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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兒,最後轉過身,再也沒回頭,往駕校的方向走去。

下午的練習更加痛苦。

夏季最熱的時間點正是午後兩點,場地完全變成了一只大火爐,車子被烈火炙烤得滾燙,盡管車內開着空調,可擠在座位上,屁股上還是滲出一層熱汗。

胡教練的手依舊蓋在楊梅握擋的手上,不握擋的時候,又蓋在她持方向盤的手上。

而且她敏銳地發現,胡教練的這雙手挑人。彭鵬也有幾次沒開好,可胡教練對他從來都是口頭指導,不像對她似的身體力行。

這麽幾圈練下來,楊梅覺得自己的雙手已經在胡教練的手汗裏泡了很久。

車上的學員每人都輪過來一遍,又輪到楊梅了,她用來擦手的紙巾已經半濕了,一點起身換人去駕駛座的欲/望都沒有。

胡教練轉過頭來,光亮的腦門上掉下來一縷稀疏的發,他頭頂“地中海”的面積越發的大。

他扒在椅背上,對楊梅說:“楊梅,輪到你了。”

楊梅沒動,微不可覺地蹙了蹙眉。

胡教練以為她是練車練得沒信心了,就開導說:“你下午比上午有了很大的進步,再多練練,會好起來的。快坐上來,我好好教你。”

他說“好好教你”的時候在笑,看着這個笑容,楊梅忽然有點惡心,像暈車一樣的惡心。

楊梅開了車門,下了車。胡教練以為她被說動了,嘿嘿笑了兩聲,笑完才發現楊梅沒繞到駕駛座這邊來,而是徑直往場地旁的樹蔭走去。

胡教練搖下車窗,對着她的背影喊:“你要去哪兒?”

楊梅頭也不回:“洗手間。”

駕校的洗手間在場地的最裏面,這個洗手間很破舊,使用的人很多,裏面的紙簍袋子不經常換,很多擰成團的紙滾出紙簍,零散地鋪在地板上。

楊梅走進女廁,一眼就看見了蹲式馬桶裏的東西。她二話沒說,扭頭就走。

廁所外有個水龍頭,有個男人在那裏洗手。

楊梅靠近他,叫了聲:“江水。”

☆、對男人而言很普通的女人

江水洗完手,很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剩下的擦在屁股上。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和楊梅擦肩而過,“我走了。”

楊梅将擦汗的紙巾揉成團,扔進腳旁的垃圾桶裏,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們這的廁所也太髒了吧。”

她打開水龍頭洗手,嘩啦啦的水聲蓋住了江水的腳步聲。

可她卻驀地回頭。

不知為何,他靠近的時候,她就像得到了某種感應。她就是知道,他走回來了。

江水站在距離楊梅一步遠的位置,眼神平靜而直接:“你很急的話,可以先用那邊的廁所。”

“哪邊?”楊梅嘴上這麽問,眼睛卻沒有順着江水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江水自己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指的用力了些:“就是那個小房子裏,中午大家吃飯的房子。從後門出去,有個廁所,是給教練用的。”

“哦,”楊梅很給面子地點點頭,說,“給教練用的,可我不是教練,我能用麽。”

江水一本正經地答:“能。”

楊梅忽地就笑了,說:“行,我知道了。”

江水沒說多餘的話,向楊梅點頭示意後就走開了。

楊梅站在水龍頭旁,水龍頭還開着,水聲很大,可楊梅覺得自己的耳朵能從這喧鬧的聲音裏分辨并挑揀出江水的腳步聲。

她百無聊賴地盯着江水的背影,斑駁的樹影在他的全身落下明暗的光斑。

江水的身材很硬實,他穿着一件修身黑色彈力短袖,下身是深藍的牛仔褲。他走得不快不慢,可不一會兒就走出老遠。因為他的腿長,步子邁得很大。

楊梅的視線從他厚實的後背降落在他的臀部。他大腿兩側靠近臀的牛仔布料顏色略深,是他剛才随意擦水的結果。

耳邊蟬鳴陣陣,眼前光暈旋轉。

楊梅将目光放在整個場地上,望着夏風吹拂起水泥地上的塵,像是席卷了一場龍卷風,來勢洶洶,不可阻遏。

楊梅沒回到胡教練的車裏去,她找了一片陰涼的樹蔭,随意地蹲了下來。

包裏有口香糖,綠茶味的,楊梅取出一片塞進嘴裏,綠茶的清香從口腔沖入頭顱,因為吸收過多尾氣而暈眩的感覺漸漸退散,她整個人都清醒了。

她垂頭看着地面,一群螞蟻成群結隊地行走,她稍微移開鞋子,讓這群小生命默默地通過。

這時,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陰影。她微微擡眼,就看見一輛紅色的教練車。

楊梅蹲下的位置正好是側方停車的位置,她自己對學車練車這件事不上心,但也不能占用了別人練習的地方。于是她站起來就往旁邊挪。

可那輛紅色教練車偏偏沒有去側方停車,而是尾随楊梅一路緩行。

楊梅回頭,正對陽光,條件反射地眯眼。

駕駛位上的車窗搖下,鑽出林陽的頭:“嗨!這麽巧!”

楊梅沒回答,就聽車後面傳來一抹啞亮的女聲:“廢話!都在一個駕校練車,能不巧麽!林陽你不說廢話能死啊!”

林陽大喇喇地笑了一聲,對楊梅招了招手,說:“你幹嘛站外面曬太陽?要不要坐進來?”

楊梅本來是要拒絕的,可她偏偏看見了副駕駛上的江水,就改變了主意。

她坐進後車座,那個把彩虹穿在身上的黑皮膚女孩挪了挪屁股,像是有怨言似的小聲嘀咕:“裏面已經夠熱了,還擠進來一個。”

她這麽說了,楊梅才注意到,這輛車是開着窗的,同時它沒有開冷氣。

林陽晲了後面的女孩兒一眼,說:“行了髒兮兮,水哥都沒說啥,你怎麽這麽多話。”

女孩兒瞬間怒了,拿起抱枕就砸向林陽:“你叫我什麽?信不信我揍你啊!”

林陽一躲,說:“你已經在揍了!”

女孩兒又要狠下毒手,林陽露出一副算你贏了的表情,急忙求饒:“張西西,張西西,這總行了吧?”

張西西收斂幾分,林陽就小聲埋怨:“哼,誰叫你起這麽諧音的名字。”

張西西耳朵靈,抓起抱枕又要揍人,就聽副駕駛位的江水冷聲道:“行了。”

江水定睛看着林陽,說:“你坐後面去,讓張西西來練。”

林陽和張西西換了位置,車子重新啓動,駛過側方停車,來到曲線行駛。

江水一路指導張西西,張西西把S形路線開得小心翼翼,好在一直沒有壓線。

林陽在後面坐着無聊,就找楊梅說話:“诶,你的教練車呢?”

楊梅盯着前面人的後腦勺,漫不經心地答:“不知道。”

林陽叫了一聲,義憤填膺地說:“他們就這麽把你丢下了啊?你的教練呢,都不管你的啊?”

楊梅對這個話題沒多大興趣,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

林陽啧啧數聲,說:“我就知道。還是我們水哥好,有水平又負責。”他坐直身體,探到前面去,側頭望着江水:“水哥,你是不是那個什麽最佳車手啊?我記得你有個獎杯的。”

楊梅來了興致,豎起耳朵聽。

江水一心放在指導張西西練車上,過了曲線行駛,很快到了坡道定點停車和起步,對于林陽的提問,只輕輕嗯了一聲。

林陽坐回去,一拍大腿:“我就說嘛!別看咱水哥是整個駕校最年輕的,但水平是最好的。”

楊梅說:“水哥是最年輕的?”

林陽:“對啊,我記得水哥還不到30吧?”

楊梅想起這個駕校裏的男教練不是大肚腩就是地中海,頗為贊同地點點頭:“那挺年輕的。”

林陽表情很崇拜:“這還不算啥,你知道麽,有一次練車晚了,水哥送我們回家,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水哥縮減到半小時。媽呀,吓得邊上的車都哭了。”

楊梅皺了皺眉:“開那麽快,不會出事情麽?”

林陽拍胸脯打包票:“不會的,水哥開車很穩。就算開成飛車,飛到天上,那線也是直的。”

楊梅松了眉心,說:“哦,那還真挺厲害的。”

聽到這裏,張西西終于熬不住了:“你倆能不能別這麽大聲談論水哥?水哥就坐邊上呢。”

林陽笑了一下,說:“那有啥,我倆是在誇水哥,又沒講他壞話。你急什麽。”

張西西哼了一聲沒說話,林陽就趴過去,對江水說:“水哥,今天還是你送我們回家吧。”

江水:“嗯。”

到了一天學車結束的時候,楊梅站在駕校門口等李豔。李豔說她會來得比較遲,叫楊梅先找個地兒坐着。

整個駕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空曠無垠,那間供人吃飯的小房子關門上了鎖,楊梅無處可去。

天色漸暗,楊梅踩着格子來回數了數遍,李豔還沒過來。

楊梅想,她要不幹脆打車回去。只是這裏邊郊野外的,出租不好找。

正神思缥缈之際,楊梅身後驀地一亮,那是車頭大燈,而後是響亮的車喇叭聲。

楊梅覺得這刺耳的喇叭聲簡直是天籁,轉身過去臉上已經洋溢起久等後的微笑。

笑很快就垮了——那不是李豔的車,是送完學生又回來的教練車。

楊梅愣在路中央,教練車沖着她又鳴了一聲喇叭。楊梅這才退到一邊去,繼續等。

那輛教練車從楊梅身邊擦過,忽然停了下來。

江水坐在裏面。

他矮下頭,朝外看:“你怎麽還在?”

楊梅等得有點心灰意冷,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嗯,我朋友還沒來。”

江水說:“你朋友來接你?”

楊梅點頭,江水就沒繼續問下去,一踩油門駛進駕校。

楊梅背過身,腦子空空的,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時,頭頂忽然飄來一道清淡的聲音:“你再不走,駕校要關門了。”

楊梅回頭,看見江水筆直地站在那裏。

她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心頭盤旋不去的那一點久候的煩悶忽地消失了。

楊梅走近幾步,對江水說:“要不你行行好,把我送回去?”

江水抿着唇線,幾乎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他說:“你又不是跟着我學車的。”

這明擺了是拒絕。

不過楊梅并沒有露出不高興的表情,而是興趣盎然地問他:“跟了你,你就會幫着送回家?”

江水沒覺得這句話有什麽異常,非常篤定地點了點頭。

楊梅就無聲地笑開了,仰着臉直視他,話裏帶着調笑的意味:“行啊,那我就跟了你。”

江水反應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楊梅一個勁笑是在笑什麽,雖然她笑得很開心,可江水一點也不覺得這種玩笑很好笑。

他說:“我要回家了。”

楊梅在後面喊:“你走了,我怎麽辦?”

江水指着小賣部:“你去那裏坐着等吧。”

楊梅說:“你不覺得你一男人把我一女人孤零零丢在這裏很沒風度嗎?現在已經不早了。”

江水又走回來,楊梅看着他一點一點走近,說:“決定要送我回家了?”

他路過她,在一根電線杆子上靠着,淡定地說:“我陪你等吧。”

“……”楊梅想,這個男人一定是木頭做的。

在濕暖的晚風裏站着,楊梅看着遠處的樓房漸次亮起了燈,她幾乎能想象那些待在自己屋子裏的人現在是多麽舒适,反觀自己,暴曬一日,身體早已疲憊不堪。

楊梅無聲地嘆氣,嘆完氣後說道:“我學車學了很久,卻一直通不過考試。我很懷疑,我待在這是不是很不明智。”

她回頭看了江水一眼,說:“林陽說你開車很厲害,那麽你在這裏,就是明智的。”

江水低着頭,沒有說話。楊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複又背身對着他。

很久以後,楊梅身後忽然又冒出一個聲音,将她紛飛的思緒拖回現實。

那是江水的聲音,帶着清淺的涼意:“沒有明不明智,只有值不值得。覺得值得,你就在這,覺得不值得,你明天就可以不用來。”

楊梅有些訝異地回身,天色完全暗下來,駕校旁沒有燈,江水的身影被黑暗籠罩。

可楊梅能想象得出,站在那裏的江水一定是面無表情的。

不遠處投射過來一束觸目的車光,楊梅卻渾然不覺一般,固執地背着光,筆直地望着江水。

果然如她所料,江水的臉色淡淡,像一根不知名又千篇一律的野草,靜默地在那裏紮根。

她沒有料到的是,江水那雙黑而沉的眼,好像一枚堅硬的鐵釘,精準地落在她的臉上。

她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像靜靜等候鐵釘的空洞。

忽然,她對他說:“江水,我叫楊梅。”

過了幾秒鐘,江水才慢慢點頭,說:“哦。”

像是在驗證一種既定的規律,楊梅歪着頭等候了一會兒。

什麽也沒等到。

楊梅主動提起:“你不覺得我的名字很特別嗎?”

他應該像千千萬萬個人那樣,等她做完自我介紹,就反問一句“你怎麽叫這麽個名”。

江水沒有。他不是千千萬萬個人。

他擰着眉毛思索了一下,最後說:“你的名字……有什麽特別的?”

楊梅因為這句話彎唇笑了:“嗯,也沒什麽特別的。”

☆、尋找男人的女人

吃晚飯前,李豔總算姍姍來到。

楊梅坐進副駕駛位,李豔偏頭看向窗外,随口問道:“那人誰啊?”

楊梅敷衍答:“沒誰。”

李豔啓動車子,嘴上還不忘帶一句:“跟個木頭似的杵着。”

楊梅抿嘴笑,木頭,木頭。這個形容很貼切。

駛到交叉路口的時候,李豔問:“我們去哪兒吃?”

楊梅看她一眼,說:“你不回家吃啊?孫威不在家?”

李豔無所謂地笑笑:“管他呢。”

楊梅思忖幾分,小心地說:“他又出去了?”

李豔哼了一聲,道:“出去就出去呗,他出去了我還自由了呢。”

楊梅閉上嘴不說話了,她知道李豔這麽說完全是氣話。

孫威是李豔的老公,做生意的,很有錢,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出差,忙,剛結婚的時候還和李豔膩歪在一塊兒,一年後就時常不着家。

最開始的時候李豔還會來找楊梅訴苦,後來次數多了,李豔練就一副金剛不壞之身,她說她已經習慣了。

楊梅知道自己一個外人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務事,可她心疼李豔,想了想,還是勸慰了一句:“李豔,你還是找個時間和孫威好好談一談吧。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對你對他都沒好處。”

李豔說話的聲音忽地擡高了:“我又不是沒和他談過!有用嗎?沒用!他根本不會聽我的。”

她冷笑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對楊梅說:“要不你幫我說說?”

楊梅作勢移了移身子,說:“我說算是怎麽回事兒啊。”

李豔說:“他也就在我面前是老七老八的樣子,我覺得他還是能聽進你的話的。”

楊梅仔細地想了想,點點頭說:“行啊,你要是真的需要我幫忙,我就幫你。”

聽楊梅這麽說了,李豔反倒不主張了,她嘆息一聲,說:“唉,別說這個了,還是想想吃什麽吧。”

李豔和楊梅去了彼岸咖啡廳,點了幾個家常小炒,吃吃喝喝花費兩個多小時。

從咖啡廳出來之後,李豔對楊梅說:“我送你回家。”

楊梅點點頭坐進車內,李豔的車子剛開出停車場,楊梅就說:“李豔,你送我去店裏吧。”

李豔轉頭問:“怎麽忽然要去店裏?你的店不是有小何管着麽。”

楊梅拿出手機,翻開日歷,滑了幾下屏幕,說:“前天有批韓國貨到了,我去看看。”

李豔笑了:“喲,韓國新貨啊,那我也去看看,正好從你那兒撈幾件好的回去。”

李豔說是說撈,但她不會真白拿,畢竟化妝品是消耗品,不是能一勞永逸的物什,是時不時要增添加補的。李豔要用化妝品,就問楊梅買,楊梅會給她出廠價。

兩人在化妝品堆裏挑挑選選,總算挑出些滿意的。最後李豔心滿意足地回了家,楊梅也包好幾件新品,回家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坐在車裏的時候她就犯困,泡了個澡後反倒清醒了。

楊梅做完面膜打算睡覺,關了燈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學車很累,身體很疲乏,可她大腦很活絡,精神百倍。

她不知道自己充沛的精神來自于哪裏,也沒法兒細究它的來源,因為不管閉上眼,亦或睜開眼,黑乎乎的眼前就會漸漸浮現一張人臉。

這張人臉和黑夜一樣黑,完美得融合在黑夜的每一個角落。

起初那只是個模糊的影子,後來那個影子漸漸清晰,像是有一支筆在那張臉上塗塗畫畫,畫出俊秀濃黑的眉,黑沉沉的眼,英挺的鼻梁,還有緊抿的唇。

楊梅皺了皺眉,因為這樣的情況在她的人生中是第一次出現。

同時她很清楚,她的眼前浮現這張人臉代表着什麽。她覺得訝異的是,她居然對一個今天才見面的男人産生了思念。

那一晚上,楊梅失眠了。第二天早起之後,她的臉色不是很好。

李豔到她家門口的時候,楊梅正對着梳妝鏡塗化妝品,她一邊描眉一邊開門放李豔進來。

“你想喝什麽就自己拿,我就不招待你了。”楊梅說完就又跑回卧室。

李豔跟在她後面,順手撈了一罐芒果汁,倚在楊梅的卧室門邊,邊喝邊說:“你今天起那麽早就是為了化妝?”

楊梅從鏡子裏看了李豔一眼,後者大喇喇地仰脖就喝,黃橙橙的芒果汁從嘴角滑落。

楊梅收回目光,說:“在我這你随意點沒事兒,出了門可得注意點。你飲料都從嘴巴裏漏出來了。”

李豔不在乎地抹了一把下巴,說:“哦,是嗎。哪兒呢?……還真有。”

楊梅專心化妝,沒說話。李豔等着等着,覺得無聊了,就笑問:“楊梅,我記得你學車是不化妝的呀,怎麽今天忽然化妝了。”

楊梅在塗口紅,沒辦法回答李豔,李豔就自言自語:“我從你這兒拿的化妝品,都還沒怎麽用呢。”

楊梅說:“都擱在梳妝臺上過期了吧。李豔,你以後出門好歹化個妝。”

李豔笑笑:“每天化妝也挺麻煩的,就你,不嫌麻煩。其實你素顏挺好看的,不用特意化妝。”

楊梅對着鏡子左右看看自己的臉,說:“沒事,我這是裸妝,看不出來的。”

很快,楊梅化好妝,拾起提包就和李豔出了門,趕到駕校的時候教練已經到了,楊梅跑過去彙合。

胡教練正站在車旁啃燒餅,車裏坐着彭鵬,王野和季星,他們正在輪流着練習倒車入庫。

楊梅小跑幾步過去,剛要坐進去,就被胡教練拉到一旁:“你小心點,車屁股撞上你。”

楊梅說:“哦,沒事。我坐上去和他們一起練吧。”

胡教練攔着:“他們三個每人練五次,現在才第一個人呢,輪到你還早着。”

楊梅盯着胡教練油乎乎的厚嘴唇看了一會兒,沒說話。

胡教練咽下口燒餅,眼珠子在楊梅身上上下掃視,說:“你今天穿裙子了啊。”

楊梅淡淡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說:“會不會不好練車?”

胡教練點點頭:“裙子是不太方便。”

繼而他嘿嘿一笑,笑得法令紋都出來了:“不過你們美女就喜歡穿裙子,其實穿了也沒事,有我在嘛,你練不好的,我會教你的。”

楊梅冷淡地勾了勾唇角,反問:“穿裙子你怎麽教?”

胡教練說:“你讓我看見你腳就行,我得知道你踩剎車還油門。”

他看了看楊梅及腳踝的長裙,說:“你這太長了,都給遮了,得撈上去點。”

楊梅抱胸站着,胡教練吃完燒餅也沒喊楊梅上車去,而是噼裏啪啦地亂侃一通。

他在說些什麽,楊梅根本沒聽,她的目光越過層層遮蔽,尋找到最遠處的某個點。

那是輛紅色的教練車,正停在坡道上。開車的是張西西,過線了。

江水從副駕駛上走下來,繞到張西西這邊,手指着地上一根臨時劃上的白線在說些什麽。

楊梅盯着那抹身影看,他依舊穿着黑短袖和牛仔褲,和昨天是一模一樣的打扮。他站在坡道的最高點,身旁筆直地插立着一根畫着黃黑條紋的杆子,他比杆子高出許多,也壯實許多。

江水指導完畢,就叉腰站着,張西西駕車退後了點兒,江水就擡手示意,表示這個定點的位置剛剛好。張西西笑了一下,準備再次啓動開下坡。

江水就再往邊角上靠了靠,靠到那根杆子上,讓出位置給張西西。

張西西很順利地下去了,江水緊随的視線這才松了下來,無意識地掃過場地,在某個位置明顯頓了頓。

楊梅笑了,對上那雙又黑又平的眼睛的時候,她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但很快,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別處,仿佛剛才并沒有那0.1秒的停頓,仿佛剛才并沒有那驚鴻一瞥。

楊梅覺得整個世界都靜音了,耳畔唯獨剩下那風吹綠葉的聲音,還有男人沉沉的腳步聲,在嘩啦啦的水聲裏依舊格外清晰。

“輪到你了,我們上車吧。”胡教練的聲音忽然鑽了進來。

楊梅回神,看見季星從駕駛位上走出來,車門還開着,就等着她進去。

“哦。”楊梅點點頭,跟着胡教練往車走。

她再恍然擡頭的時候,坡道上已經空無一人,她左右尋找着,卻怎麽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練車的時候,胡教練要求她把裙子撩起來紮在膝蓋上,楊梅沒同意,胡教練就有點不高興,板着一張臉,跟人欠了他錢似的。

輪到王野練車的時候,過曲線壓線,胡教練就兇巴巴地吼了一嗓子,吼得王野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王野出了駕駛位,路過後車座的時候,聲音不高不低地傳過來:“跟誰發火呢,老色鬼,不就想看女人大腿沒看成麽。”

楊梅剛好聽見了,擡眼看了看王野。

王野瞥開眼睛,臉色有點難堪,可還是小氣地嘟囔了一句:“學車穿什麽裙子啊,作。”

王野還要小聲嘀咕,餘光裏楊梅的眼睛亮的驚人,明明是柔順的眉眼,此時卻像冰棱一樣鋒利,不管不顧地刺過來。

炎熱的酷暑,王野居然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午飯時間,楊梅吸取前一天的教訓,早早地在餐車旁等候,這次輪到她的時候,還剩下很多盒飯。

她用十塊錢買了一盒,捧着走到大家吃飯的小房子裏。

小房子裏坐滿了人,滿堂喧嚣。

楊梅在裏面繞了一圈,沒找到人,她想了想,就走到旁邊的灌木叢裏去。

☆、對女人而言不一樣的男人

灌木叢中,江水背靠着牆,拿着筷子猛吃,頭都快埋到盒飯裏去了。

楊梅走過去,把自己的盒飯遞到他眼皮子底下,說:“不夠吃我這還有。”

江水擡眸看了看她,複又低頭,含糊地說:“你自己吃吧。”

“行,那我自己吃。”楊梅不跟他客套,扯掉橡皮筋,打開盒蓋就小口吃起來。

她吃飯幾乎沒有聲音,一口米飯,一口菜,像貓在吃飯。不像江水,吸裏呼嚕的,好像一匹餓狼。

這麽明顯的對比,饒是江水臉皮這麽厚的人,也覺得臉上有點燙。

江水吞下嘴裏的白米飯,一眨不眨地看了楊梅一眼,楊梅感受到他的視線,回望過去:“看我幹什麽?”

江水不知怎麽的,就被米飯噎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等他平複下來,他才平平地說道:“你怎麽不去裏面吃。”

楊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問:“那你怎麽不去裏面吃?”

江水:“裏面沒位置了。”

楊梅笑說:“對,裏面沒位置了。”

江水說:“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女人,他們男人總會讓出個位置給你的。”

楊梅定睛看着江水,沒再接話。

下午練車的時候,楊梅一直心不在焉,借着一次上廁所的機會,楊梅下了車就沒再上去。

她找到昨天下午蹲着的位置,繼續蹲着。直到一輛紅色教練車開過來的時候,她才站起身來。

開車的是張西西,後座是林陽,楊梅直接忽略這兩人,直奔副駕駛位。

車子停在側方停車的白線框裏,楊梅站在車窗旁,對江水說:“你這車裏還有位子沒?”

江水的車很空,只有張西西和林陽兩個學員。楊梅明知故問,就是想江水主動邀請她上車。

可惜江水不解風情,看也沒看楊梅一眼,就冷淡地說了一句:“沒了。”

楊梅笑而不語,就聽後座的林陽朝外面喊:“有位置有位置,後面空着呢。”

楊梅當做沒聽見,固執地只看江水一人。

她又問了一遍:“江水,你這車裏還有空位置沒?”

這回江水連理都沒理她,指着張西西那邊的後視鏡,小聲說着什麽。張西西聽了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将車子駛出停車框。

楊梅不洩氣,也跟着行動的車子走動。

場地內的教練車速度都不快,楊梅大步走着,還是能跟上的。她一直保持在和江水平行的位置,像一只倔強的山羊,一步不落地跟着。

張西西看了江水那側的後視鏡一眼,只能看見楊梅淺綠的裙子,她皺了皺眉,小聲抱怨:“什麽啊,她一直跟着,我都看不見了啊。”

江水順着看了一眼後視鏡,一抹清新的淺綠蕩漾在他眼前。他淡淡地收回視線,對張西西說:“速度放慢。”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楊梅,從車裏看出去,他只能看見楊梅的半身,她的雙手交疊着搭在肚子上,江水盯着她的戒指看,blingbling,璀璨張揚,莫名愣了神,片刻後才說:“你別跟着了,回你自己教練車裏去。我這沒位置。”

楊梅從側方停車跟車行走,一直到了曲線行駛,這時江水忽然和她說話,為的就是趕她走,她心裏忽然就竄起一簇火,不僅不走,還把左手搭在江水的車窗上。

她說:“是沒位置了,還是沒我的位置。”

江水回答的很快:“沒你的位置。”

楊梅速度減慢,一會兒就落到車後去,江水以為她終于放棄了,可沒過多久,她又追上來,雙手都扒拉着他的車窗,矮下身體探着頭,說:“你不是說了,我不一樣,我是女人,你一男人總會給我讓出個位置來的。”

張西西聽了瞄眼看過去,見江水面不改色,就轉回頭繼續開。可外頭跟着楊梅,張西西經驗不足,還容易緊張,一不留神,一個轉彎,就撞了上去。

力度不大,但聲音挺響,哐當一聲,砸在楊梅的左胯上。楊梅壓着聲音,小小驚呼一聲。

江水果斷道:“停車。”

張西西停下車,江水就鑽出車窗往外看,楊梅一閃身,拉開後車門就縮了進去。

接着車門啪地一聲響,被楊梅關上了。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楊梅就坐進車裏了。

林陽往一邊挪了挪屁股,關切地問:“剛那一下,你沒事吧?”

楊梅搖頭:“沒事。”

林陽稍稍放心,可還是瞪了張西西一眼:“你開車就這個毛病,視野窄。你就不能多留點兒心?”

見林陽對着外人的面責怪她,張西西心裏不滿,但剛才撞的那一下,也讓她捏了把汗,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是氣虛地嘁了一聲。

楊梅見好就收,打圓場說:“沒事,速度慢,不疼。”

林陽籲出一口氣,說:“沒事就好。”

楊梅沒搭理,視線直直落在江水身上。剛才他着急地鑽出頭來張望,現在卻又沒事兒人似的端坐着,楊梅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林陽想活躍氣氛,就歡快地說:“诶,那什麽,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楊梅回頭看他,淡淡地說:“楊梅。”

林陽不出意料地怔了一下,然後綻放出一抹意外的笑:“楊梅?你這名字有個性啊。”

張西西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小聲說:“不就是那個水果楊梅麽,這有什麽的。楊梅又不好吃,酸不啦叽的,還長蟲。”

林陽拍了張西西的椅背一下,叫她練車就好好練車,別總是開小差插/進來和人聊天。

張西西撇撇嘴,林陽就撓着頭發對楊梅說:“你別介意啊,她說話嘛就是比較直。”

楊梅習以為常地說:“沒關系。”

林陽提起別的話題,楊梅卻依舊逗留在前一個。

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江水背靠着電線杆,站在黑夜裏的畫面。

那雙眼像黑色的漩渦,看不見底,仿佛能産生強大的吸力,将人的靈魂都吸收進去。

那對漩渦包裹着楊梅,好像點亮一把火,熊熊燃燒着,楊梅渾身灼熱。

而他的聲音卻宛如清泉,清涼得撫平了她燥熱的心——

“你的名字……有什麽特別的?”

“嗯,也沒什麽特別的。”

楊梅忽然覺得這些千千萬萬的人調侃她的名字根本不算什麽,他們覺得她奇異也好,個性也罷,她都無所謂。

倘若沒有這些千千萬萬個人,怎樣才能反襯他的與衆不同。

張西西把全部項目又練習一遍,從坡道上下來後,就下車走了。她家裏有喜事兒,得提前走。林陽是她男朋友,也跟着一塊兒走了。

整輛車裏,霎時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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