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剛停過雨,皇城的青磚紅牆還是一片潮濕,鞋履踏在層層臺階上撩起水滴,行色匆匆。

奉天殿中氣氛微冷,一衆人等皆在龍案底下候着,丞相林長書緊蹙着眉,面上胡須微微顫動,眸光瞥向左側的女子。

女子身着一襲淡紫輕煙裙,亭亭玉立,面容清秀,妝容樸素溫雅。

是鎮北将軍從北漠帶回來的,名為羅凝忻,從遼國過來尋來,正逢去年胡人犯進北方時,景将軍将她救下,不過身上財物盡被劫,只留下了一塊玉鎖。

聽她所言,她才是林長風唯一的女兒——林容笙,并以玉鎖為證。

林長風收回眼眸,指尖微顫動一下,羅姓竟如此耳熟,遼國織錦羅家,當年他曾與羅家長女有過糾葛。

座上皇帝低眸看着端來的物件,一塊白碧相間的平安鎖,琢得精巧絕倫,縷着雙魚戲水,暖潤滑澤,還細小的刻着如意二字。

此玉正是當年太子與林家訂下娃娃親時,皇家賜的玉鎖,還是皇後特意找好手玉匠所雕琢。

不過此物卻是羅凝忻端上來的。

皇帝眉宇間隐隐帶了惱色,看向殿中那個身形修長,風度翩翩的林容鈞,似乎有些難以接受。

這小子極少在京城,皇帝是鮮少見過,竟沒想到他就是林容笙?!

皇帝段亦衍站起身來,手裏提着畫像,這是之前讓宮廷畫師繪制的林容笙畫像,他緩緩走到林容鈞身旁。

林容鈞見皇帝提着畫像走來,掩了掩半張臉,退了一步,這種感覺即丢臉又難堪。

皇帝伸手抓住林容鈞的衣領,将他拽過來,用畫像對比兩者容顏,一模一樣,就是發飾衣裝不一樣而已。

“笑一個給朕瞧瞧。”

林容鈞抿了抿唇,怯怯地露出一個‘腼腆’的笑,眸子是不是瞟向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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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長書見此畫面,也顧不上兒子了,是攔也不敢攔,只能縮着身形避而不見,皇帝莫動怒啊。

皇帝眉頭緊皺,他已不想再去聽林容鈞如何換成女兒聲線了,心頭一團火氣。

“竟瞞了皇室十幾年,此乃欺君之罪!”

說罷,他将畫像甩在地上,推開林容鈞,怒火沖天地看着林長書。

林長書俯首跪下,“還請陛下寬恕小兒的罪,要罰便罰于臣,一切皆臣讓小兒所為。”

林容鈞也跪下聽訓。

皇帝側身看向林長書,指着他氣惱道:“朕要罰,你跑得掉嗎,愚蠢!愚蠢的行為!竟拿你兒子代替林容笙,林長書你可以呀,枉世人稱你高風峻節的品行,竟然欺瞞朕!”

皇帝長拂衣袖,背過身去。林長書磕着首,沉聲道:“臣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你說你當年走失小女時老老實實交代,還用得着拿兒子受苦嗎!朕還納悶之前勸你好生想想,莫要退這門親事,原來是怕害了兒子。”

林容鈞腦袋磕着地,沉默不言,聽着皇帝訓斥。

皇帝斂了斂心神,林長書是他的心腹,當年他初登基時多有林長書相輔,平定朝野,清查餘孽,此人足智多謀,洞徹事理且忠不違君,若沒有林長書,他這個皇帝還坐不得如此安生。

罰也不會真拖去斬首,待以後太子登基還需仰仗林長書輔佐。

思來想去,皇帝怒道:“好在沒鬧出荒唐事來,若把太子弄成斷袖,朕先拿你們林家下鍋煮了!”

林容鈞诽腹,他也不是斷袖啊。

見林家認罪,皇帝便下令丞相林長書罰俸三年,還罰了林容鈞三個月禁足,嚴禁将此事傳出去有損皇家體面,否則便是貶官流放發配。

林長書忙應道:“謝皇上饒命。”

林容鈞立馬垂頭喪氣的,得,禁足了,他還怎麽去找岳珑,他這腿能管得住嗎?

皇帝怒敲幾下林長書的腦袋,林容鈞見此,低着首,随即腦袋上也挨了打。

景遠骐觀摩着自家姐夫的發怒,默不作聲,這麽多年過去了,姐夫啊,現在是越來越刀子嘴豆腐心,若不是犯什麽大不逆、謀財害命之罪,發個怒後回去有皇後哄哄便好了。

景遠骐是處理完北漠胡人一事,正好見到此女子的玉鎖,一眼認出此乃林家之女的玉鎖。

聽了她尋親一事,便特意寫了信寄往京城禀明皇帝姐夫,然後姐夫讓他帶着這女子趕往京城,待過完中秋之後再回北方。

正此時,殿外高呼一聲:“太子觐見。”

皇帝立穩了身形,負手于後,看神色,尚在氣惱之中。

很快那身着玄色金暗紋的太子段鶴安款款走來,身形颀長,容色溫和。

皇帝凝目看着段鶴安,雖然當初生大兒子之時,心心念念生個女兒,結果出來個帶雀兒的,令他和皇後極為失望。

現在兒子長大了,長得是相貌堂堂,沒事還能幫着監國處理政務,要是真給林家給鬧出荒唐來,他皇家顏面何存!

想到此,皇帝回首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的林家父子。

段鶴安環視殿中的幾人,恭敬地拱手行禮,見老師與林容鈞跪在地上,還有父皇隐隐帶怒的神色,他大概知道是什麽事了,又轉而看向景遠骐和羅凝忻。

他倒還以為是來與舅舅敘舊的。

皇帝冷瞧着段鶴安,“朕問你,林容鈞扮女林容笙一事,你可是一早便知了。”

段鶴安只好如實應道:“兒臣知曉。”

“連你也瞞着朕和你母後!簡直氣死朕了,朕連你一并罰了!”皇帝抖着衣袖說道。

段鶴安抿了抿唇,難以辯解,便不再言語。

皇帝側目看向那羅凝忻,指了下林長書,“你瞧瞧這羅凝忻可真是你女兒?!”

林長書站起身來,仔細觀察羅凝忻,他心中也定了結果,只怕當年笙兒的走失,便是羅家所為。

他回身道:“小女鼻梁上有痣,羅姑娘并無。”

羅凝忻連忙道:“當年被拐走後,賊人以防被找到,鼻梁上的痣便被點了去,如今這裏只剩下了個不太明顯的小疤。”

聽言,林長書貼近一瞧,确實左側鼻梁處隐約有個淡色小疤,他便又道:“小女左腳心上還有兩顆紅痣。”

羅凝忻也颌了首說道着有,女兒家不便露腳于衆目之下,便退下讓太監前去驗明。

半晌之後,大太監領着羅凝忻回來,恭敬道:“左腳心下真有兩顆紅痣。”

見此,立于一旁的段鶴安眸色幽深。

皇帝掃視一眼羅凝忻,“倒是說說是從何被拐,拐去了哪裏。”

羅凝忻跪下道:“那時年幼,早已記不得,自我記事起便已在遼國羅家為女兒,如今羅家落敗,養母病逝前才同我說起身世,便讓我帶着玉鎖前來大滄認親。”

林長書問道:“你養母可是羅菀清?”

羅凝忻點了點首。林長書垂下手,那便只有她了,當年在範氏與羅菀清二女間,他選擇了範氏。

羅菀清報複心極強,手段頗為狠辣,當年她會設法拐走林長生的女兒也正常不過,林長書曾懷疑過羅菀清,也曾為此追尋到羅家去,卻沒尋到結果。

林容鈞也打量了羅凝忻一眼,輕蹙眉,不知是他的抗拒還是什麽,他并不接受這是他的妹妹,甚至在她的容顏上找不到一點相似。

皇帝見林長書沉默,冷道:“即有玉鎖作證,腳下也有紅痣,若這是你女兒林容笙,便速速帶走,朕省得再瞧你這副樣子。”

是啊,什麽證據都有,林長書也不得不信這是小女林容笙,懸着的心放下,畢竟一把年紀,也耗不起時光再去尋找了,可為何提不起欣喜若狂呢。

林長書長嘆一口氣,将羅凝忻拉過來,先帶回去讓夫人認認這可是他們的女兒,是真是假,夫人想來能一眼看出來。

林長書只好道:“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如今随我回府吧。”

羅凝忻頓了頓,看向一旁的太子段鶴安,她故意鬧到禦前來可不單單是為了認親,若她本該是太子妃,因為林家女兒丢失退了婚,她是不是該要些補償呢。

她是真的林容笙還是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沒被揭穿之前讨到好處,現在的東宮太子妃兩年不孕,若是她能入東宮為妃,為大滄太子懷上兒女,到時就算謊言被拆穿,她也不至于被丢棄街頭。

羅家已經落敗了,她獨獨一個女子能有什麽好日子過,費盡周折,費盡千幸萬苦不就是為了此嗎。

此時若不要,今後可沒那麽容易要到了,她羅凝忻只是想活得更好一點,這沒什麽錯。

羅凝忻看向龍案上的玉鎖,輕聲道:“敢問陛下,那玉鎖可是當年我與太子殿下婚約的鑒證。”

此言一出,在場人目光皆轉向羅凝忻,皇帝挑了挑眉,道:“話是如此說沒錯,玉鎖是皇後命人特意打制,用來訂此親事。”

“如今陛下可是要将玉鎖收回。”羅凝忻再次道,她頓了下,“兩年前與太子殿下退婚時,玉鎖一直都在民女手中,皇家未能收回玉鎖,況且民女也不在場不知曉,這退婚可是不作數呢,”

皇帝輕瞥一眼段鶴安,神色如常,仍舊溫和淡然,似乎也未表态,不指定心裏不快了。畢竟是為父的,自家兒子什麽德行他還是知道的。

皇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婚事可是林家與朕商議後解除的。”

羅凝忻神态楚楚可憐,眼眶濕潤起來,委屈道:“可這一切都是民女不在的情況發生的,被拐賣也不是民女願意的,這些年都守着這塊玉鎖滿懷希望的過日子,受盡苦難才回到京城,該是我的,也不是我的了。”

羅凝忻抹了下眼角的淚,苦澀笑了笑,“民女本以為有這塊玉便可認回婚事,哪怕是妾也可,結果是空歡喜一場,民女說這樣的話實在是不知羞恥,只是問問陛下可是要收回玉鎖罷了,如今能認回爹爹,認回親人,我很高興了,這世上本就無公平而言,民女不會将此看重了,既然難以如願,便不打擾皇上與太子。”

說罷,羅凝忻憂愁地對林長書淺淺一笑,行了禮:“民女告退。”

一副可憐懂事的模樣,讓衆人心裏過意不去,是啊,按照林容笙的角度,确實十分可憐,一直受到傷害的是她。

林長書有些動容,還是帶回去再說,真是他女兒定不會讓她嫁得差的。

見此,皇帝眯起眸子,揮手讓人退下。

段鶴安嘴角微勾,總算是看這一幹人等你來我去的說完了,這女子很會把自己放在被害者的位置來博取同情,讓旁人覺得虧欠她,好像無人給她做主,今時是第一次,一來二去再挑弄幾番,也就動容了。

若是別的男子聽多了,也會為之動容,一句開心,将她納入家中,不過區區一妾室,還是給得起的。

可偏偏太子小氣得很,他給不起妾室,還不至于給自己添堵。

段鶴安瞥了瞥景遠骐,沒想到呀,他舅舅這回該給他帶了個麻煩回來。

他道:“兒臣當是來與舅舅敘舊的,結果來到殿裏領了罰,還看了個認親環節,兒臣思酌片刻,這位所謂真林家小姐說得也有道理,玉鎖是婚約的鑒證,退不退婚也不一定,若林小姐回來,是該繼續這個婚約。”

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子突然開口,衆人皆一愣,羅凝忻眸色一亮,不曾想太子竟如此容易說動。

段鶴安掃了一眼林家父子,溫和笑道:“老師與林公子等等再走吧,那不能只是看過羅姑娘便認定是林家林容笙了,孤的東宮裏也有要與林家認親的女子,老師看看再走也不遲,既然都是帶着人來認親,一同認認吧,這真假未辨,還很難說。”

聽言,羅凝忻微僵了下身子,她有玉鎖為信物,鐵證如山又豈會怕。

衆人不知太子在買什麽葫蘆,但林容鈞卻輕輕一笑,東宮裏能有誰與家妹相似,便只有那位太子妃了吧,在此之前他也懷疑過阿禾,太子不會同他想到一起去了吧。

段鶴安召來太監,吩咐道:“去将太子妃請來,讓她莫在犯困了。”

太監應了聲是,便匆匆退下。

段鶴安回過首來,看向殿中疑惑的幾人,平和地解釋道:“或許是太巧。除了沒有那塊玉鎖,孤的太子妃也恰好符合林家之女,不妨二人滴血驗親?”

作者有話要說:按住阿禾的小腦袋,21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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