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玉衡見那黑衣人舉刀砍來,本能地朝旁邊一滾,險險避開了刀鋒。
柏回的刀也已刺到了那人背後,那人只得閃身避開。
玉衡逃過一劫,只覺渾身發軟,柏回拼命幾招将那人逼退,轉頭朝玉衡吼道:“快走!”
玉衡連忙爬起身,撥開樹枝,朝林中跑去。
兩邊的交戰都已至白熱化,一時倒無人顧暇她。
玉衡拼命地往前跑,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林木深處目能所視不過三步。樹枝時不時打到她臉上,打得生疼,不知跑了多遠,直至脫力,才頹然一屁股坐了下來。
她大口喘着氣,金戈之聲已全然聽不到了,耳畔傳來一陣陣蟲鳴鳥叫聲。
不知柏回怎樣了,玉衡大急,卻無法可施,她回去不僅幫不上忙,還會拖他後腿。
又不知何處傳來了野獸的嘶吼聲,玉衡蜷縮在灌木叢裏,寒毛直豎,一動不敢動。
四周都是黑暗一片,只能隐隐看到樹木的影子。枯葉時不時作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面鑽動。
玉衡又憂又怕,坐了一會兒,還是不忍心就這樣丢下柏回,慢慢地往來路摸去。
可走了很久,也沒有再聽到金戈之聲,反而不知何處山谷,幾只老鴉開始此起彼伏的哇哇慘叫,聽得人心裏發滲。
玉衡強忍住害怕,繼續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腳踏空,整個人倏地摔了下去,小腿磕上了一塊凸起的石頭,疼得她眼淚直流。
眼淚一流,心中擔憂委屈突然被無限放大,心裏一陣發酸,玉衡再也忍不住,嗚咽地哭了起來。
她這十餘年來從來沒有哭過一次,連蘇茹離開的時候,她也沒有哭。此刻她迷失在這深山之中,柏回眼下又生死不知,竟是越哭越覺傷心。
正這時,一旁傳來‘沙沙’聲,像是什麽動物踩在枯葉上一樣,那聲音由遠而近,竟是朝她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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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吓得止住哭泣,睜大眼睛朝聲音那邊看去,卻什麽也看不見。她又驚又懼,連忙爬起身來想跑,剛跑了沒一步,磕到的左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登時跌倒在地。
那聲音越加近了,像是已到了跟前。玉衡驚恐地瞪大了雙眼,隐約看到一個大型動物的身影朝她走來,可能是老虎之類的,吓得她幾乎閉過氣去。
只感覺到那東西離她越來越近,尖叫剛出便戛然而止。
什麽東西捂住了她的嘴。
玉衡瞪着眼睛,感覺嘴上的覆蓋物很是溫熱,像是——手!
“別怕。”一道人聲在她耳旁響起,聽來有些熟悉。
原來是人!
這個認知讓玉衡驚喜萬分,她幾乎是在瞬間,不能自已地一把緊緊抱住了那人,後怕之餘,一種幸存之感讓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那人猛地被玉衡抱住了腰,不由一怔,本想将她拉開,又聽她哭聲顫抖,想來是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裏吓壞了,本是要推開她的手,神使鬼差地輕輕拍上了她的背。
玉衡哭了一會兒,理智漸漸回複,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竟将一個生人緊緊摟住痛哭,連忙放手,吸了吸鼻子,“對不起,對不起,冒犯到你了吧...”
話還沒說完,一股血腥味直撲入鼻。
“你受傷了?”玉衡驚問。
那人簡短地嗯了一聲。
是個男人。這聲音極為熟悉,玉衡一時想不起來,她突然想到包袱還被自己背在背上,幸好是斜着背着,不然可能在這一路奔跑中掉了。柏回的傷藥還有一些剩下。
“我有藥!”玉衡匆匆解下包袱,摸出打火石和蠟燭,呼哧一聲将蠟燭點燃了。
四周慢慢亮起來,玉衡朝那人的臉看去。
在昏黃的燭光下,那人正坐在枯葉上,身着玄衣,一張如玉的臉龐,半點血色也無,面上沾了幾滴鮮血,燭光一照,像寶石一般透着光澤,詭異地紅得有些好看。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正向她看來,目光清冷。
玉衡手一抖,蠟燭掉在地上,火焰撲哧一下滅了,四周重歸黑暗。
“柳...柳東家?!”
柳玄機沒有搭話。氣氛微凝,只聽得聲聲蟲鳴鳥叫入耳。
不多時,玉衡回過神來,慌手慌腳地蹲下身,在地上摸索掉下去的蠟燭,卻半晌也摸不到。
“奇怪,明明掉在腳下的...”玉衡無意識地嘟哝了一聲。
柳玄機依舊不發一言。
玉衡摸索了半天才摸到蠟燭,連忙點燃了蠟燭,燭光重新将兩人的臉照亮。
玉衡一手拿着蠟燭,一手在包袱裏翻找出傷藥。
“你傷在哪了?”玉衡問道。
“前胸。”柳玄機簡短道,說着他費勁從懷裏摸出一支白色的瓷瓶,遞給玉衡。
“用這個藥。”
玉衡聽他聲音有異,似很虛弱,不由擡眼朝他臉看去,卻見他臉依然是一派清冷,看不到任何痛楚的神色,只是眉宇緊緊地皺着。
她接過他手裏的瓷瓶,将蠟燭湊近他胸前,他胸前的玄衣已濕了一大片。将蠟燭遞與他拿着,玉衡雙手捏住他的衣襟。卻在剛碰上時就愣住了,入手是一片粘膩,她縮回手一看,手掌赫然一片鮮紅。
她定了定神,再次伸手将他衣襟拉開,裏面白色的亵衣已被染紅,輕拉開亵衣一看,玉衡不由得了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他自肩到左胸,有一道長長的傷口,皮肉外翻,還在滲着鮮血。這一刀若是再深一些,只怕就要傷及心髒了。
她一開始見他面色平靜,還以為是小傷,這麽重的傷,他竟然一聲都不吭。
柳玄機見她臉色發白,愣看着沒動,似乎有些不耐煩,将蠟燭朝她一遞,“拿着,我自己上藥。”
“你自己怎麽上?”玉衡驚醒過來,知他是嫌自己不夠利索,連忙抽出絲巾,胡亂将他胸前的血擦了擦。
柳玄機身體後仰便于上藥,一手撐于身後,勉強支撐着身體。
這樣的姿勢,對他的傷勢明顯是雪上加霜。玉衡神使鬼差地坐到了他身後,想讓他靠在自己懷裏,讓他輕松一些。
豈料他并不領情,一手将她推開。
玉衡愣了愣,暗罵了一聲,什麽時候了還顧着自己的尊嚴?
玉衡拔開瓶蓋,裏面是一些青色藥粉。藥粉灑上傷口之時,柳玄機身體突然猛烈地動了一動,玉衡心無旁骛地上了藥,擡起頭,見他煞白的臉上倏地冒出汗水。
這麽重的傷,上藥不比灑鹽輕松許多,他疼得滿頭大汗,竟是一聲不吭。如此堅韌的人,實是玉衡平生初見,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她不敢耽誤,連忙從包裹裏取出沒穿過的亵衣,打算撕成條好替他裹傷。這亵衣是從家裏帶出來的,質量上佳,撕了幾下竟撕不開。
柳玄機咳了幾聲,緩緩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丢給她。
玉衡連忙接了過來,匕首入手微沉,做工精巧,上面鑲了幾顆藍寶石,在燭光照映下,反射出幽藍的光芒,煞是好看。
玉衡卻不敢多看,連忙抽出匕首,将亵衣劃做幾條。匕首極為鋒利,既然他貼身收藏,定是極喜愛之物,玉衡用完,即将匕首回鞘,還給了他。
他穿着衣裳不好包紮,亵衣要穿過他的腋下,繞直背部,再繞回來。玉衡只好将他衣裳全數脫了下來,只見他渾身的皮膚在燭光的照射下,如一塊上好的白玉。
等包紮好,柳玄機氣息已變得極弱,忽然脫力,猛地朝後倒去,好在玉衡就跪坐在他身後,這一倒就倒在了她懷裏。玉衡将他接住,自己也被撞得朝後倒去。兩人雙雙倒在地上,好在有她做墊,柳玄機倒無虞。
柳玄機往旁邊移了移,玉衡好不容易才爬将起來。見他倒在地上,已閉上了眼睛。玉衡慌忙伸手欲去探他鼻息。
不料他突然睜開雙眼,點漆般的雙眸中寒光攝人,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如被鐵鉗抓住般,頓感疼痛。玉衡不由輕吸了一口涼氣。
柳玄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的寒光褪去,放開了她的手。
玉衡縮回手,揉了揉手腕,知他是本能反應,也并不見怪。
他的玄衣已經血液弄髒,玉衡從包裹裏取出自己的男裝準備讓他穿上。
“你知不知道柏回怎麽樣了?”玉衡這才想起柳玄機可能知道柏回的下落,急忙問道。
柳玄機搖了搖頭,“我們四下散開了。”
玉衡心下一黯,又不由燃起了些希望,柳玄機都能逃出來,柏回也一定可以的。
柳玄機從她手裏接過衣裳,入眼見是玉色,不由一怔。
“這是我的衣裳,你放心,我沒穿過的。”玉衡急忙解釋道。
柳玄機點點頭,輕聲道謝:“多謝。”接着緩慢地自行穿了起來。
這套男裝,玉衡穿着很寬松,柳玄機穿來,就有些小了。他緩慢地穿好,露出一小截手腕。
玉衡收拾好了東西,一時惶惶不知該往何處去。這山林深深,想尋柏回也不知該去哪尋。
柳玄機低聲咳了一陣,‘噗’地一下将蠟燭吹滅了。
“我們要找個山洞過一晚才行。”他低沉道。
“這黑壓壓的,去哪找?”玉衡問道。
柳玄機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他失血太多,一站起來頭就發暈,幾乎要摔倒,好在玉衡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柳玄機卻輕緩地不容抗拒地推開了她。
玉衡一愣,立在原處忘了動作,心裏驟然生出一股委屈來。
月上中梢,此刻林間稍微有了些光亮。
柳玄機擡眼看了看天空,幾顆繁星閃現。
“朝山上走吧,就算找不到山洞,能找到一處避風之處也好。”
可能是他氣力不足,這些話玉衡聽來,已比平日溫和了無數倍。尋常的話聽起來,心中也不由一暖。她心裏芥蒂驟散,将包袱負于背,跟上他的步伐,剛一邁步,左小腿就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玉衡咬咬牙,繼續往前走去。
柳玄機聽到她呼吸急促,問道:“怎麽了?”
玉衡搖搖頭,“沒事。”
兩人慢慢地穿過茂密的叢林,往山上走去。
聽着身側傳來的呼吸聲越來越重,玉衡心裏不由大急,這樣走下去,他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柳東家,不如你在這等我,我去找山洞,再回來接你。”
只聽他沉默片刻,問道:“你認路嗎?”
玉衡一怔,正想說認路,就聽柳玄機緩緩道:“你碰到我的時候,是不是迷路了?一會兒你找不回來呢?”
“我...”
“走吧,再找不到,我們就在前面歇下。”
他聲音很弱,卻出奇地沉着。玉衡聽在耳裏,只覺得心中大定。
好在兩人運氣不壞,不多時,柳玄機停下腳步,朝一邊指了指,道:“那邊有個山洞。”
玉衡順着望去,黑壓壓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走吧。”柳玄機道。
走了不過二三十步,果然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在前面。
“竟然真的有,你怎麽知道?”玉衡喜道。
柳玄機沉默片刻,玉衡後知後覺發覺自己這話明顯着是先前不信任他,不由讪讪的,率先擡腳朝山洞走去。
“點蠟燭吧。”柳玄機咳嗽幾聲,道。
玉衡摸出蠟燭點燃,這才看清山洞全貌。
山洞不大,一角有一些幹草,另一角有一堆灰燼,旁邊還放着不少薪柴。還有幾個瓦罐四處散落着。
“這山洞有人住!”玉衡驚道。
柳玄機看了看,“只怕是冬天獵人上山打獵的歇腳處,這山洞很久沒人來了。”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玉衡心中大奇,想問他是怎麽知道的,又見他眉宇緊皺,只怕痛得狠了,只得将疑問壓下。柳玄機兀自走至幹草旁躺下,可能是牽動了傷口,他呼吸驟然急促。
玉衡抱了幾根薪柴過來,準備生火,柳玄機卻阻止了她。
“那些人只怕還在找我們,不要生火。”
玉衡一驚。這山洞在半山腰,若是生火,洞口的火光老遠就能看到。
柳玄機躺在幹草上,玉衡從包袱裏拿出剩下的一套衣裳,蓋在他身上。
玉衡坐在薪柴堆上,看着柳玄機,他雙眼微閉,臉色蒼白。想着他失了這麽多血,只怕早已是唇幹舌燥。玉衡咬咬牙,撿起一只瓦罐。
“我去找些水回來,你一個人在洞裏沒關系吧?”
“不要去遠了,小心。”柳玄機虛弱地囑咐道。
玉衡應了一聲。本想帶着蠟燭去,一想柳玄機的話,不敢照明,一口吹熄了蠟燭,摸黑走出了山洞。
林間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怪鳥的鳴叫聲,山風迎頭吹來,玉衡不由打了個冷戰。
天上一輪細細的上弦月散發着淡淡的清輝,樹林茂密,極少有光線能照下來。
左腳的疼痛已減輕了不少,都沒來及查看傷勢。
玉衡壯起膽子,朝一方走去。
她緊緊地将瓦罐抱在胸前,不敢斜視,心裏默默地記着路線。林中偶然傳來響動,怪叫一陣又一陣,風吹過樹梢,聽來像是人在慘厲的哭叫。玉衡直感覺頭皮發麻,如有芒刺在背,寒毛直豎,但也不得不咬牙繼續往前走去。
她默數着步子,在數到五百步的時候,依然沒有碰到山泉水塘,她擔心迷路,正打算回轉,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潺潺聲。
玉衡不由大喜,連忙朝水聲處奔去,果然沒多遠,有一條山泉自林間淌過。
玉衡将瓦罐細細地清洗了幾遍,這才裝了水,朝來路返回。
她生怕自己迷了路,心裏擔心,倒不怎麽覺得害怕了。
好在她一直走的直線,順利地返回了山洞。
柳玄機意識已開始模糊,奮力撐着不敢睡去。直至聽到一陣腳步走進洞來,又聽到她輕聲叫他,心裏一松,不及回答,就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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