卻還是去做了手術。

那一次手術,雖然不能怪誰,卻令她覺得,和傅長川這樣用協議和理智維持的婚姻模式,自己是不能接受的——這才有了分居和離婚。

現在,如果陳昕說的是真的,她的脊背一點點開始變得麻木發涼。

他所謂的“愛”,原來這麽自私荒唐,根本抵不過他心底深處的猜忌和陰影。

最近發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她曾試着去原諒他,可信任的消磨終究還是不可逆的,一點點地,在變薄,變脆弱。

直到現在,啪的一聲,碎得徹底。

“哦對了,那段視頻已經發到了你郵箱裏,有時間可以看看。”陳昕看了眼自己的手機,“網速有點慢,不知道你上飛機前能不能看到。”

阮之沒有再說話,站起來往外走。

咖啡店的不遠處是衛生間,她走進去,随手拉上門,含有附件的新郵件正在用緩慢的速度下載着,緩慢到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點放棄。

要放棄麽?

她心裏很清楚,看不見的網絡信號裏,零碎的信息正在一點點地彙聚成一把銳利的刀,鮮血淋漓地試圖斬斷她和傅長川的聯系。

當然會痛,會難過——

可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不點開,就能當做這一切都不存在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生間的廣播開始催促旅客登機,阮之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而手機則在不停地震動,傅長川也在找她登機。

她腦海裏反複出現視頻裏的那一幕,鐘醫生又問了一遍,傅長川的側臉出現在鏡頭裏,沉默了一會兒:“我已經想得清楚了。”

“可是……”

傅長川大約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說:“她未必是懷孕。也未必用得上這些常備藥。我只是,以防萬一。”

鐘醫生還是開了處方,放下筆的時候,無奈嘆口氣:“你這樣對她不公平。”

他沒笑,全身上下,甚至連發絲都透着冷硬,只淡淡地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不傷害她的方式。”

這句話真的冰冷徹骨。

比那些器械進入身體還要冷。

手術時的那些痛楚仿佛重新泛了起來,蔓延至每個末梢神經,阮之忽然間明白,哪怕付出了全部的熱血和感情,她還是捂不暖那顆心的。

她扶着牆站起來,走到洗水池前,彎腰下去,用涼水潑在自己的臉上。

鎮定了一點,好,就是這樣,她沖鏡子裏的自己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然後走了出去。

手機又響了,她接起來,傅長川似乎松了口氣:“你不會在機場迷路了吧?”

“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答得有些恍惚。

“你在哪裏?站着別動。”

她便詳細地描述給他聽:“這裏有一家上島咖啡,旁邊是衛生間和飲水處,哦,對面是21號登機口。”

“好,我知道了。”他忍着笑,“不遠,你再等一會兒,我來接你。”

其實她想要脫口而出:“你不用來了。”可到底還是吞了下去,站在那裏安靜地等着。

不過兩三分鐘,傅長川就過來了。他的腳步略快,可是走起來卻并不會讓人覺得是在趕時間,風儀無可挑剔。遠遠地,他就向她伸出手:“走吧,飛機就等我們了。”

許是因為時間的關系,他并沒有注意到阮之的異樣。甚至因為找到了她,腳步顯得輕松了許多。

“要是找不到我,你就先走啊。”阮之忽然低低地說。

傅長川并不回頭,聲音卻有些不悅:“你以為我就會扔下你麽?”

登機口站着焦慮的工作人員,一看到他們,都松了口氣。

他是牽着她的手的,忽然感覺到她不走了,于是回過頭。

阮之看着他,安安靜靜的,眼眶泛紅。

“你還是扔下我吧。”她勉力笑了笑,掙開他的手,“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了。”

沒有來由的,他忽然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知道。

全都知道了。

機場落地窗透徹明亮,是萬裏無雲的天氣。

而他的心裏,電閃雷鳴,那些光亮,一點點地暗下去了。

傅長川勉強笑了笑:“小之,別開玩笑。”

她便後退了半步,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能原諒你。”

“先生太太,趕緊登機吧?”地勤和空姐都跑過來焦急地催促。

她看着他說:“我想一個人去散散心。”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把他一個人抛在這裏,分道揚镳。

從此以後,她不會再去為他攔飛機,也不會試圖把自己擋在所有要傷害他的人身前,勇氣滿滿地要保護他。

她就這樣從他身邊走過,走向登機口。

他應該要去拉住她的。

只要跨上一步。

可那個瞬間,他失去了勇氣。

是的,連解釋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的确是他做錯了。

地勤又來确認了一遍:“傅先生你真的不走了嗎?”

他茫然站着,通道關上了,他依舊站在那裏,看着巨大的機身在慢慢地掉頭,然後順着跑道,一點點地消失地視野的盡頭。

只有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射向地面。

他想起那一天,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好天氣,她吃了早飯,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那時他出門上班,她就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的對話溫馨而家常,他笑着問:“今天不上班?”

“感冒了,不想去。”她懶懶地說,手裏還捧着那個玻璃杯,晶瑩剔透地折射出了一道小小的光線,恰好落在桌上的藥上,異常明亮,“剛吃了藥,有點困,我再去睡一覺。”

那個瞬間,他該知道,發生的一切,無可挽回了。

下一個班次的旅客在這個登機口準備上機,傅長川依舊站在那裏,直到連歡找了過來,試探着喊了一聲:“傅先生?”

他回過神,沖她笑了笑,可是眼睛深處是冰冷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熱度。

連歡什麽都不敢問,只說:“傅先生,現在是回去呢?還是幫您改簽一班?”

他茫然了一會兒,仿佛才聽懂了她的話,微微搖頭說:“先回去吧。”

到了停車場,連歡先為他拉開車門,自己再坐了上去,小心地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

他的視線猶落在窗外,低聲說:“抱歉,我今天可能有些失态。”

她本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只點了點頭,盡量簡短地回答:“沒關系。”

沉默得仿佛窒息一般,連歡穩了穩心神說:“我已經在巴黎找了人,到時候會去接她。您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恍若未聞,聲線虛浮,有些突兀地問:“我做的事,是不是很難被原諒?”

他從來都是高深莫測,心底想了什麽、決定做什麽,從來不會吐露一絲半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可現在竟然會問出這樣一句話……可見,是真的無措到失态了。

“我不是阮小姐,沒法猜測她的想法。”她只好懇切地說,“或許過一段時間,她不會這樣生氣。”

車裏的空氣這樣低沉,仿佛此刻窗外驀然陰雲密布,一場暴雨即将落下。她将他送回了公寓,看着他上樓,終于還是不放心,悄悄打了個電話給杜江南。

杜江南飙車到的時候,連歡一直沒敢離開。外邊已經開始下暴雨,杜江南一輛黑色轎跑車身濺滿了泥水,他砰地關上門,嚷嚷着問:“怎麽了?他沒走?那阮之呢?”

連歡只好說:“阮小姐一個人走了。他……就把自己關在家裏了。”

杜江南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大好,但也沒辦法,一個人上了樓,拼命砸門。

許久,傅長川才出來開門。

他沒換衣服,淺藍條紋襯衣和黑色西褲,并沒有什麽不妥,可是神情看起來是狼狽的,眼眶赤紅,帶着一股酒精的味道,不耐煩地問:“你怎麽來了?”

杜江南也沒解釋,只是側身擠進來:“喝酒呢?一起喝啊。”

也不管他答不答應,他拿起桌上那瓶酒就看了看,咋舌說:“這酒你就這麽牛飲啊?啧啧,糟蹋了。”

傅長川沒說話,拿了酒杯出來,給他倒滿了整整一杯,然後一仰頭就把自己那杯喝了。

杜江南心疼地說:“你這是啤酒的喝法。你看,這一杯也得兩三千了。”

“不喝是麽?”傅長川的嗓音有些啞,“不喝滾。”

杜江南連忙喝了一大口,示意自己不說話了。

兩個大男人悶頭喝了好幾杯,杜江南有心緩和氣氛,又帶了些微醺的酒意:“還記得你怎麽公開和阮之的關系的不?”

也是在酒桌上,那場飯局是杜江南做東,阮之是陪着杜江南一起來的。一起的還有些容城的朋友,平時也都是呼風喚雨的。恰好這天傅長川的新公司拿下了一個大項目,在座的哪個不是消息靈通,便紛紛向他敬酒祝賀。他不算是太随和的性子,旁人敬酒也不敢鬧得太過,大多會說一句“我幹了,你随意”。阮之得了杜江南的授意,給自己倒滿,站起來就要敬他。

他微微蹙了眉,旋即笑了起來,放下自己的酒杯,當着那樣多的人,向她伸出手去。

她便怔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探身,去把她手裏的酒杯拿過來,毫不忌諱,一仰頭幹了,眼神溫柔得像要滴下水來:“別逞強,你酒量不行。”

他當然記得那一天,那一杯的緣分。

在所有人的眼裏,阮之就是他的了。

到了今天,終于盡了。

傅長川一手撐在案桌上,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眼神幽深晦暗,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杜江南,我他媽……真是個混蛋。”

杜江南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小之的脾氣我知道,不會生太久的氣。”

他搖了搖頭,慘然笑了笑,低聲說:“你知道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是什麽嗎?”

杜江南便試探着問:“遇到了阮之?”

喝多了酒,他的視線有些渙散,過了很久,才啞聲笑了笑:“不,是……讓她遇到了我。”

每個人都說,阮之不會生太久的氣,篤定她會回來。

可只有他知道,她對自己這樣寬容,是因為深愛。

也是因為深愛,這一次,她不會再原諒自己。

因為那個時候,他心底的陰影、不安,真正毀掉的,恰恰也是,她的愛。

Chapter 06咫尺盲心

阮之在德國的這座小城裏生活了三個多月了,再粗略地算算,離開容城,已經快半年了。

再回憶起來,機場發生的一切都很恍惚。

她被他牽着往廊橋走,他的背影逆着光,修長、模糊,她的聲音也是恍惚的:“對不起,我不能原諒你。”

是的,對不起。

她知道他的脆弱,所以她可以說服自己不在乎家産,也可以大方地原諒他。

可是孩子不行。

那是她曾經在兩人若即若離的關系中,唯一篤定能擁有的。那個時候,她不确定他愛不愛自己,可她知道,自己一定會愛那個孩子。那點基因上的小缺陷,也只有他那麽在乎。

後來因為誤服的藥物,她瘋了一樣去找了很多醫生。傅長川也放下了手裏的工作,陪她去各個醫院,大多數時候,他都不說話,只聽醫生的建議。

每一次,他都就坐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可她看着他的側臉,卻覺得他的表情越來越冷漠。

因為她沒來由的認定,他在她身邊,卻并不期待這個新生命。

最後的結果無法挽回。

她認命,去醫院做了手術,然後提了離婚。

她一直以為,雖然他不期盼孩子,但是誤服藥物真的只是意外,現在想起來,真是諷刺。

傅長川沒有挽留,給她非常豐厚的贍養費。可那段時間,她的賬戶上還是常常會赤字。她沒日沒夜地工作,近乎任性地花錢,給很多新生兒的基金會捐善款,微博上看到有家庭因為孩子而求助,二話不說就劃錢過去。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有寺廟需要修繕或是舉辦法會,她都會記下來,回頭就從個人賬戶裏劃出大筆的金額。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發瘋,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只有這樣做了,才會買到一點點可憐的心安。

而這些,傅長川是知道的,也不會約束她。

這算是補償吧?

補償他騙光了自己家的錢,也補償他算計了那個孩子?

用他最不缺的,金錢。

思緒被一陣突然卷進來的寒風打斷了。

“嗨,中午好。”有人推開了餐館的門,然後在阮之身後的那個餐桌坐下,又脫下了身上的黑呢大衣,撣了撣放在一邊的座位上。

“和昨天一樣,對嗎?”來自越南的老板娘熱情地迎上來。

“是的。一模一樣。”他強調,又拿出了公文包裏的餐具,仔仔細細地放在了餐桌上。

阮之半轉過身,看着他的動作,勾了勾唇角。

這個叫璩應城的男人,是她來到這個德國小鎮後認識的。

她在這條步行街上閑逛,随便進了家亞洲餐館,點了一份鮮蝦炒飯。老板娘剛端上來,她還沒開動,忽然聽到後座有男人用英文說:“為什麽這一份飯有六只蝦?”

阮之便回頭看了一眼,是個亞洲男人,黑發黑眸,有些瘦,文質彬彬的樣子,穿着黑色修身西服,眉目俊朗。

長得是好看,就是有點計較……連少了幾只蝦都要數清楚。

她盯着自己點的,那份一模一樣的鮮蝦炒飯,五只蝦,比他還少一個呢。

老板娘跑了過來,彎腰數了數,然後十分誠懇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看了眼阮之,又解釋說,“你的那份和那位小姐的弄混了。”

可是……自己這份才五只蝦不是嗎?阮之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讓廚房再做一份。”

“我固定在十二點三十吃飯。”男人擡了擡腕表,用一種很快的語速說,“來不及了。”

阮之捏了捏額角,走到他面前:“中國人?”

他就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她,點了點頭。

“換一份吧,我還沒吃。”

看上去這個方法他并不算非常滿意,但是也接受了,禮貌地點了點頭:“謝謝了。”大概是察覺到她的不解,他不大情願地解釋,“我習慣五只蝦配一份米飯,這樣可以控制吃飯的節奏。”

阮之:“……”

“當然你會問為什麽不扔掉一只蝦。”他補充說,“因為你看到了,這一只蝦就有近15克,在一份食物總重量相對穩定的情況下,多一只蝦,顯然,米飯的重量就少了。”

真是奇怪的人……阮之在心底感嘆了一句。

她默默吃着飯的時候,忽然聽到那人又問老板娘:“有人問過租房的事嗎?”

老板娘搖了搖頭。

阮之一擡頭,恰好看到餐館牆上貼着的那張租房啓事。

“說真的,貼這裏效果不大吧?最好還是放在網上,或者問問你的學生。”

“一般來說,如果飲食習慣相近,會免去很多生活的摩擦。”男人一本正經地說,“不急,我可以等一等。”

怪人……不過挺有趣的。阮之回過身:“我想租房子。”

然後,她在這裏住了三個多月。

房東,就是那個古怪的年輕男人,叫璩應城,是大學教授。阮之算是和他同居在一個屋檐下,不過她住二樓,他住一樓。彼此都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

他們的交流不多,因為大多數時候見不到面,當然,見面了,也會覺得彼此是來自兩個星球的,完全無法溝通。

唯一的默契是兩個人都喜歡這家越南餐館的鮮蝦炒飯,午飯常常遇到,背對背的,會開口交流幾句。

“對了,今天在浏覽國內新聞的時候,看到了你的前夫。”璩應城習慣這樣坦率地說話,以此作為必要的溝通交流。

阮之忽然間很後悔,因為要租他的房子,當初不得不接受他對家庭情況的詢問評估,自己竟然誠實地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他的公司貢獻出一個很經典的商業案例。”他補充,“你可以看看。”

杜江南正巧發微信過來,迫不及待地告訴她RY又經歷了一次大震蕩。

傅長川在年前就和一個私募基金簽訂了協議,基金向RY注資三年,而RY必須保證公司三年內一定的發展速度,以滿足基金的投資回報率。一旦無法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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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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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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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月千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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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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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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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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