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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等風平浪靜的時候
作者:酸角糕
文案
她的愛氣勢如虹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邊緣戀歌
搜索關鍵字:主角:楊梅,江水 ┃ 配角:酸角糕 ┃ 其它:等風平浪靜的時候
☆、等待學車的女人
《等風平浪靜的時候》
酸角糕/文
楊梅撐着腮坐在李豔的車上。
天剛露出丁點魚肚白,路旁兩側還亮着燈。
時間尚早,路上幾乎沒什麽人,也沒什麽車,很安靜。
李豔駕車,往旁看了一眼,楊梅面色冷然,眼皮子還沒完全撐開,像是睡眼惺忪的樣子。她莫名一樂,道:“學車就這麽不情願啊?”
楊梅瞥她一眼:“我已經考了三次了。”
“哦,屢考屢敗,屢敗屢考。這個精神值得鼓勵。”
楊梅瞪着眼,李豔很放肆地笑了幾聲,等笑夠了,斂神說道:“我聽人說,科三要實行電子考,趁現在沒改革,你早點把駕照拿到手吧。不然以後考試更沒有人情味兒。”
楊梅聽了神色不改,連坐姿都沒動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樣看起來,楊梅面無表情的,好像對“趁早把駕照拿到手”這件事絲毫不上心。但李豔知道,楊梅有點緊張。
因為她的左手抓在安全帶上,安全帶被抓得皺了起來。
楊梅的緊張不會表現在臉上,而是通過其他的方式展現出來。就像有些人緊張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冒冷汗,而楊梅是不自覺地抓東西,不管是什麽,只要是在她手裏的,她都抓。
這一點很難發現,但也不難發現。熟悉她的人都知道。
李豔不想楊梅來學車抱着緊張的情緒,便寬慰她道:“其實開車很簡單的,不就是踩油門和剎車兩回事兒嘛。你有什麽好怕的呀?”
楊梅抿着嘴,說:“坐你那位置我緊張。”
“我保證,不會緊張的。”
楊梅轉念一想,說:“我暈車。”
“開車的人不會暈車。”
“為什麽?”
“因為緊張啊。”
楊梅啧啧兩聲:“你看你說話自相矛盾。”
李豔被噎了一下,面上一紅,擺擺手作罷:“算了算了,不和你說這個。”
過了片刻,李豔忽然說:“你考駕照我接送你,哪兒有像我這麽盡責的閨蜜?我可是為了你放棄了美容覺的時間!就為這你也得把駕照拿到手!別的我不管,對你反正就一句話:一月過後,交駕駛本不殺!”
威逼。
“再說了,現在誰還沒輛代步車啊。也就你了,有錢還擠公交。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摳呢連汽車都舍不得買。等你會開車了,誰還去擠那破公交啊。你要去哪兒去哪兒,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去。不要太方便哦。”
利誘。
楊梅勾了唇,安靜下來後,便兀自望去窗外。恬靜的面龐在忽明忽暗的光下有一種朦胧的美感,側面看去,額頭尤其好看。
長這樣額頭的人是很聰明的。李豔心裏也知道,楊梅是個很聰明的女人,還有一身膽氣——來這個陌生的城市打拼數年,沒依沒靠的,也拼到了小康水平。現在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依舊保持初心,這種人最難得。
貧困的時候努力賺錢,富裕的時候随心花錢。楊梅總是知道在怎樣的情況下,要怎樣讓自己活得更好。
活在當下,這是大智慧。
這樣的女人怎麽會學不來開車。
恍惚間,李豔說道:“楊梅,我有預感,你這次一定能考出來。”
楊梅沒說話,靜靜地數着後退的行道樹。她平靜下來,看起來是無所畏懼。
接下來的路程,李豔風馳電掣,很快就開到了駕校。
這時候天還沒亮全,路邊的燈卻不知何時熄了,天與地連成一片,灰蒙蒙的。
楊梅剛下車,李豔叫住她:“給你報的C2,一個姓胡的教練。”
楊梅想問C2是什麽,李豔卻搖上車窗,一路絕塵而去。
罷了罷了,管它是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順其自然吧。
駕校裏還沒什麽人,楊梅來得太早了。她走到旁邊的小賣部,買了瓶礦泉水又走出來,門口站着一個東張西望的少年。
少年明顯是在尋找同僚,看見楊梅的時候,他的眼睛唰地亮了一下。接着他就大步走過來,開始搭讪:“你是來學車的吧?”
楊梅清淡地瞟了他一眼,說:“嗯。”
少年笑了一下,露出銀色的矯正牙套:“太好了,一起的。我叫林陽,你呢?”
楊梅淡淡掃了他一眼,自來熟,她沒興趣搭理。
林陽也不在乎楊梅是不是愛理不理,他依舊笑嘻嘻的,甚至仔細地端詳了楊梅幾眼。
黑發,白膚,很舒服的長相。不施脂粉,清清爽爽,全身一套簡單的運動裝,看起來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林陽想了想,就猜測道:“你是不是剛高考完啊?今年的畢業生?”不等楊梅接話,他又毫無防備地補充說:“我是去年考的。”
楊梅在心裏念叨一聲“話唠”,頭歪向另一側。就算是這樣,林陽依舊能自接自話:“是的吧?哎呀那你有的苦好受了,學車辛苦死了,特別是在夏天,天氣熱得喲。哈,幸虧我不用天天來,因為我是補考的。”
楊梅聽了稍微有了興趣:“你也是補考?”
林陽捕捉到楊梅話裏的重點,說:“‘也’?怎麽,你和我一樣是補考?”
楊梅點頭,林陽就說:“哦,那你就不是今年高考的了。”然後他繼續上一個話題:“我是科目四沒過,就差一分。”
科目四啊……楊梅蹙眉想了想,她前兩次考試都還沒考到科目四。
“其實我是不用來的,因為科目四是理論嘛。但是我女朋友要我過來陪她……哎呀,麻煩。”林陽聳了聳肩,忽地問她:“你呢?你是什麽沒過。”
“我……科目二。”
林陽點點頭,說:“嗯,你們女的都是科目二科目三容易挂,說到底還是膽子小,實踐操作能力不強。”
他笑了一下,好像找到某種優越感,開始給楊梅科普該怎麽順利通過科目二和科目三。
楊梅忽地沒了興趣,仰頭只管自己喝水。
再過了一會兒,楊梅的教練來了。
這個教練姓胡,是個中年禿頂男人。楊梅不認識他,不過胡教練認識楊梅。
現在學車排隊難,不比學生,寒暑假有“插隊”的機會。而像楊梅這種的,乖乖排隊不知道要排到什麽時候去。
所以李豔幫楊梅托關系走後門,一個朋友找另一個朋友,最後找到了胡教練。
胡教練一走進駕校,上上下下掃視了楊梅一遍,就笑着打招呼。楊梅也跟着客套地笑了一下。
“你就是楊梅吧。”胡教練說。
楊梅點頭:“嗯,我就是。”
胡教練嘿嘿笑了兩聲,聽起來有點輕佻。
他說:“這世上還有人叫楊梅的啊,故意起的水果名兒吧?”
楊梅緘默不語。她已經習慣了別人對她名字的調侃,但凡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些陌生的人,他們總會對她的名字感興趣。
這個名字的确有點特別,總會惹得旁的人多問幾句。可楊梅覺得這是小題大做,大概是因為她聽習慣了這個名字,所以才覺得所有這些覺得她名字奇怪的人奇怪。
胡教練見楊梅神情淡淡,就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他指着場地的某個方向,說:“你先去我車裏吧,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就來。”
楊梅站在原地沒動,場地上停着兩輛車,她不知道哪輛才是胡教練的車。
正在思考的時候,身後的林陽忽然說道:“姓胡的是你教練啊?”
楊梅回頭,林陽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嘟囔了一句:“怎麽報這個教練。”
林陽還要說話,就被一個穿着彩色裙子的女孩兒拽住了衣服後面的帽子。女孩兒二話不說,拖着林陽往場地裏走,林陽被拽得腰都彎了,嘴上誇張地叫着。
楊梅收回視線,照着剛才胡教練指的方向,直接往場地裏走。
這個駕校的教練車有兩種顏色,一種是紅色,一種是白色。
紅色的車比較破舊,駕校在的時候,車就在了。白色的車是新車,最近才換上,所有的自動擋都是白色教練車。
一輛紅色的教練車停在倒車入庫的白線上,距離楊梅最近,她左右看了看,打開後車門就坐了進去。
車內收拾得很幹淨,車座上沒有鋪坐墊,只裹着車子自帶的椅套。整個空間內幾乎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只擺了鑰匙、紙巾和水瓶。
楊梅不喜歡車子裏的氣味,她聞到那種氣味就犯惡心。
不過這輛車子沒有那種惡心的氣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橘子清香。
楊梅粗粗掃視,發現副駕駛位上擺着一小袋橘子。那陣沁人心脾的味道就源自于此。
夏天的橘子味道并不好,不甜,是酸的。
胡教練竟然喜歡吃酸橘子。楊梅倒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想。
或許是今天起太早,或許是那股橘子清香太好聞,總之楊梅一靠在椅背上就犯困。
沒過多久,她的眼皮子就開始打架。堅持了幾秒鐘,她熬不住那突然侵襲而來的困意,索性躺在後車椅上打盹。
後來,她是被忽如其來的震動吵醒的。
車子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挂一檔行駛。
楊梅揉了揉撞到車椅上的後腦,緩慢地爬了起來。
駕駛位上多了一個黑黝黝的腦袋。
準确地說,是一個男人的後腦勺。
而這個後腦勺,絕對不是胡教練的。
☆、突然出現的男人
楊梅坐直,她有嚴重的起床氣,不管是從舒服的被窩裏醒過來,還是從難受的車座上醒過來,她的起床氣足以令她翻臉。
剛醒來的那一刻,她腦子還有點混沌,可這依舊不影響她表達她的不滿——
楊梅很煩躁地啧了一聲。
聲音不大不小,足以引起人的重視。神奇地是,開車的男人非但沒有重視,甚至連反應都不給一個。
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聽見這聲啧一樣。
或者應該說,他開車的時候很專注,盡管他的姿态很随意,可他的眼神就是很專注。
這是楊梅從後視鏡裏看見的。
這個男人有一雙很靜的眼睛。
楊梅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從座椅上彎腰過去,用食指戳了戳男人的胳膊。
“喂。”
車子沒有急停下來,反而是按照原先的速度,很平穩地又滑出一段距離後,才緩慢停下。
男人轉過頭來,茫然地看着楊梅。他顯然是才意識到自己的車後座居然還有一個女人。
楊梅并沒有擡頭看,她在那個位置愣了一秒。她的手指還保持着戳男人胳膊的姿勢,來不及縮回來。
楊梅沒有料到,這個男人的胳膊這麽硬。她覺得她剛才不是在戳一個人的胳膊,而是在戳一塊石頭,一根鋼筋。
男人根本沒有細看楊梅一眼,只是輕淡地問了一句:“你怎麽在我車上。”
你怎麽在我車上。
他說的是你怎麽在我車上,而不是你是誰。
好像他們是多年的舊識,無需繁冗的詢問和介紹。但楊梅清楚地知道,他說這句話,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在楊梅看來,這個男人只是單純地對她沒有興趣而已。
“原來喜歡酸橘子的是你。”
楊梅無意識地嘀咕了一句,聲音很輕,像蚊子哼哼,男人聽不清楚,就反問了一句“什麽”。
楊梅無心解釋,仰着頭逆光看他。他的臉沒什麽表情,膚色很黑,是那種曬出來的健康顏色,遮擋住大片的光線,輪廓仿佛鑲上一層金邊。
楊梅沒有回答,男人也沒有繼續追問,因為他很快被車外的人吸引了注意。
他的車窗被一個啤酒肚教練敲響,啤酒肚彎腰下來,擡着眉,額頭上是一層又一層的皺紋:“小江,你車別停在路中央啊,後面有車來。你往邊上靠靠。”
男人沉默地點點頭,将車駛到路邊去。
駕校裏考場地的車最高只能挂一檔,再踩油門發動機就會嗡嗡嗡地響。
以前楊梅來學車的時候,同行的青年愛顯擺,挂一檔還拼命踩油門,車行依舊龜速,還時不時卡一卡,發動機已經在拼命抗議,卻依舊我行我素。
這個男人倒安之若素,用一檔應有的速度慢慢轉彎,滑行。車子在他的操控下平穩而順利地靠邊,只是速度很慢,過程很漫長。
“下車。”男人将車停穩,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楊梅沒有動身,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仰着頭看車內的後視鏡。
男人等了片刻,身後沒有動靜,下意識地擡臉,也朝後視鏡看去,就這麽撞上了楊梅的眼睛。
楊梅噙着笑,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對着那雙眼,沒乖乖告訴她他的名字,而是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下車。”
楊梅一動不動,反問:“你讓我下我就下,這車你的?”
“這車就是我的。”
“哦,那你怎麽證明。”
“不需要證明。”
男人臉上平靜無波,像一根面無表情的木頭。
楊梅看着他說:“不證明怎麽證明這車是你的?”
“這車本來就是我的。”
話題又繞回來了。楊梅覺得,她再糾纏下去,這必将是一個辛苦的死循環。
于是楊梅改變策略:“剛才聽那教練叫你‘小江’?你姓江,那你叫什麽?”
男人沒說話,卻也沒表現出一點不耐煩。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後視鏡裏的楊梅,好像在盯着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眼神平平,沒有感情。
楊梅被那眼神盯得身體發涼,不過仍舊沒有萌生就此下車的沖動。她軟硬不吃,刀槍不入,沒什麽是她害怕的。
就在這時,胡教練走了過來。他探着頭左右分辨了下,确認車內的是楊梅,就停下腳步,笑眯眯地說:“楊梅,你怎麽坐在這裏?”
楊梅說:“不是你讓我坐你車裏的麽?”
胡教練哈哈大笑,說:“你搞錯了,這不是我的車。我的車在那裏。”
楊梅順着胡教練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場地的右邊停着一輛白色教練車。
楊梅淡淡地撇回頭,将攤在座椅上的包收拾起來,再次望向後視鏡。
男人低着頭,從後視鏡裏,楊梅只能看見他一小片額頭。
“對不起,我搞錯了。”開門下車之前,楊梅誠懇地道了歉。
胡教練招呼楊梅往他的車那邊走,楊梅點頭,跟在胡教練邊上。與男人的那輛車擦身而過的時候,楊梅側目看去,發現他兩耳不聞窗外事,專注地翻看着手裏的東西。
楊梅垂眸一看,那是一本邊角翻起的舊存折。
報名在胡教練手下的,和楊梅一起學車的還有三人,都是男人。一個年紀有點大,看起來有三十五六,另外兩個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
三個男人湊一起,很快就聊開了。其中兩個年輕的對游戲很感興趣,熱火朝天地讨論着。另外一個就興致缺缺,但也能偶爾插上一句。
不過年紀大的這個對游戲的熱衷程度明顯比不上兩個小的,沒過一會兒就連插一句都懶了。他坐在後車座,轉頭過來找楊梅聊天。
“你怎麽一句話不說?”
楊梅看也沒看他一眼,說:“你不也沒說。”
他笑了兩聲,說:“也對。”頓了一下,又說:“我叫彭鵬,你叫什麽?大家都一起學車的,以後互相幫忙嘛。”
說着,他又推了推另兩個男人的背,說:“你們也做下自我介紹吧。”
那兩個年輕男人很大方,停下話題就報上名字。一個叫王野,一個叫季星。介紹完自己後,他們就齊齊望向楊梅。
楊梅抿抿唇,說:“我叫楊梅。”
彭鵬笑容更大,摸着下巴說:“是能吃的那個楊梅?”
楊梅笑了笑,沒說話。
王野在三個男人裏腦筋算活絡的,聽了彭鵬的話眼珠子骨碌碌幾下轉,立馬不懷好意地笑了:“大鵬哥,怎麽,你想吃楊梅啊?”
彭鵬假裝沒聽明白,說:“楊梅生津止渴,你不愛吃啊?”
“我不愛吃。”王野挑着眉毛別有深意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前座的季星,說,“對吧季星,你也不愛吃吧?”
季星做完自我介紹就低頭看手機,聽了王野的話沒什麽反應,絲毫不感興趣地唔了一聲。
王野看着彭鵬,說:“看吧,就你愛吃楊梅。”
彭鵬笑而不語,假裝不經意扭頭一看,楊梅面無表情地望着窗外,好像剛才讨論的,她一句沒聽見似的。
胡教練上車以後,場地訓練就開始了。
最先練習的是季星,因為他正好坐在駕駛位上,接着是王野,然後是彭鵬,最後是楊梅。這個順序就是車內從駕駛位到後車座逆時針的順序。
三個男人倒車入庫基本是一次過,只是彭鵬稍微卡了一下,胡教練指導過後,彭鵬又練習了一遍,這次剛好一遍通過。
輪到楊梅就沒這麽順利了。
楊梅最怕場地考,場地考裏的所有項目都是她的弱點。
當她第三次倒庫壓線的時候,她聽見後座的王野憋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楊梅依舊神色淡淡,可捏着方向盤的手抓得很緊。
胡教練看着楊梅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輕視,但他的臉上依舊挂着笑。想來是因為她是走後門插/進來的,胡教練也不敢對她發脾氣。
楊梅第四次倒車入庫,胡教練的手就伸過來了,皺而糙的手掌裹在楊梅握着檔位的手上,說:“用力往後推。”
胡教練的手心有汗,又濕又冷,全貼在楊梅的手背上,她覺得不太自在,可誰叫她不争氣呢,連自動擋都要教練手把手教。
楊梅是幾個學員裏練習倒車入庫最多的一個,到了後來幾次,胡教練幹脆全程手把手指導她。
正值盛夏,天氣悶熱難耐,汽車內開着冷氣,可楊梅還是覺得不舒服,因為胡教練出的手汗,全塗在她手上了。
吃午飯的時候,楊梅跑去廁所洗了手,用冷水反複沖右手,直到右手冰涼涼的,她才慢悠悠地從廁所裏走出來。
駕校自備盒飯,十塊錢一盒,一葷三素,但數量有限,楊梅洗手花了一段時間,等她走到餐車旁時,已經沒有盒飯了。
賣盒飯的男人朝楊梅攤了攤手,表情有點遺憾。楊梅并不在意,反正她也沒什麽胃口。
她走到駕校的休息室裏,裏頭坐滿了教練和學員。他們正在享用午餐,有些教練從家裏帶了菜過來,湊成一桌,大家一起吃。
楊梅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就一聲不吭地轉身走開。
她繞到小賣部後的灌木叢裏,不經意看見前方不遠處的一棵灌木下露出半個黝黑的腦袋。這個腦袋一動一動的,發出吸裏呼嚕的聲音。
楊梅刻意壓制腳步聲,慢騰騰地走過去,低頭瞧了片刻,嘴上笑了,忽地出聲:“喂,小江。”
小江反應了一下,慢慢扭回頭,他蹲在地上,楊梅站在他身後,他便順着楊梅的腿一路往上看。
往上看的時候,他嘴巴鼓鼓囊囊,嘴角還粘着一粒米飯。
楊梅朝小江手裏捧着的那盒飯努了努嘴,說:“你繼續吃啊,我就打個招呼。”
小江回頭繼續對着自己的盒飯。
楊梅站在一旁,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叫他:“小江。”
他的肩膀頓了一下,從盒飯裏回頭:“你不要叫我小江。”
楊梅咧嘴笑了:“哦,不叫你小江,那叫你什麽。你又不肯把名字告訴我。”
小江扭回頭,面朝盒飯,卻沒有繼續吃。就那麽默了片刻,他握着木筷的手又動了起來,一邊夾菜塞進嘴裏,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沒事你不要叫我。”
楊梅說:“誰說我沒事。”
小江擡頭:“你有什麽事?”
楊梅答非所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吃,不和他們一起?”
小江沒回答,楊梅就笑:“你是不是想吃獨食?”
“這本來就是我的飯。”他說。
楊梅忽然想起上午他跟她說“這本來就是我的車”,那時候他的語氣也跟現在一樣,平鋪直敘,理所應當。
“你就不知道和大家一起分享?”楊梅說。
小江把嘴裏的飯咽下去,直白地答:“這是我的東西,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和他們分享?”
楊梅一時沒話可說。
她看他盒裏的飯菜快吃完了,說:“看你吃的這麽香,我都有點餓了。我還沒吃飯呢。”
小江聽了沒什麽表示,只是往旁邊挪了挪腳。
楊梅一看,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說:“放心,我再餓也不會和你搶吃的。”
楊梅覺得這個小江有點自我,一瞬間就失了和他打交道的興趣。
她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小江已經站起來了,他把吃得一幹二淨的塑料飯盒蓋好,用木筷插着固定起來,彎腰扔進垃圾桶裏。
楊梅站在那裏,眯着眼睛看他,忽然說:“我打算去外邊的快餐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在駕校的男女
小江木着臉思考了一會兒,摸着肚皮說:“不去了,我吃飽了。”
上午坐在車裏看不清楚,現在站在外面,楊梅看得很清楚,這個小江人高馬大,身體健碩。像這樣體型的男人,一盒十塊錢的盒飯根本吃不飽。
楊梅忽然想起她下了他的車後,他沉默地翻看存折的樣子。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樣,是健康的黑膚色,手指很長,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本舊存折。
他的手很大,存折被他捏着顯得很脆弱。可是他的動作很輕柔,顯得過分小心翼翼。
那本存折對他而言,應該格外重要。
楊梅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說:“我請你吃。”
小江站着沒動,但也沒有馬上拒絕楊梅。他神色如初,可楊梅知道,他現在在思考,因為他始終平靜無痕的眼睛起了點點波瀾,好像被微風吹拂的湖面。
等了一會兒,楊梅還沒等到他的回答,就催促着問了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小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她:“你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楊梅啧了一聲,說:“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一句話的事兒。別磨磨叽叽的,你是不是男人。”
話音剛落,楊梅就轉身。
正午的太陽很熾熱,光線刺眼,激得楊梅情不自禁地眯眼。
走出駕校大門的時候,她擡手虛虛地遮了一下陽光,又側了側臉。餘光裏是兩抹淺灰色的影子,她嘴角翹了翹,回頭問他:“你想吃什麽?”
他不假思索地答:“随便。”
楊梅說:“快餐店不賣随便。說吧,你想吃什麽。”
他舔了舔唇,說:“……随便。”
“……”楊梅無言以對,安靜地走在前面帶路。
駕校處于郊區,不如城市那樣繁華,但路兩旁還是有許多店面的,大部分是飯店,諸如沙縣,雞公煲,火鍋之類。
楊梅在前面走走停停,始終沒決定下來要去哪一家。對她來說,這些店都沒什麽特別的,她也沒什麽想吃的,正是因為沒什麽想吃的,才會覺得選擇有困難。
小江沉默地跟在楊梅身後,像一尊移動的千斤大佛。
這條街快走到盡頭的時候,小江忽然開口:“你到底要去哪裏吃。”
楊梅停下,右手平舉在額頭前,遮着陽光看飯店招牌,說:“我們點菜好不好。”
小江點頭:“随便。”
楊梅選的是一家很普通的小飯店,可以點菜的那種。
服務員把菜單拿上來,楊梅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菜,想把菜單遞給面前的男人,下一秒腦海裏就忽地浮現這個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随便的樣子。
還是算了吧……楊梅把遞菜單的手又縮了回來。
“除了我剛說的那些,再加一份生炒雞,一份清炒生菜,一碗海帶排骨湯。”楊梅報完菜名将菜單還給服務員,強調了一句,“菜快點上,趕時間。”
服務員低頭記下,說:“好的。”
服務員走了以後,楊梅用桌上的開水燙碗筷,不經意擡頭,看見小江直勾勾的眼神。
她把碗裏的開水倒進腳邊的垃圾桶裏,解釋說:“怕不幹淨,你最好也洗洗。”
小江沒動手洗,依舊看着楊梅,說:“你點的太多了。”
楊梅沒反應過來,問:“你說什麽?”
他說:“菜,你點太多菜了,吃不完。”
楊梅:“哦,這個啊。沒事,不是有你在嗎。”
小江沒接話,楊梅又說:“一會兒你多吃點。”
菜很快上來了,又過幾分鐘,楊梅點的菜全上齊了。
桌子不大不小,放下那些菜全部占滿。桌面上升起騰騰熱氣,朦胧了楊梅的視線。
等那熱氣稍微散開一些後,楊梅總算能看清面前男人的吃相。
他果然沒吃飽。
才一會兒工夫,擺在他面前的那盤菜就少了大半。他吃飯的時候很認真,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唯獨是他手頭的那件事,侵占了他所有的注意。
楊梅手握筷子,遲遲沒有開動。她盯着面前這個狼吞虎咽的男人許久,可他卻沒有發現她在看他。
他吃得額頭冒汗,浸濕了他大腦前半部分的發。他的頭發很短,像是農田裏,被人攔腰砍斷的莊稼,只留下一小截根須。
汗水從他的頭皮裏滲出來,攀爬在他的黑發上,陽光照射之下,他的發亮晶晶的。
楊梅覺得那些晶亮的汗珠像是深嵌在他頭皮的寶石,閃閃爍爍,她看得入了神。直到眼前忽地闖入一片陰影,頭頂炸開響亮的一道聲音:“水哥,你在這兒啊。”
來人是林陽,他身後站着那個穿着彩色裙子的女孩兒,楊梅覺得她幾乎是把彩虹披在了身上。女孩兒皮膚很黑,彩虹的顏色令她的皮膚黑得發亮了。
只是短暫一瞥,楊梅就收回了視線。她對這個沒什麽興趣,她的注意力在林陽剛才那聲稱呼上。
林陽叫他水哥。
楊梅猜想,這個男人不是叫江什麽水,就是叫江水什麽,又或者,就是叫江水。
楊梅覺得這三個答案相比,後者是正解的可能性最大。
江什麽水,或者江水什麽,太冗長,太複雜,一點也不像他。
他給人的感覺就是簡單易懂,江水就像他外表表現出來的一樣,淡漠而短促。
這時候林陽才注意到楊梅,他驚訝地叫了一聲:“啊,原來你倆認識啊!”
楊梅揚唇一笑,說:“不認識,我們就是搭夥的。”她別有用意地看了面前一眼,對林陽說:“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林陽很快上鈎,大嘴巴地說:“他水哥,全名江水,是我和我女朋友的教練。”
果然是。楊梅想,她真是猜得一點兒沒錯。
站在林陽身後的女孩兒探出身來,對江水說:“水哥,那你慢吃啊,我們去場地等你哈。”
林陽長長地啊了一聲,說:“這就走啊?坐下和水哥他們聊會兒呗。”
女孩兒撅着嘴,跺了跺腳,說:“什麽啊,你剛不是說要帶我去買冰淇淋吃的嘛。”
林陽一拍腦袋,說:“好嘛好嘛,別生氣,我帶你去嘛。”
兩人相攜走出飯店。江水的視線一路追随,直到他們消失在視野內。
楊梅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她叫他:“江水。”
江水應聲擡頭:“怎麽了?”
楊梅說:“沒事。”
“哦。”江水低頭繼續吃。
過了片刻,楊梅又叫他:“江水。”
江水擡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她,她問:“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不要。”繼續低頭吃飯。
這次倒是拒絕得很幹脆。楊梅撇撇嘴,用紙巾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可是我想吃。”
江水沒說話,楊梅瞥眼看他,目光一瞬不移,可江水恍若未覺,自顧自地埋頭苦吃,楊梅最終敗下陣來,用筷子戳着盤子裏的茄子,說:“你幾歲了?怎麽這麽悶,跟老頭子一樣的。”
江水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淡淡地說:“你想吃冰淇淋就去吃。”
楊梅眼睛一亮:“你跟我一起去?”
江水搖搖頭:“我不想吃。”
楊梅向服務員招手示意結賬,放下手對江水說:“那你就陪我去。”
走出飯店門,楊梅往西走,江水往東走。
走了一會兒,楊梅折返回來,跟在江水身後:“你走錯了。”
江水:“我沒走錯。”
楊梅指着後面的一家冰淇淋店說:“在那。”
江水說:“我要回去帶人了。”
楊梅看了一眼腕表,說:“還有時間。”
江水沒說話,兀自走着,好像楊梅不存在似的。
楊梅盯着他厚實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驀地停下腳步,說:“吃完就走。好,那你走吧。”
她這麽說着,就真的毫不猶豫地走了。
江水走着走着就停了下來,回頭看了那家冰淇淋店一眼,楊梅正站在櫃臺前點單,她的碎發飄落下來,輕掃她的臉頰,她覺得癢,擡手捋了一把。
金屬光芒被太陽光折射,透進江水的眼睛,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睜眼後再看,那是一只戒指,鑲着很精致的寶石,戴在楊梅的指上。
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那枚戒指價值不菲。
江水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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