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柏回?”

柏回一直凝望着窗臺,沒想到她會突然開窗,四目相對,他似乎望到了她內心深處,卻怎麽看不清裏面是什麽模樣。

“玉、玉衡...”柏回回過神來,旋即一笑。

玉衡從中品出了些許苦澀。

“怎麽不進來?”

柏回低頭望了望地磚,再擡頭時,神色已變回一貫的朗潤。

“我剛來,正準備敲窗呢。”

話音落下,兩人良久無言。

“我...你先說...”

“我...你先說...”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同樣的話,皆是一愣,随即笑了。氣氛也終于輕松了不少。

“我明日要告辭了...”玉衡收了笑,輕聲道。

柏回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又想到了什麽,又閉上了。

“我本想等我爹的壽辰一過,我就陪你一起回汴京去的。”柏回頓了頓,“沒想到出了些事,我把這些事處理好,就去汴京找你。我安排了人,送你回汴京。”

“不礙事,你随時過來都行。”

柏回看了看她,眸子亮瑩瑩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光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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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他要定親的事。

柏回沒有留多久,連房門都沒進,站在窗棂下說了幾句話就告辭而去。玉衡看着他步伐略顯沉重,嘆了口氣。

玉衡也是滿腹心事,一晚上都沒睡好,次日清早,冬至拿着她的行李,送她出了西角門,一輛朱紅的馬車已等在街道上。

一個約三十來歲的男人立在車下等候着,旁邊站着紫銀。

“姑娘。”

紫銀迎了上來,接過冬至手裏的包裹。

“我奉公子令,送姑娘回汴京。”

“你們公子呢?”玉衡問道。

紫銀笑道:“天不亮,王妃院裏就來了人将公子叫過去了。”

玉衡點點頭,從紫銀手裏接過行李,“我家在江陵有産業,我坐自家商船回去就行了。不必麻煩你們送我。”

“姑娘?”紫銀似乎有些意外。

“請替我跟你們二公子說,我會安全到達汴京的,請他不必擔心。”說着玉衡朝她點了點頭,又回頭對冬至道了謝又道了別,将包袱背上肩頭,踩着青石板走進晨霧裏。

“紫銀姐,這...”冬至沒想到玉衡會一個人走,看着紫銀有些拿不定主意。

紫銀看了她一眼,溫和一笑,“花姑娘既是不想麻煩我們,我們也別讓她為難了,趙福,你回去吧。”

趕車的趙福聽紫銀這般吩咐,這紫銀是二公子院裏的大丫頭,誰都知道她以後要成為姨娘的,都小心翼翼地巴結着。

“嗳,紫銀姑娘。”

玉衡背着包袱慢慢地走過行人漸漸增多的街道,花家在江陵城裏是有些産業,但是要說商船是沒有的。玉衡那樣說,只是為了讓柏回放心。

柏回可能很信任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鬟,以為她不會對自己的客人放肆。紫銀也确實在表面上挑不出什麽過錯,只是她眼神底下還是掩不住傲慢和不情願。

與其讓這樣心口不一不情不願的人跟着自己一路,還不如自己自在地回去呢。

走了一段路,玉衡想起來自己還沒用早點。

路邊包子鋪粥鋪倒是很多,玉衡随意拐進了一家粥鋪。粥鋪內陳設簡陋,只有兩張桌子,幾條凳子,好在收拾得幹淨。要了一屜水晶小包,一碟小菜,一碗素粥,細嚼慢咽着。

“大娘,您這小菜酸爽可口,早點吃些這個,真是開胃。”玉衡邊吃邊對賣早點的大娘誇贊道。

那大娘看着五十多歲,聽玉衡誇獎,不好意思地在圍裙上抹了抹手,面上卻掩不住得色,笑道:“不是大娘誇海口,這條街上,就屬我的小菜做得最好。”

玉衡本來不欲跟她打聽怎麽做,畢竟這算是商業機密,沒想到大娘倒自己說出來了。

按大娘的說法,就是一樣的法子,但是她做出來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玉衡邊聽邊點頭,琢磨着等回去了,讓家裏廚娘也照着做做看。

就在玉衡和大娘說話的時候,一雙筷子突然從旁邊伸了過來,精準地夾走了玉衡屜籠裏最後一只水晶包。

玉衡怔了怔,才順着看過去。

一個着寶藍繡紋圓領袍的少年不知何時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了,正張大嘴,将那只水晶包子塞進嘴裏,大嚼起來。

“你是誰?”

玉衡看着他,感覺有些眼熟。

他沒理會玉衡,嚼了幾口咽了下去,朝大娘招了招手,指了指玉衡面前的空屜籠。

看着大娘兢兢戰戰地端着幾籠包子過來,玉衡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早點鋪已經被五六個後生圍了起來。他們筆挺地一字排開站在外面的街道上,一動不動卻虎虎生威,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惹的。

再看少年,他已經又夾起一個水晶包子,塞進了嘴裏。一口一個地吃了起來。

玉衡越看他越覺得眼熟,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這不正是那個湖面上劃船撞她們游舫的六皇子嗎?他叉腰站在船上狂妄大笑的模樣實在印象深刻。

“你...”玉衡震驚地瞪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琢斜睨了玉衡一眼,又低頭吃了幾個包子,掏出綢緞手絹擦了擦嘴。

“和宮裏的比差太遠了,将就入口吧。”李琢嫌棄地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水晶包子。

玉衡緘默了一會兒。

她掏出十餘枚銅板,放在桌上,默默起身準備走。

不想李琢也跟着站起身,跟在她後面出了早點鋪,幾個随從也跟了上來。

走了兩條街,玉衡無奈地轉身,“你有何指教?”

李琢依舊神态睥睨地望了她一眼,秀氣的眉稍微挑,“你告訴我,你和我三哥是什麽關系?”

“你三哥?誰是你三...”

話還沒說完,玉衡已經意識到了誰是他三哥。

見玉衡這模樣,李琢就明白了她和他三哥确實認得,頓時興奮了起來。

“告訴我,你們倆什麽關系?”

這個少年的任性妄為,玉衡之前已經充分地體會到了。此刻他追着她問她和李泷之間的關系,玉衡不會以為會有什麽好事。

“你是說三皇子?我只是個普通百姓,不認得三皇子。”

李琢明顯不信,學着大人模樣背着手走在她身側,“騙誰呢?沒有關系,他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脫衣服跳水救你?我三哥素來是最修邊幅的人,且他心狠手辣,怎麽可能會跳水救人?”

玉衡沉默片刻。

“我與三皇子素不相識,他為何救我,我也不知。”

李琢黑白分明的眼眸裏滿是不相信,他歪頭想了想,突然笑起來。

“沒關系,你不告訴我,我讓三哥自己來告訴我好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善,玉衡警覺起來。

“你想做什麽?”

李琢嘿嘿笑了笑,也了她一眼,“你還沒有去過京城吧?去我宮裏做做客怎麽樣?”

玉衡心中頓時一凜,從他之前的行徑來看,這個六皇子實在是很任性妄為,只是她和李泷确實沒什麽關系,她說出實情他也未必相信。

只見李琢手一揮,一旁閃出個玄衣侍衛來,一個手刀打在玉衡的後頸上,玉衡還不及反應,就沒了知覺。

一條黃土官道上,一輛四馬拉馬車呼嘯而過,車身旁緊緊跟着十餘匹玄色駿馬,上面坐的人都是統一玄色着裝。

車橫木上坐着一個俊俏少年,他穿着一件茶白秋衫,手裏執着一只鞭子,時不時怪叫着吆喝馬匹。

玩了一陣,他似乎厭煩了。将鞭子随手朝身旁一匹馬上抛去。就鑽進了車廂去。

那匹馬上的人縱身一躍,上了橫木來,充當車夫。

這少年正是李琢。

車廂內用上好的雪狐皮鋪着,小巧精致的抽屜固定在一側,茶爐棋盤一應俱全。

李琢打了個哈欠,看了看狐皮上躺着的一人,不耐煩地用腳踢了踢。

“怎麽還不醒?”

像是應他的話,地上的人緩緩有了動靜,她睜開眼睛,先是迷茫地看着李琢,而後眼神逐漸清明,倏地坐了起來,卻又因頸後的劇痛而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李琢大刺刺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自己提着白玉茶壺倒了一杯茶,緩慢地喝着。

玉衡這才看清了自己身處一輛馬車內。

“六皇子,你是在強搶民女!”玉衡想起李琢說的要請她去他宮裏做客的話來。

李琢笑眯眯地看着她,“強搶民女?我邀請你去做客,怎麽是強搶民女了?”

“我不願意去!”玉衡怒道。

李琢也不生氣,慢悠悠地喝着茶水,“那可由不得你了。”

“我說了,我與三皇子素不相識。我一個普通商人,怎麽會認得他?”怕李琢不肯信,玉衡又半真半假地說道:“我本來是汴京人士,前兒因為李祁公子邀我來江陵給西郡王祝壽我才來的,我從未去過京城,怎麽會認得三皇子?”

李琢抓住了重點,微湊過身來,“那麽,你又怎麽認得李祁的?你連李祁都認得,何況我三哥呢?”

玉衡見他滿臉是好奇,知道自己怎麽解釋他也不會信了,冷下臉來:“這就不關六皇子的事了。”

李琢慢慢地轉動着手裏的茶杯,青澀的臉上閃動着狡黠,“你說你是汴京人士,這不就合了嗎?我可是知道,三哥前段時間都待在汴京呢。”

玉衡張了張嘴,沒想到李琢原來知道李泷的行蹤,這下更是百嘴莫辯,她幹脆閉嘴不言了。

.......

江面平靜無風,一艘大船順風航行,目之所及,只有腳下這一艘航船。

“我在想,”李琢上下打量玉衡,摸了摸光潔圓潤的下巴,“你能和三哥有什麽關系呢?”

玉衡靜靜地看着近岸峭壁上的怪石,無理會李琢。

“要說關系吧,男女之間好像也只有那一種關系,但是你,”李琢啧啧搖頭,“但你這姿色,我看不太像。”

李琢突然湊到玉衡近前,他比玉衡高出半個頭,認真地盯着玉衡的眼睛,“告訴我,你和三哥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

玉衡轉頭看了他一眼,李琢雙眸亮晶晶的,像是山野小鹿一般,閃着狡黠的光芒。

“你也說是不可告人的交易,我怎麽會告訴你?”

李琢突然冷下臉,“本殿可沒那麽好的耐心,你竟然不願說,”他盯了一眼船舷下的江水,森然冷笑,“就下江去喂魚吧!”

李琢的語氣實在太認真,且這一路來,李琢都是說做什麽就要做什麽的,任性至極,玉衡一瞬間以為他是真的要扔她下水。

此處距岸不是很遠,玉衡目測了距離,約兩百米,自己應該能游過去。

“我從一開始就說我和三皇子素不相識,是你一直不相信。”玉衡伸手把住船舷,防備李琢會突然傷人。

李琢盯着她的臉,良久沒說話。

玉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別過頭不理會他。

“你好像一個人。”

李琢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沒再說別的,自己悠閑地邁步回艙了。

像一個人?像誰?

玉衡莫名其妙。

李琢帶着她一路北上,第四日正午,玉衡站在了皇城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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