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了不少,只剩下副駕駛的江水,和後車座的楊梅。
江水還沒做出任何反應,楊梅就先下了車。
她并沒有走掉,而是走到車前,坐進了駕駛位。
江水看着她慢條斯理地系安全帶,說:“你要幹什麽?”
“練車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回你自己的車裏去。”江水說。
“胡教練車裏除我之外還有三個人,場地裏練車的人又那麽多,每個項目都得排隊,等輪到我了,黃花菜都涼了。”
江水看着她拖手剎:“那你也別找我。”
“為什麽?”楊梅問,“因為我沒跟着你?”
江水躲開她灼灼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望着窗外,說:“你報的是自動擋,我這是手動擋,完全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哪裏都不一樣。”
“……”楊梅不信邪,說,“我以前學的就是手動擋。”
江水聽了扭過頭來,眼裏有淺淺的波瀾,像是江流在笑:“然後學不會對吧。”
“……”楊梅抿抿嘴,說,“我會學會的。只要你肯教我。”
她低下頭,輕輕去掰檔位,沒掰動。
這輛車實在是太破舊了,很多硬件都不好使。檔位像牛一樣頑固,需要使勁才能推動。
楊梅手中用力,想将檔位挂在一檔。可不知是她力氣太小,還是這個檔位真的太難挂,無論她怎麽使勁,檔位都紋絲不動。
她有點急,臉上雲淡風輕,可握着檔位的手收緊了。
江水就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着,甚至悠哉地打了個呵欠,挪開視線之後,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沒踩離合。”
“……”楊梅下意識地往腳下看去。
她的長裙飄逸,松垮地遮蔽掉她的雙腿。她忽然想起什麽,擡頭問江水:“我要不要把裙子撩起來?”
江水問:“撩起來幹嘛?”
楊梅:“給你看啊。”
“……”江水撇開頭,答,“不用。”
楊梅松開離合,輕點油門,車子緩慢龜行。
江水側目望着場地邊伸出的樹枝,淡淡地問:“你場地裏哪個項目比較弱?”
楊梅說:“我……哪個項目都比較弱。”
“……”江水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後指着某個方向,說,“你先到直角轉彎那裏去。”
直角轉彎在最靠近駕校大門的位置,一般教練車駛進來,教練總會按照從近到遠的順序來教導學員,而最先訓練的項目正是直角轉彎。
楊梅慢騰騰地開車過去,一邊低頭找直角線的起/點,一邊說:“其實這個項目我還可以,我比較害怕倒車入庫。”
江水靜靜地看着車子壓過白線,轉頭對楊梅說:“好,停下。”
楊梅踩了剎車,不解地看着他,他說:“你下車。”
話音剛落,江水便打開車門走下車,一轉身看見楊梅還坐在車裏,就低下/身子,望向裏面:“下來啊。”
楊梅沒動,只是問:“為什麽叫我下車?”
江水直起身,右手搭在窗戶上,楊梅在裏面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清楚地聽見他的聲音。
他說:“我教不了你。”
楊梅輕輕地笑了出來,繃得很緊的笑,好像是拉長的彈簧。
“你怎麽這麽固執。”她說。
江水沒出聲,楊梅扭頭去看他,卻發現已沒有他的身影。回過神來,江水就出現在她的左邊,替她打開了車門。
楊梅擡頭,又看見那雙黑而沉的眸,好像在說——你不也這麽固執。
楊梅無計可施,只好從車裏下來。
江水探身進車廂,将車鑰匙拔了下來,塞進口袋,然後很快把車門關上。
轉過身,看見楊梅還沒走,他也不記得要打聲招呼,從她身側擦過就走。
楊梅跟着他轉身,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聲音不高不低,卻帶着一種意味:“你昨天跟我說,覺得不值得就不要來。”
江水腳步微頓,卻并未回身,楊梅不往前走,也不向後退,就那樣筆直地站立着,仿佛一株堅毅的楊樹,孤獨地守望。
“我來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因為我覺得值得。”楊梅說,她不管江水有沒有在聽,她就是站在那裏說,“我覺得值得,因為——起碼我來了,就能看見你。”
江水倏然轉身。
楊梅赤/裸而又直白地迎上他的目光,在對上他眼睛的時候,甚至還下意識地揚了揚下巴。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像一只發出了某種訊息的孔雀。
江水神色無異,只是瞳孔縮了縮,像湖面上蕩開的漣漪,只不過他的漣漪是往圓心緊縮的。
楊梅覺得,她再一次看見了黑色的漩渦,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往裏面跑。
江水什麽也沒說,可楊梅知道,她的訊息,他接收到了。
☆、惹女人生氣的男人
紅黃的光線仿佛透明的輕紗,輕柔地罩在江水和楊梅的頭頂,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隐形甕,獨獨将他們與外界隔開。
楊梅又聽見了江水的腳步聲,依舊行走在潺潺的水流中,與以往的不同之處在于,這次是向着她走來,而不是背離她走去。
某種時候,他們之間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氣流在緩慢地流動,好像鋪成了一張有粘性的大網,粘住了他和她。
江水卻執意要打破這種神秘氣流的運動。
他将頭側向一邊,低低地說:“你去找胡教練學,我不會教你的。”
楊梅聽了不急也不惱,甚至沒有表露出一絲能稱得上情緒變化的變化。她只是慢悠悠地朝前邁了兩步,目不轉睛地看着江水,說:“江水,你會教我的。”
江水緊緊看着她,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容很篤定:“不信?那我們要不要來打個賭?”
江水明顯對打賭這件事沒什麽興趣,他難得蹙了蹙眉,嘴唇輕輕蠕動,片刻之內卻什麽也沒說。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單調地重複前一句話說:“你去找自己的教練,我不會教你的。”
楊梅迎着風,捋了捋遮在眼前的碎發,說:“你這人真沒意思。”
江水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緊握了一下,他又看向一邊,聲音沒有什麽起伏:“還有兩個小時,你好好學車吧。”
楊梅說:“那你呢?”
江水看她:“我不會教你。”
楊梅好笑地看他一眼,說:“我又沒讓你教,我只是問你,這兩個小時,你要幹什麽。”
江水看了看場地,又看了看自己的車,說:“我回家。”
楊梅嗤了一聲,說:“還沒到時間你就想溜?”
江水沒覺得自己有什麽錯:“林陽他們已經走了。”
楊梅說:“好啊,那你就回家吧。”
話音剛落,她就抱着胸轉身走開。她筆直地走,耳朵能聽見身後的動靜。
江水收拾了一下,轟地一聲離開了駕校。
楊梅連腳步都沒停一下,更沒有回頭去看。
晚上照例是李豔來接她,孫威還在出差,楊梅就跟着李豔到了老地方吃晚飯。
上樓的時候,服務員見她倆又來了,鞠躬的時候眼睛都在笑,明顯是認出她倆了。
楊梅就開玩笑:“李豔,咱倆老是出來下館子,家裏的廚房該哭了。”
李豔聽了就笑,頗有自嘲精神地補上一句:“照你這麽說,孫威老是到外面出差,他睡的那半邊床該哭了。”
走進雅致的包廂,楊梅關上門就問李豔:“這幾天孫威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李豔給自己和楊梅分別倒了一杯大麥茶,聽了就嘁了一聲,說:“他會給我打電話,呵,太陽從西邊爬起來。”
楊梅皺了皺眉,說:“那你知道他到哪裏出差嗎?”
李豔搖頭:“不清楚,反正我也不感興趣。我操心自己的工作就夠煩的了,哪兒有空操心他。我操心他了,他又不會來操心我,那我操心他幹嘛?”
楊梅抿了一口茶,問:“這幾天你工作很忙?”
李豔擺了擺手:“就那樣,差不多吧。”
楊梅說:“你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太累了?從明天起你就別接送我了,好好休息吧。”
李豔大大咧咧地說:“哎呀,哪有的事,是我自己瞎忙。你家去駕校又沒有直達車,等出租又不方便,還是我送你吧,反正就這麽幾天。”
楊梅抿嘴,堅持地說:“不了,你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活,反正就這麽幾天,我自己想辦法吧。”
李豔聽了嘆了口氣,說:“都怪你那個教練家和你家兩個方向,太遠,不然你可以叫他順道載你。”
楊梅笑了笑,沒說話。幸好胡教練的家和她家是兩個方向,不然她想拒絕都沒有理由。
菜很快就上來,都是很清淡的小炒,楊梅點的。
楊梅不太愛吃油膩的東西,不健康,還容易發胖。在家裏自己做飯的時候,她都是盡量少放油,少放鹽,絕不放味精。
飯店裏的東西就沒自己做的那麽講究了,雖然在點單的時候強調了別放雞精和辣椒,但燒出來的東西味道還是重了點兒。
楊梅剛學完車,胃口本就不大好,這時再聞到那些菜油,更加不舒服,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了,而是端起茶杯開始品茶。
李豔不像楊梅這麽自律,她葷素不忌,也不挑食,上來什麽就吃什麽,她的胃口比楊梅大一圈,因此她的身材也比楊梅肥一圈。
楊梅不動筷了,李豔還在拼命吃,吃了一半她終于發現楊梅沒在吃,就擡起頭,嘴裏還嚼着菜呢,就油乎乎地說了一句:“怎麽不吃了?吃啊!”
楊梅抿嘴一笑,說:“我吃飽了,你自己慢點吃。”
李豔一掃剩下的菜,擡眼說:“還剩那麽多呢,你怎麽吃那麽少啊。”
頓了一頓,她又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聲:“哦,我知道了,你不吃,剩下的就都得我吃,你不吃就減肥,我多吃就增肥。哎呀楊梅同志,我咋現在才發現呢,你這人這麽陰險。”
說完,李豔就放下碗筷,兩眼掃描儀似的在楊梅上半身掃來掃去。
半晌,她有點洩氣地癱了下去,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和你比,我咋就這麽胖呢。”
楊梅聽了一笑,說:“那你就別和我比,和我比的女人都要傷心的。”
李豔橫眉豎眼,舉起筷子威脅:“你信不信我砸過來啊。”
楊梅筆直坐着,優雅地捧杯喝茶,一點怵她的意思都沒。
李豔舉了會兒筷子又覺得沒意思,把手放下來,神色嚴肅地看着楊梅,說:“楊梅同志,我誠摯地請問你,怎樣做才能和你一樣美?”
楊梅瞥了她一眼,說:“別說化妝,你連保養都懶得做,現在還好意思問我怎樣能變美。”
李豔聽了就下意識摸臉:“我現在是不是很老啊。”
楊梅毫不留情地打擊:“反正看起來比我老好幾歲。”
李豔又要扔筷子,這次舉到一半就松懈下去。
其實楊梅說的一點沒錯,她倆明明同歲,李豔的外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了起碼4、5歲,而楊梅相反,她稍稍化點妝,跟大學生似的,素顏的時候皮膚更好,像高中生。
“男人是不是都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啊?”李豔駝着背,托着腮問楊梅。
楊梅本來想點頭說是,轉念之間,腦海裏卻忽然浮現一張沒什麽表情的黑臉。
她想了想,就改了口:“可能也不全是吧。”頓了一秒,她又笑了,補充一句說:“不過最終肯定是的。”
李豔還想細問,楊梅像是想起什麽,忽地換了個話題:“李豔,我想求你個事兒。”
李豔有點驚訝地看着楊梅,她用了“求”這個字眼。
李豔和楊梅相處了這麽多年,很了解楊梅的脾性,她知道這個女人像開在懸崖峭壁上的花,頑強而又固執,仿佛沒有能擊敗她的風霜雨雪,也沒有能使她更燦爛的陽光雨露。
她只是開在那裏,與旁的一切都無關。
李豔吞了吞口水,正經地看着楊梅說:“什麽事啊,你直說,我肯定幫你。”
楊梅說:“你能不能找你的那個朋友說一聲,就說我想換教練。”
李豔更驚訝了:“怎麽了?現在那個教練不好嗎?”
楊梅搖頭,李豔又問:“那怎麽了?”
楊梅沒直接回答,而是說:“這事兒是不是不太好辦。”
李豔露出為難的表情:“是的吧,畢竟我朋友都和人教練說好了,你錢也交了……對了,你換教練,打算換成誰啊?”
楊梅思考了一下,簡單地說:“換成手動擋。”
“……”自動擋換成手動擋,簡單的換成難的,容易過的換成不容易過的,李豔的眼神難以形容,她說,“你到底想幹嘛啊。”
楊梅狡黠地眨眨眼,說:“我想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在飯桌上,李豔沒打包票保證能辦成這事兒,可楊梅知道,交給李豔辦事,是絕對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的。
翌日,楊梅自己打車去駕校。她怕等出租半天等不到,就比以往早出門十五分鐘。果不其然,那十五分鐘都用來等車了。
楊梅趕到駕校的時候不算遲,但也絕對不算早。
她在來的路上買了豆漿和小籠包,坐在車裏她不敢吃,怕暈車。現在到了駕校,別人都在練車了,她才慢騰騰地解開袋子,就着熱乎乎的豆漿啃小籠包。
天色沒完全亮起來,平時吃飯用的屋子裏有點暗,楊梅就沒在裏面吃,而是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在外面坐着吃。
她一個人吃得專心致志,兩眼低垂,頭都不擡一下,因此眼前那輛教練車飛過的時候,她才毫無防備地吃了一鼻子灰。
楊梅站起來,皺眉看着那輛教練車。那輛車倒也不算完全沒人性,還知道倒回來看看楊梅怎麽樣了。
和肇事者一對視,楊梅心裏就複雜了。
開車的是林陽,張西西還沒來,林陽無所事事,就開着江水的車玩。他就是楊梅最反感的那種挂一檔還要逞能飚速的人。
楊梅眉眼平移,看着林陽旁邊的男人,說:“我聽人說,這樣開車好像挺傷發動機的。你也不管管?”
江水還沒開口,林陽就雙手合十,鞠了幾個大躬:“sorry sorry,腳下一滑就踩用力了。”
江水就沒說話,只是點點頭,表示原諒他了。
楊梅站在一邊想翻白眼,指着自己的早飯說:“我那小籠包全是灰,不能吃了。”
林陽馬上說:“那什麽,要不我賠你早飯錢吧,你再去買新的。”
楊梅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垂着眼看着江水:“你呢,你有沒有什麽表示?”
江水很淡定地擡起頭,說:“又不是我開的車。”
“……”楊梅這次從嘴巴裏呵出一聲,提醒他:“你是他教練吧,怎麽,你想推卸責任?”
江水直直地看了看她,說:“我沒想推卸責任。”
楊梅這才輕輕嗯了一聲,又問:“那你就沒什麽表示?”
江水想了想,最後說:“別坐在路邊吃了,離我們的車遠點吧。”
楊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一手拎着小籠包,一手捏着豆漿,扭頭就走,路過垃圾桶的時候,看也沒看一眼,一股腦将早餐丢了進去。
林陽還在後面吼:“楊梅,你先別走,我給你錢啊。”
吼完以後,林陽又轉頭看江水,問:“水哥,她是不是生氣了啊。”
江水盯着後視鏡裏漸行漸遠的背影,說:“不知道。”
林陽撓着頭:“肯定是生氣了,水哥,都怪你剛才态度不好。”
江水一言不發,林陽就湊過去:“水哥,惹個女人不高興挺那啥的,要不你去哄哄她呗。”
☆、胡攪蠻纏的女人
江水沒去哄她。
或者應該說,一整個上午,江水連看也沒看到楊梅。
張西西打來電話說上午有事兒,下午再過來。那江水的車就只能讓林陽開,林陽科二科三都過了,科四是理論,根本不需要練車,林陽閑着沒事,就在場地裏繞着圈玩。
“水哥,剛我和你說的,你聽見了沒?”林陽手持方向盤,側眼看了看江水。
江水:“啊?”
林陽把手搭在窗戶上,說:“我就知道你沒聽。你剛一直看窗外啊,在看啥啊。”
江水眼神飄忽,說:“沒啥。”
過了一會兒,江水忽然說:“你把車停下,我下去抽支煙。”
下了車後,江水就往廁所那邊走,那裏是最角落,僻靜。
他點了火就靠在水龍頭旁抽煙,平時他煙瘾不大,兩天都抽不完半包,但現在他就是想抽煙,不知怎麽了。
一根煙還沒抽完,他口袋裏的手機就震起來,他接通後聽了幾句,臉色就微微變了。
楊梅一上午都坐在胡教練的車裏,按照車上的順序乖乖輪着練車,技術還是那副老樣子,不過車裏的人明顯都已經習慣了,她壓她的線,他們見怪不怪。
胡教練開始還會指導幾句,後來見她一如既往,也沒心思多費口舌了。
很快到了午飯點。
楊梅領了盒飯就往小房子裏走,她下車的時候還比較早,小房子裏人還不多,她找了個幹淨的位置坐了下來。
旁邊的人她不認識,也不打算去認識,打開飯盒,拆開木筷就自顧自地吃。
小房子裏的人漸漸多起來,本來還挺安靜的環境,一下子鬧騰了。
幾個大老粗的漢子勾肩搭背地進來,講話分貝很大,其中一個不知說了什麽玩笑,其他幾個哄然大笑,就差沒把屋頂給掀了。
坐在楊梅對面的女教練循聲望去,扯着嗓子吼了一句:“你們幾個夠了沒啊!吃飯吃飯!”
那幾個男的明顯認識這個女教練,聞言就圍了過來,有一個低頭看了看女教練面前的飯菜,說:“喲,紅燒肉,我們怎麽沒有啊?”
女教練說:“我自己燒的,你要就夾點去。”
“行啊,我就愛吃紅燒肉。”那幾個男的聽了立馬拆了筷子,“夾光了你可別心疼啊。”
女教練笑着擺擺手:“要夾就快點夾,別廢話!”
這群人站着,圍在桌子旁,楊梅也坐在這張桌子邊,他們熱鬧得很,你一句我一句,邊吃邊侃,楊梅自顧自靜靜地吃。
桌子上仿佛有條隐形的分割線,一頭是炙熱的火山,一頭是嚴寒的冰窖。
有個男教練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死活看不出楊梅身上散發出的生人勿進的氣息,湊過來說了一句:“嘿,你要不要來夾點菜。”
今天的盒飯是白菜青豆胡蘿蔔,葷菜是炒豬肉,肉挺少的,一眼望去,除了白花花的米飯,就剩下綠油油的菜葉。胡蘿蔔都被楊梅挑一邊堆着。
楊梅聽了搖頭:“謝謝,不用。”
男教練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就說:“沒關系的,你想吃就夾點去,我們都很随便的。”
楊梅抿抿嘴:“是真的不用。”
男教練讨了沒趣,癟癟嘴繼續吃自己的。
楊梅吃飯比較慢,半天了米飯才吃了一半,她用筷子夾青豆,夾了幾次沒夾起來,這時眼前忽然出現一只大手,筋絡分明,血管粗暴,食指在她桌面上敲了幾下,這只手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敲在桌面上幾乎沒有什麽聲音。
楊梅第一反應就是,對面那個男教練怎麽就不死心。
她驀一擡頭,居然看見了江水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楊梅怔了一下,剛夾起來的一顆青豆,她筷子一松,又骨碌碌地滾掉了。
江水轉身前對楊梅說:“你出來一下。”
楊梅看着他走出小房子,聲音很低地哼了一聲,沒理他。
江水走到外面,一回頭,身後半個人影都沒有,他剛要進去再找楊梅,楊梅就端着盒飯出來了。不過沒拿正眼瞧他,而是徑直走向一邊的垃圾桶,把吃剩的盒飯扔了進去。
江水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她那盒飯根本沒吃完,還剩下大半。
楊梅用紙巾擦了擦嘴,一并丢進垃圾桶。
江水走過去,直截了當地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楊梅站着沒動,江水剛挪動的腳尖,他又給挪回來。
“楊梅。”他叫她。
楊梅像是什麽也沒聽到,目不斜視地沿着樹蔭一路走。
江水跟在她身後,又叫她:“楊梅,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楊梅找到一片稍大些的樹蔭,站住了腳。她從包裏掏出手機,旁若無人地刷屏幕。
江水站到她邊上去,低低地說:“楊梅……”
他話才剛開了個頭,楊梅就收起手機,繼續沿着路邊走。
江水忽然覺得,楊梅這樣,他今天能跟她說上話的可能性不大。情急之下,他猛一伸手,就拽住了楊梅的手腕。
楊梅猝然停步,回頭,沒看他的臉,只低頭看他拉住她的那只手。
江水很快就把手松了。
“楊梅,你能不能先站着不動聽我把話說完?”
楊梅這才擡頭看他一眼,豆大的汗聚集在他寬寬的額頭,順着他的肌理,從他的太陽穴一路往下。
“憑什麽呀?”楊梅說,“上午你不是說了要我離你遠點兒麽?你下午就變卦了?”
江水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想了一會兒才說:“我沒說過。”
楊梅嗤笑一聲,斜着眼睛看他:“你還想死不認賬?”
“沒有。”江水說,“我說的是‘離我們的車遠點’,不是‘離我遠點’。”
楊梅半眯着眼說:“不同個意思麽?”
“不是同個意思,車是車,我是我,不一樣。”
楊梅涼涼地笑了一下,說:“所以就是說,我不能靠近你車,但能靠近你,你是這個意思?”
話音未落,楊梅就往江水走了兩步,離他近了,他們之間的身高差更明顯,因為視角的緣故,楊梅必須仰着頭才能與他對視。
江水的身體有鹹鹹的汗味,楊梅不覺得這味道難聞,這是男人的味道,是某種象征,就像男人粗壯的臂膀,結實的小腿,凸出的喉結一樣,是性感的象征。
楊梅順着風吹來的方向,輕輕吸氣,把江水的氣味留在鼻腔裏。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柔下來:“說啊,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江水動了動唇,說不出話。
楊梅的眼神不加掩飾,意味太濃。
這個女人就像一座錯綜複雜的迷宮,擁有無數的彎和勾,卻獨獨沒有出口。
走進去,出不來。
江水呼吸着,她的香氣就湧進來,沿着他的血管,融進他的血液,直捅他的心髒。
這樣不行。
江水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看向另一邊,眉心輕蹙。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梅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哦,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麽意思?”
江水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層霧,夏風夾着搔人的濕氣沖撞過來,湧進他的眼眶,吹散了那層茫霧。
他終于想起那個電話,對她說:“你為什麽換教練?”
楊梅聽了反應了一下,很快想起她昨晚托付給李豔的事。
她知道李豔能成事兒,但萬沒想到李豔辦事效率這麽高。這件事誰都知道不好辦,因為沒有先例。李豔倒是雷厲風行,她那個朋友也是,這個速度讓楊梅稍有訝異。
“哦,換就換了,哪有什麽為什麽。”楊梅聳了聳肩,說,“把我換給誰了?”
江水說:“換給誰你不知道?”
楊梅點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嗯,不知道。不會是換給你了吧。”
江水不喜歡她這幅吃定了他的樣子,就對她說:“我不會教你。”
楊梅無所謂地說:“不能吧,錢都收了,還能不教?”
江水磨了磨牙,說:“錢你随時都能拿走。”
楊梅笑了一聲,說:“哦,那我學完再拿,行麽。”
江水不說話了。
楊梅也不想和他繼續讨論這個話題,在樹蔭下伸了個懶腰,眼睛在場地內四處搜尋,問:“你車呢?你車在哪,吃完飯了,咱們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
楊梅上江水車的時候,林陽還在吃飯,張西西也還沒到,楊梅心情忽然不錯,江水不情不願地坐進來,楊梅嘴巴很甜地喊他一聲“江教練”。
江水沒應,楊梅就朝他伸手:“鑰匙呢。”
江水看她:“我不想帶你。”
楊梅慵懶地擡了擡眼皮,反問他:“江教練,你到底是不想帶我,還是不敢帶我?”
江水撇開頭:“錢你可以拿走,你換人吧,換誰都行。”
楊梅不搭理他,傾身過去摸他大腿。
江水僵了一下,制止她的手:“你幹嘛?”
楊梅說:“拿鑰匙啊。”
江水捏着她的手用了力,她一定疼,但她神态自若,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等江水松開手,楊梅白而細的手腕上浮現一圈紅痕。
江水打開車前抽屜,取出鑰匙,遞給她。
楊梅接住,說:“原來沒藏在口袋裏啊。”
她發動車,腳踩離合,挂上一檔,然後轉頭問江水:“江教練,你說我們從哪個項目練起啊。”
☆、循循善誘的女人
江水表情淡淡,眼神很平,好久沒有出聲。
楊梅也不心急,就那麽等着。
他看着車窗外,她就看着他。
時間很充裕,漫長的一個午後,夏日炎炎,夏風陣陣,夏蟬鳴鳴。楊梅覺得很惬意,學不學車無所謂,她寧願把時間花費在江水身上。
江水能感受到腦後那道灼熱的視線,可他偏偏不回頭。他在沉思,在掙紮,在說服自己妥協。
車內太/安靜了,江水腦子很亂,這是他和楊梅的拉鋸戰,他們就像是在拔河,他在繩子的這端,而她在那端。
繩子中央系着紅色的布條,在他們勢均力敵的僵持下,不停地顫動着,顫動着,就像他砰砰跳動的心。
他開始覺得慌了,紅布條漸漸往另一端移動,楊梅依舊很有耐心,她只是在那裏坐着,看着,一動也沒有動。
這時,楊梅的頭頂忽然暗下一片,她還沒回頭,就聽見林陽的聲音傳過來:“楊梅,水哥。”
林陽一手搭在車頂,身體矮下來,眼睛往車裏瞟,他看了看楊梅,又看了看江水,最後又看着楊梅,說:“楊梅,你怎麽在我們車上?”
楊梅說:“我跟着水哥學車。”
林陽瞪了下眼睛,有點吃驚:“你不是跟姓胡的學的麽?”
楊梅:“我臨時換了。”
林陽哦了一聲,點點頭:“換了好,我早就和你說過了,那姓胡的不好。”
林陽從車前走到車後,打開車門坐了進來,繼續說:“幸好你換了教練,姓胡的就是個色鬼。”
楊梅問:“你怎麽知道的?”
林陽:“以前我看見過,一女學員被他下了毒手。”
頓了頓,他問楊梅:“你跟他學了兩天,沒看出來麽?”
楊梅将視線投向身旁的男人,說:“嗯,他還沒來得及對我下手。”
林陽舒出一口氣,大喇喇地躺靠在椅背上,說:“你換教練是正确的決定,跟着水哥挺好的。”
楊梅有意無意瞥了江水兩眼,點頭說:“嗯,是挺好的。”
林陽直起身,頭鑽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還想繼續唠嗑,就被江水打斷:“別聊了,練車吧。”
林陽又坐回去。
楊梅彎了彎唇,問江水:“我們從哪個開始?”
“直角轉彎。”
楊梅按照場地內的順序,把所有項目都走了一遍,輪到林陽,楊梅被換到車後座去。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跟粘了膠水似的,黏在前面人的後腦勺上。
江水沒往後看,也沒指導林陽,只是坐着,也不說話。他餘光裏有面鏡子,鏡子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後座的人,他知道楊梅一直盯着他看,可他不給她一點反應。
楊梅終于移開視線,側頭眯了眯眼。刺目的光從車窗射進來,打在楊梅的臉上,她半邊臉都快熱得燒起來了。
“為什麽不開冷氣?”楊梅問。她不能把車窗搖上去,那樣會很悶。她只能挪屁股,往座位中間坐了點。
江水沒回答,林陽就接口:“空調壞了。”
“壞了?”楊梅下意識往車載空調看了一眼。
林陽點頭:“嗯,修不好。這車老,是最早的一批,差不多要換了。不過我們是沒機會坐新車了,好像是等我們這批人考出了再換的。”
“哦。”楊梅靜默片刻,脖子上滲出汗來,她又問,“那我們就一直悶在這兒?”
“那也沒辦法。”林陽嘆了口氣,說,“太熱了就出去吹吹風,外面比車裏還涼快點。”
林陽開到側方停車位置的時候,被楊梅叫停。她實在太悶了,盡管車窗大開,她還是覺得頭有點暈,再坐下去,她懷疑自己會把午飯吐出來。
林陽把楊梅放下後就繼續往前開,楊梅找到一棵巨大的樟樹,躲在下面乘涼。樟樹枝繁葉茂,樹蔭面積很大,時而有風穿過,還算陰涼。
楊梅靠着樹幹,望着場地出神。場地上煙塵滾滾,都是被車子駛過帶起的風吹到半空中的,定睛去看,仿佛能在黃沙中尋找到透明的、扭曲的東西。
那是被高溫炙烤得變了形的空氣。
江水的車再次經過的時候,楊梅走上前去,發現開車的人已經換成張西西了,車裏沒有林陽的身影,不過楊梅不在乎這個。
她只是望着江水,說:“你們要不要喝水?我去買幾瓶。”
剛才上車的時候,張西西就聽林陽說了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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