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在這...”話還沒說完,柳玄機突然一躍而起,手中匕首迅速精準一劃,那人剩下的叫喊被生生遏斷。

玉衡眼睜睜地看着他雙手捂住脖子,轟然倒下,雙眼怒睜,跌落在地的火把照着他猙獰的臉,也照亮了他手指間噴湧而出的鮮血。

玉衡将這血腥的一幕看在眼裏,心裏卻異常平靜。

另外三人聽到動靜,急速朝這邊奔過來。一人朝柳玄機殺去,一人朝玉衡撲将過來。

玉衡連忙撿起地上的火把,朝那人扔去。

在她撿起火把時,火光照亮了她的臉,落在最後那人徒然一怔。

柳玄機那邊已經交上了手,那人拳腳不甚佳,柳玄機若是沒受重傷,一腳就能将他踢翻。只是眼下他連日奔逃,已是強弩之末,一動手,牽扯到傷口就是一陣劇烈的疼痛。眼見着那人舉刀朝玉衡砍去,柳玄機拼命将對手一腳踢開,就朝那人撲去。

正在此時,異狀橫生。

一把尖刀從背後擲向舉刀那人,噗地一聲,狠狠地洞穿了他的背脊,那人栽倒在地。

幾人皆是一怔。

攻向柳玄機的那人更是又驚又懼,朝那擲刀的蒙面人看去,大惑不解,“千使大人?”

那位千使大人卻沒有作聲,頓了頓,猛地朝他奔襲過去,那人本就警覺,見他突然襲來,連忙朝遠處逃去。只是不過片刻,那千使大人就追上了他,再回來時,手裏提着那人的屍體。

柳玄機和玉衡兩人都怔住了,這人是誰?為何幫他們?

不遠處就有搜尋的人,已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正朝這邊趕來。那千使大人頓了頓,快速地扒下了手中屍體的衣物,朝玉衡扔了過去,粗聲粗氣地道:“快換上!”

玉衡愣愣地接住。

他又催促道:“愣什麽,快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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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玄機一開始還以為這人認識他,但見他此刻像更擔心玉衡,不由疑惑,這人竟認得花東家嗎?

玉衡卻并不穿,反而将手中衣物抛向柳玄機。她擔心柳玄機此刻沒有力氣剝下那屍體的衣裳,打算自己再去剝一件。

那人見她如此,眉宇緊擰,沒有說話,幾下又将地上被柳玄機劃斷脖頸的屍體的衣物拔了下來,朝玉衡丢來。雖沾了鮮血,但此刻也顧不得了。

兩人見他如此,皆明白他是要救他們。當下不遲疑地脫下了身上的外衣,将從屍體上剝下的衣物換上了。

與此同時,那人将他們換下的外衣穿到了屍體身上,又摳起幾坨黑泥,往那兩具屍體臉上抹了抹。

剛做好這一切,火光就出現在不遠處的林間。

那千使大人粗聲囑咐道:“你們充當我的随從!”

就算他不說,兩人也知道他的意圖,當下不敢做聲,并列站在他身後。

“你怎麽樣?”玉衡見柳玄機額上滿是汗水,臉色有些蒼白,擔憂地問道。

“不礙事。”柳玄機安撫一笑,卻剛笑到一半,一陣劇痛襲來,生生将他的笑容遏斷。

那些人已經奔至近前了,共有十餘人,皆手持火把。

那千使大人上前一步,道:“來得正好,這兩人已被我們殺了,擡回去吧。”

“參見千使大人!”那十餘人單膝跪地,恭敬道。

那千使大人擺了擺手,指了指另外一具屍體,“這是我的随從,死了,一并擡回去吧。”

那些人躬身應是。

玉衡偷眼望去,見幾個人走出來,擡起地上的三具屍體。

她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生怕他們會認出來。

好在那些人沒有多看,擡着就跟在了他們身後。

一行人慢慢出了密林,往一個方向快速走去。

玉衡擔心着柳玄機的傷勢,一路不住地看向他。柳玄機悶聲咳了好幾回,好在沒人注意到他。

傷處痛得厲害,柳玄機感覺周身脫力,咬牙提着一口氣,才不至于掉隊。

一直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遠遠地,西南方向紅光大盛,似乎照亮了半邊天空。

玉衡看得疑惑,這深山裏,深夜中怎麽會出現這麽強盛的光亮?她不禁朝身邊的柳玄機看去,卻在他臉上看到了了然的神色。

又走了一段路,紅光越來越盛,視野陡然開闊了起來。

玉衡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柳玄機輕拉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連忙收起驚色。

只見眼前一片約三十餘畝林地間,樹木都被砍掉了,夷為了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寬皆丈餘的牆,一排排延伸開去,形成一片牆林。牆內火光大盛,似乎在燒着什麽東西。每道牆下有人影晃動,皆在忙碌不停。

玉衡恍然大悟。這些人想來不是在幹什麽正當勾當,之所以兩人會被追殺,可能是因為兩人不經意闖入了他們的禁地。

只是...玉衡看向身前的千使大人,這人為何要幫他們?

一行人走到空地。此處距那些爐火尚有十幾二十步的距離,但玉衡已經感覺到了一陣陣熱浪撲了過來。

那千使大人轉頭對擡着屍身的人道:“将屍體扔進爐火中去。”

那幾人不敢抗命,将三具屍體丢進了一座大爐裏。

火光倏地将屍體吞沒,玉衡別開頭,不敢再看。

正當這時,一行幾人從旁邊的小屋裏走出來,遠遠問道:“千使大人,可找到人了?”

那千使大人點點頭,依舊粗聲粗氣,“已經殺了,叫你的人撤回來吧。”

那人遠遠地拱了拱手,一邊吩咐人去了。

“你們就在這守着。”千使大人轉身吩咐道。

玉衡和柳玄機皆明白,他是在吩咐兩人,随那些人應了是。

那千使大人便朝那木屋走去了。

玉衡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感覺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是不是見過這個人。他頭臉都隐在布巾下,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玉衡還不敢和他對視。且這人武功高強,她實在不認得這麽一個人。

玉衡朝柳玄機望了一眼,他正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個地方。

玉衡不敢出聲,只得狀做巡邏的樣子,狀做警惕地四下看去。

東北角堆了兩堆小山般高的大小不一的黑石頭,另一邊堆放了堆疊起來的幾十只大木箱子。

有人不斷地将木箱擡進那些牆林內,玉衡好奇看去,恰好看待幾人擡着木箱朝一米多高的爐口傾倒,黑壓壓的東西從箱子裏傾瀉入爐中。

牆內火光大盛,亮如白晝,玉衡看得分明。

那些黑峻峻的東西,是一枚枚銅錢!

瞬間,玉衡明白了這些人是在做什麽,心中大驚,猛地打了個嗝。

好在無人注意到她。

柳玄機就在她身旁不遠,玉衡側頭朝他看去,他應該早就知道了這些人在做什麽了,難不成...他是過來調查這個的?所以才被追殺?

一瞬間,玉衡心裏念頭紛雜。一時倒将兩人危險的處境給忘了。

柳玄機一直在想着脫身之法。

那人雖然像是在幫他們,但畢竟不知那人底細。且他快撐不住了,他感覺到傷處有鮮血迸了出來,已經有血腥味透出來,若是讓別人聞到,定會生疑。

只是這裏守備森嚴,空地邊緣四面都有人持刀守備,中間還有一隊隊人來回走動巡邏,偌大的空地上,無數人來來往往,卻無一人敢随意說話,可見其戒備之森嚴。

可眼下他身受重傷,玉衡不會拳腳,兩人決計無法出去,只得靜觀其變了。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那千使大人才從木屋裏走出來,他徑直走到玉衡他們跟前,點了兩個人,“你,你,”接着轉頭,又點了玉衡和柳玄機,“你,你,跟我過來。”

玉衡和柳玄機對視一眼,跟在他身後,走進木屋。

木屋中點着油燈,有些昏暗,玉衡低着頭,不敢多看。地上有兩只紅漆木箱子,那千使大人吩咐道:“你們幾個,擡着箱子跟我走。”

甫一進門,柳玄機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屋中的景象。這房間極為簡陋,牆壁都是用木板随意釘成,東面開了一扇小窗,底下放着一張長桌,面上放着一些筆墨紙硯水洗之類的文房之物。

正對着門,坐着兩人。看清他們身上的裝束,柳玄機暗自吃了一驚。

只見兩人皆是中年男人,一人身材魁梧,一人中等身材,兩人皆是着胄甲,目現精光。正立于一旁,輕聲說着什麽,沒往進來的幾人看來。

那千使大人朝他們拱了拱手,道:“那麽,兩位老弟,我就告辭了。”

那兩人對這千使大人明顯很是畏懼,連忙拱手還禮,“此番大人辛苦了。”

“不敢不敢。”那千使大人謙道。

“你們還楞着做什麽?還不快将箱子擡出去!”高大的那人朝幾人喝道。

玉衡看了柳玄機一眼,兩人心照不宣地朝其中一只箱子走去,另外兩人則擡另外一只箱子。

玉衡蹲下身去,提住箱身側面的銅扣,暗暗提了提,十分沉重。

她不禁擔猶地朝柳玄機看去,他只怕早已是強弩之末了,這箱子如此沉重,不知他能不能提得起來。

柳玄機也正朝她看來,昏黃的燈光下,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裏滿是沉着。玉衡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安撫,焦灼慢慢褪去。

兩人蹲下身來,全力一提。箱子微微晃了晃,平穩地提了起來。

手上倏地傳來沉重之感,幾乎要帶着她往地上撲去。玉衡咬咬牙,拼命抽出力氣支撐住了。

另兩人已擡着朝門外走去,玉衡看了眼柳玄機,見他眉宇緊皺。

當下不敢多想,連忙沉步往外走去。

四人擡着箱子出了木屋,那千使大人卻遲遲沒有出來。幾人擡着箱子等候着。

玉衡感覺手像是要被生生從肩頭扯斷一般,她咬緊牙關,生怕一個呼吸就洩了氣。

柳玄機的臉色白得吓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間冒了出來。

終于,那千使大人從木屋裏走了出來,一面走一面轉頭道:“留步,留步。”

他很快走到前面去,幾人擡着箱子跟在後面。

經過牆林時,光亮大盛,玉衡看清柳玄機胸前那灰白的衣襟已是一片鮮紅。

好在此時山風過境,将血腥味吹散了出去,倒沒引起人注意。

堅持着走出了哨崗範圍,走進了密林不遠,玉衡再也堅持不住,手上一滑,玉衡這邊一偏,柳玄機那邊也支持不住,箱子轟然落在了地上。

玉衡連忙彎下腰準備再将箱子擡起來,擡眼卻見柳玄機的身體晃了晃,一下倒在木箱上。

玉衡吓了一跳,連忙将他扶住。

這變故一出,前面三人都停了下來。那擡箱的兩人滿臉疑惑。

玉衡見狀,連忙對那千使大人道:“千使大人,他剛剛在擊殺那兩人時受了傷。”

那千使大人沉默片刻,道:“既是如此,你便扶着他走吧。”說着朝兩人走過來。

玉衡扶着柳玄機退開兩步,戒備地看着他。

只見他伸手一提,竟将那箱子單手提了起來,轉身朝前走去。

玉衡松了口氣。将柳玄機一手搭在自己肩上,勉強跟在他們後面。

林間黑暗,那千使大人卻如履平地般,走得飛快。

手心傳來一陣陣熱辣辣的疼痛,玉衡無暇顧及,柳玄機大半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玉衡不知自己哪裏生出的神力,竟扶着他走了半個時辰。

終于,那千使大人停了下來。

前方隐約能看到一輛玄色馬車。

玉衡一喜,扶着柳玄機走到車前,才看到馬車便竟立着一個人,無聲無息,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仔細一看,如這千使大人一樣,他用黑紗蒙着面。

“你先扶着他上去。”那千使大人對玉衡道。

玉衡連忙扶着柳玄機往車轅上去,奈何柳玄機此刻已虛弱到了極致,連擡步上車轅的力氣都沒有了。

玉衡萬萬托不動他,正大感焦急,旁邊那人卻不聲不響地突然出手,将柳玄機提上了車轅。

玉衡一愣,“多謝。”

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

玉衡爬上車轅,扶着柳玄機進了馬車,摸索着讓柳玄機坐下。

正欲起身,柳玄機卻突然往後一倒,正好倒在了她懷裏。

玉衡一驚,馬車中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柳東家,柳東家?”玉衡輕輕地叫了他幾聲,卻沒得到半點回應。

她伸手輕輕朝他胸前摸去,入手只覺一片粘膩。玉衡慌忙摸索到他的臉邊,輕輕拍了拍,叫了他幾聲,柳玄機依舊沒有半點反應。

他面上溫度冷得吓人。

玉衡心裏也跟着頹然一涼。

車外傳來兩聲慘叫,接着有兩樣東西從車廂門外丢進來,很是沉重,車身跟着晃了幾晃。

黑暗中,傳出一道‘噗’聲。

車廂內慢慢亮了起來。

廂門處鑽進來一個人,玉衡轉頭望去,正是那位千使大人。他右手端着一盞油燈,左手一甩,将火折子的火摔熄,又将火蓋蓋上,揣進了懷裏。

地上有兩個人胡亂躺着,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了聲息。正是另兩個擡箱子的人。

玉衡靜靜地看着他。

一只紅木箱子從廂門外推了進來,那千使大人接過來,放在了玉衡腳邊。又一只箱子被推進來。他一腳将一具屍體踢開,将箱子安放好。

做完這些,他才擡眼看了看玉衡。

玉衡正盯着他。他并沒有理會玉衡,在廂內一側坐下了。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你有傷藥嗎?他受了很重的傷。”玉衡看了看懷裏的柳玄機,問那千使大人道。

他朝玉衡看過來,兩人視線相接。

看着他的眸子,玉衡陡然生出些奇異的熟悉之感,好像自己确實在哪裏見過這人一樣。

見玉衡盯着他的臉,那人倏地轉過頭去,生硬道:“沒有!”

玉衡也并不怎麽失望,她低頭看向柳玄機,他的臉色如一塊上好的雪花白玉,連嘴唇也半點血色皆無了。

她不自覺地将他抱緊,心裏無喜無悲,卻不知怎的湧出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柳玄機的面上。

馬車中一片寂然,只聽得車輪辘辘。

一聲急咳打破了沉默。

玉衡感覺懷中之人微微動了動,驚喜地垂眸望去,見柳玄機眼簾微微睜開了些。

“柳東家...柳東家....”玉衡略微有些哽咽,“你怎麽樣?”

柳玄機的眼眸微微轉動了些,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你別說話,你別說話。”玉衡伸手捂住他的唇,急道。

那千使大人也轉過頭看了過來,見柳玄機竟然還沒死,微微一驚。心念急轉之下,已是有了計較。

玉衡正驚喜地看着柳玄機,突然感覺被一片陰影罩住,擡起頭來,見那千使大人不知何時竄了過來,手裏握着一把匕首,目光兇狠,那刀刃去向,正是她懷中的柳玄機的胸口。

情急之下,玉衡想也沒想,俯身将柳玄機擋住。

那刀刃來勢洶洶,玉衡動作又極突然,刀尖不過須臾就刺破了她肩頭的衣裳。

玉衡感覺肩背處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你!”

沒想到玉衡會擋住這一刀,那千使大人大吃一驚,卒然收刀,已然遲了。

溫熱的血液順着背脊流下,玉衡疼得眉頭打結。

柳玄機将這一切看在眼裏,目光大急,伸手搭向玉衡右肩,欲撐起身子,卻只伸至一半,頹然落下。

玉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覺得非護住他不可。

“你...怎麽樣?”柳玄機看着她眉頭的痛色,又急又怒,想暴起殺了那人,怎奈他身體已然撐到極致,半絲力氣也無,一雙素來沉寂的雙眸憋得血紅。

玉衡搖搖頭,安撫道:“沒事,我沒事。”

那千使大人大怔之後,頹然坐下,手裏還握着那柄刀尖還在淌血的匕首。

突然,一個白色的瓷瓶被丢了過來,正掉在柳玄機懷裏。

見玉衡不拿,那千使大人似乎有些氣急敗壞,“金瘡藥!”

玉衡一喜,她知自己肩頭的傷勢并不重,柳玄機的傷才是最要命的。當下她将柳玄機放躺平,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柳玄機伸手擋了她一下,玉衡不解地擡頭望去。見他眼睛朝自己左肩看去,知他是擔心自己的傷勢,安撫道:“我是小傷,不要緊,別擔心。”

柳玄機伸手已是拼了全力,此刻也無力阻止玉衡。

前面包紮的亵衣已完全被鮮血染紅,此刻卻沒有幹淨亵衣能包紮了。玉衡只得将那繃帶換了個方向,将原先在背後的部分綁到前面來。

那千使大人只朝他們望了一眼,冷哼了一聲,也并不理會他們。

重新為他包紮了傷口,玉衡松了口氣。這才往手裏倒了些藥粉,随意往肩後傷處抹了抹。藥粉沾上傷處時,一股劇烈的疼痛頓時襲來,疼得玉衡不禁龇牙咧嘴。

馬車快速朝前駛着,柳玄機已撐不住昏了過去。

玉衡看着那千使大人的背影,他要殺柳玄機,卻救她,那麽他一定是認識自己了。

可現在他不欲表明身份,玉衡也就沒有多問。

玉衡擔心她若是睡着,那千使大人會對柳玄機下手,一路強撐着不敢睡去。

車簾一搖一晃間,偶然可看到漫天繁星。

繁星間有一處極為惹眼。那是一個由七顆星辰組成的勺狀。光亮大盛,勺柄指西。勺柄處第三顆星辰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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