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命裏初見

轉眼就是端午,花家家大業大,又無主母,自三個姐姐出嫁後,事情多半落在玉衡身上。這一陣忙得腳不着地,無暇出門。

直到端午後,玉衡才抽出空來,各處鋪子巡視。

路過書肆,玉衡便順道拐了進去。

甫一進門,一個着灰白短衫的男子就迎了上來,俊面含笑,“小姐尊安,不知小姐是買書還是買文房用具?”

這男子身形颀長,面容朗潤。一邊說着,一邊伸手請她往裏走,俨然一副夥計模樣。

他面生得緊,身上卻穿着書肆夥計統一所穿的灰白短衫。玉衡疑惑半晌,突然想起來,這不就是十幾天前招的那貴公子嗎。

見他待客十分娴熟周到,玉衡吃驚不小的同時,又覺好笑,自己這次真是看走眼了。

“你是新來的吧?”玉衡笑道。

柏回笑答:“我是新來的夥計,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小姐見諒。”

玉衡點頭肯定道:“很不錯。你忙去吧,我有需要再叫你。”

柏回溫和一笑,又給她奉了茶,就退開了。

連翹跟在玉衡身後,好奇地頻頻看向柏回。她跟在玉衡身邊多年,自然也學得一些看人的本領,這人舉止明顯帶着一些貴氣,不知怎麽會來小姐的書肆做了夥計。

書肆裏還有幾個着長衫的書生在挑買文房四寶。玉衡看着柏回走上去,給他們介紹,對店中的石硯毛筆等的産地價格,如數家珍。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砰砰梆梆的聲音。

進來時她便注意到了,對面街原先的衣裳鋪子不開了,轉給了別人,正在裝修,不知這新來的商家是做什麽生意的。

趁着柏回沒注意,玉衡帶着連翹穿過後院,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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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正伏案看着什麽,看得專注,連她們上來的動靜也沒聽見。

玉衡注意到他臉頰通紅,連耳尖也紅得透亮。

難不成沈玉竟是生病了?

走到沈玉身側,玉衡好奇地湊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書籍,正好看到一行字——

‘肩露新月,枕落烏雲,櫻桃口聲聲嬌.喘,紅羅帳浮浮沉沉’

沈玉俊臉早已羞紅,還堅持看着。玉衡好笑同時也不由感動。突然壞心一起,故意重重地咳了一聲,驚得沈玉幾跳将起來。

沈玉慌忙站起身,回頭一看,見是玉衡站在他身側,又看她眉眼含笑,定是看到了書上的內容,他登時又羞又窘,恨不能立時從窗戶跳下去。

“...東家,東家,我...你...你聽我解釋....”沈玉慌忙結巴解釋。

見沈玉羞得連話也說不順了,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不用多說,我省的,畢竟你也是二十出頭的人了,我省的我省的。”

被玉衡這麽一調侃,沈玉羞得脖子也紅了。

“東家...我沒有...”

見沈玉眼裏急出了淚花,玉衡才笑出來,“好了好了,我逗你的。”

沈玉身為讀書人,對于男女之事,害羞得厲害。若不是為了幫她寫話本,只怕一輩子都不會碰這些男女情.愛的書籍。

沈玉慌忙将桌上的書收了起來,又慌手慌腳地給她倒茶。

見他那個樣子,連翹撲哧一聲笑出來,沈玉更是羞得不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面皮直發燒。

玉衡見他實在羞窘,便叫他先下去了。沈玉如蒙大赦,顧不得斯文,搶步下樓去了。

連翹見他那個模樣,又是好一陣嬌笑,啐道:“書呆子!”

見書肆沒什麽事,玉衡坐了一會兒,才帶着連翹回府了。

才走到府門口,見門口站了兩個小厮,臺階旁還站着一個女子。

女子腳邊放着兩個包袱,引得玉衡多看了她一眼。鵝蛋臉,水杏眼,柳葉眉,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門房小厮見她回來,連忙迎上來,“四小姐,您回來啦。”

那女子一聽小厮的稱呼,擡眼朝她看了過來,以袖掩面,輕輕啜泣,惹人憐惜。

“這怎麽回事?”玉衡問道。

那小厮輕聲道:“說是來找二公子的。”

玉衡一聽就明白了,這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不用說,肯定是她那風流成性的二哥在外面留下了種,這會兒人家姑娘找上門來了。她點點頭,沒理會那個女子哀求的目光,徑直進了府去。

剛走到正院,便聽到裏面傳來怒罵。

“那個畜生呢?”

“...二公子避出府去了。”

“去把他給我找回來!這個不孝子!”

玉衡擡腳進去,笑道:“無後才不孝呢,二哥給咱們花家開枝散葉,怎麽就不孝了?”

花嬰見是女兒,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眉頭卻依然緊皺着。

前兩次找上門來的姑娘,花嬰皆是給了銀錢打發了,畢竟是煙花柳巷的姑娘,是誰的種當真說不清。

一而再,再而三的,花嬰也已經忍到盡頭了。

“這畜生像沒辔頭的野馬,也該好好地栓一栓他了。”花嬰話畢,對守在一旁的管家劉伯道:“去把那女子接進來,安頓在那畜生院裏去。”

玉衡心裏嘆了口氣,倒不是擔心那女子。這麽多年過來,她早該習慣這裏的人三妻四妾五通房了。

見花嬰還在生氣,玉衡笑道:“您說您,當初給二哥取什麽名字不好,非得取白水,白水白睡,怪您名字取得不好。”

花嬰吹胡子瞪眼的,“姑娘家家的,胡說什麽呢,回房繡花去!”

玉衡哪裏會繡花,縫個衣裳還縫得亂七八糟呢。

“我來找您,是想問問您,胧縣的那片地可辦妥了?”

說到正事,花嬰正了色,回房取出一個小木盒來,遞給玉衡,道:“銀子你收起來吧,爹給你出就是了,就當為你置辦嫁妝。”

玉衡打開盒蓋,略翻了翻,将裏面的那沓銀票取了出來,塞進花嬰的手裏。

“這可不行,這是我的私人田産。”

花嬰苦笑不得,轉而又想到一些事,心裏一嘆,将那銀票收了起來。

玉衡想起一事,問道:“我聽說三哥在城裏四處買鋪子,您不會真要開糧店吧?”

花嬰正色道:“爹說話難道不算話?”

玉衡笑着搖頭,“您何必争這一時之氣?”

說完話,玉衡出了正院,迎面遇到了一行人,走在前面的兩人,相貌有幾分相似,一樣的光鮮亮麗的打扮。正是四姨娘金氏和五妹宜笑。

金氏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她懷裏的小木盒轉了一眼,臉上才擠出笑意來,“可不湊巧,我們剛來,玉衡便要走了,玉衡可忙?再坐一會我們也好說說話。”

玉衡見金氏時不時就望向自己手裏的木盒,心知她是擔心老爹又給了什麽好東西。她微微福身問好,“四姨娘。怕是不能夠,我還有事,便先告退了。”話畢又朝宜笑點了點頭。

背着老爹時,宜笑素來不會和她多說話,玉衡也就沒等她開口,轉頭離開。

“宜笑,你瞧,你爹不知道又給了這丫頭什麽好東西,”金氏猜測道:“該不會是房契吧?”看那木盒大小,金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宜笑恨得牙根直癢,“爹什麽好東西沒給她?鋪子都替她不知道開了多少。前兒我求爹替我開一間胭脂鋪他都不肯,還是哥哥幫我的。”

金氏聞言,更是大為生氣,怎麽都是女兒,花嬰心能這麽偏?

“你平日有事沒事別在總出去玩,去你爹爹跟前賣個乖也是好的。不然到時候你爹把好東西給了玉衡了,看你怎麽哭!”金氏有些恨其不争地道。

宜笑眉梢微挑,小嘴一撅,“我去爹那做什麽?端茶遞水,自有丫鬟。沒的被爹嫌我礙手礙腳呢。”

金氏見女兒依然少不更事,不由怒嘆一聲。

........

又是半月過去,天已經慢慢炎熱了起來。

“東家,這是對面書肆東家送過來的請帖,他們十六開業,請我們過去捧場。”

“書肆?”玉衡皺了皺眉,沒想到對面新開的鋪子也是書肆。

沈玉點點頭。

雖說是同行競争,但是人家都客客氣氣地送來了請帖,且以後少不得打交道,禮節還是應該到位。

“适時你便去吧,送盆花草什麽的就行了。”玉衡道。

“送花草?”沈玉奇道。

“對啊,送一盆富貴竹吧。”玉衡肯定道。是敵非友,要送什麽好東西啊。

沈玉應下來。

兩人正在說話,忽而樓下竄上一人來。灰白短衫,清隽挺拔,正是柏回。

“原來是東家。”柏回見沈玉恭敬地立在她跟前說話,先是一愣,繼而了然拱手一揖。

玉衡倒有些奇怪,笑問道:“你怎知我是東家?”

柏回笑道:“上回東家過來,我聽東家聲音就感覺有些熟悉。”

這人心還挺細,玉衡心忖。

“我有一事不明白。公子看樣子不是缺財之人,怎麽會屈就來我這小小書肆做個打雜的?”

“東家喚我柏回就好,”柏回笑道,“小小書肆,卻也學問頗多,沈管事教會我許多學問,何樂而不為?”

沈玉一聽,頓覺他一語雙關,臉皮倏然紅了起來。

玉衡一笑。原來是他寫的,就說近話本近兩回怎麽文風突變。

“很好。”玉衡贊許道。“那你們忙吧,我就先走了。”

玉衡出了書肆,對面商鋪牌匾被一塊紅布遮了起來,大門正緊關着。

她略看了一眼,沒有怎麽放在心上,上了馬車。雲碣書肆成功自有道理,倒不怕別人搶了生意。

此時對面商鋪二樓。

“公子,那位正是花家四小姐,花家最得寵的女兒。前些日子被李家退了親,花嬰正籌備開糧鋪,據說是為了給女兒出氣,故意要和李家搶生意。”

一個身材颀長的人立在窗縫前,目光如炬,看着那輛紅木馬車消失在街角。

房間門窗皆閉,看不清此人面容。

“是不是搶生意還未知呢。”他輕道,聲如玉磐,清澈似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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