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梅換教練的事,雖然她覺得這有點怪怪的,但換都換了,她稍微抱怨了一下就作罷。比起計較這些雞毛碎皮的小事,張西西覺得還是把駕照考出來比較重要。

現在聽楊梅這麽問了,她立馬接口說:“要!我都快渴死了。”

楊梅點點頭,擡頭就看見張西西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她就問她:“除了水,還要什麽別的嗎?”

張西西想了想,說:“我想吃冰淇淋。”

“什麽口味?”

“巧樂茲吧。”

“行。”楊梅記下了,垂眼看江水,“你呢?”

江水一直坐在車裏,汗流浃背,出了一腦門的汗,卻沒補點水進去,當即他就不假思索地說:“我就水吧。”

“好。”楊梅說,“那就買四瓶水,三個冰淇淋。”

聽見這句話,張西西就跟聽見天籁似的,她笑着猛點頭:“嗯,就這樣!”

過了一秒,她忽然問楊梅:“那麽多東西,你拿得過來嗎?”

楊梅說:“拿得過來。”

張西西有點不放心,她覺得楊梅雖然長得高挑,但渾身上下沒多少肉,肯定也沒啥力氣。水也就罷了,重點是她的冰淇淋,萬一半路掉了,她還怎麽吃啊。

“林陽在上廁所……”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忽然轉頭看着江水,說:“诶,水哥,要不你陪着一起去吧。”

張西西把車停了下來,縮着脖子從車前玻璃看出去,望着廁所的方向,說:“我就在這等林陽,一會兒他出來了我把他載上,你倆就站大門口等,我們繞一圈過來,你倆剛好坐上。”

楊梅率先出了駕校,江水跟在她身後,一路上,兩人沒有交流。

等到了小賣部,楊梅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小賣部內充斥的空調冷氣讓她渾身都舒服許多。

楊梅拿了冰櫃內的礦泉水,四瓶,她取出來後放在一邊,江水默默地拾起來,夾在手指頭之間,每手兩瓶。

楊梅又去挑冰淇淋,三支巧樂茲,關上冰櫃門前,回頭看江水:“你真的不要嗎?”

江水點頭:“嗯。”

楊梅直起身:“嗯是要還是不要。”

江水搖頭:“不要。”

楊梅笑了一下,關上櫃門:“冰淇淋是夏天的樂趣,你這人果然沒意思。”

兩人走到收銀臺付錢,楊梅習慣性地要掏錢,身後忽然伸過來一只手,她順着那條手臂看上去,江水說:“我來。”

楊梅很上道地把錢包塞回去,倚着收銀臺,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他抿抿嘴,解釋:“總不能老讓你掏錢。”

礦泉水和冰淇淋分別裝在兩只袋子裏,他一手一只袋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屁股後面的口袋裏掏出錢包。

楊梅看他擡着手,從錢包裏抽現金,袋子沉,在他手掌上勒出道白痕,她就主動說:“我幫你拿。”

江水将袋子遞過去,楊梅沒接,而是從他手裏抽過錢包。

他愣了一下,就聽楊梅說:“我幫你拿錢。袋子我不拎,太重了,你拎着吧。”

楊梅側過身,對着收銀小妹數錢,一共二十七,楊梅掏出三十塊遞過去,等着找錢。

這麽會兒功夫,江水就一直盯着她看。

楊梅瞪回去:“看我幹什麽,放心好了,我不會偷你錢的。”

江水倏然移開眼,小聲說:“我沒說你偷錢。”

楊梅:“那你一直看我幹什麽?”

江水不說話。

兩人買了東西站在大門口等,車子來了,他們一起坐上去。

張西西把車停在有樹蔭的角落,幾個人一起吃冰淇淋。張西西在車裏坐久了,屁股上悶出一層汗,就下車吹風,林陽也跟了出來。車上就剩下楊梅和江水。

楊梅在啃巧樂茲,江水在喝水。

一大瓶水,江水仰着脖,咕咚咕咚喝了一口,就淺下去小半瓶。

楊梅巧樂茲也不吃了,偏着頭,正大光明地盯着江水滾動的喉結看。

看了一會兒,她問:“江水,你有沒有女朋友?”

江水蓋上瓶蓋,一聲不吭。

楊梅很執着:“有沒有。”

“沒有。”

“哦。”

楊梅舔了幾口巧樂茲,又問:“以前有過幾個?”

江水捏了捏手中的塑料水瓶,忍耐着,什麽也沒說。

這個問題的答案,倒不像上一個那麽令楊梅想知道。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江水回答,她就自顧自地說道:“肯定好幾個吧,你都28了。”

江水看着她:“你怎麽知道?”

楊梅笑:“真有好幾個?”

江水撇頭:“不是,我是說你怎麽知道我28了。”

“哦……”楊梅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扔到江水懷裏。

江水拾起來一看,是他的身份證。

“怎麽在你這?”

楊梅活動活動肩膀,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剛付錢的時候拿出來的,忘記塞回去了。”

“……”江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重新把身份證放回錢包的夾層裏:“你拿我身份證幹嘛。”

楊梅答:“我想看看你多大了。”

“……”江水放好錢包,說,“你別整天琢磨這些有的沒的了,還是好好練車吧。”

楊梅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江水放下水瓶,頭一扭就看見楊梅在笑,他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

江水沒繼續問,靜靜坐在位置上等林陽和張西西。

這時,他忽然聽見耳後有聲音。

楊梅的聲音。

帶着一絲隐隐的愉快,還有一絲淺淺的調侃——

“你比我老。我25,你28,差3歲,其實還挺配的。”

☆、生悶氣的男人

練完車後,江水要送楊梅他們回家。

各個學員的家要是在一條直線上,教練送起來更方便。林陽和張西西的家就在一條直線上,就是稍微有點遠,車程一個多小時。

楊梅的家比林陽他們的近多了,如果按照順序來排,江水一定會先把楊梅送回家,接着是林陽和張西西。

可是楊梅不願意這麽早下車。

她随便報了個遠點兒的地址,等林陽和張西西都下車以後,她還坐在車上。

江水話不多,重新啓動車子馬上就要趕去楊梅的“家”。

楊梅抱着胸坐在後面,眼睛緊盯着江水的側臉,說:“掉頭吧。”

江水不解:“掉頭?”

“嗯。”楊梅聲音清淡,重新報了一個地址。

江水踩了剎車,把車靠邊停下,手還握在方向盤上,轉過頭來看着楊梅。

楊梅說:“看我幹嘛,開車啊。”

江水扭回頭,迅速地起步。

他的車速很快,這輛破舊的教練車全然不像在場地裏時的那樣,慢悠悠地像個老頭子,它飛馳在公路上,像一只矯健的獵豹,車窗外是一晃而過的行道樹。

楊梅不習慣這樣的速度,車子在高速下有點颠,靜谧的車廂內,她能聽見自己忽然加速的心跳聲。

她身體前傾,扶住江水的椅背,說:“你開慢點。”

江水非但沒有降速,反而往下踩油門。

楊梅猛地往後靠去,撞在椅背上,不怎麽疼,但她還是發了火:“我叫你開慢點。”

江水不管不顧,楊梅覺得自己的頭皮快要炸開,她按住太陽穴,緊緊盯着開車的男人,說:“不就是騙你地址了麽,你有必要這樣報複我麽。大男人這麽小氣。”

前方是紅燈,江水提早降速,在直行車道上滑行,最後穩穩地停在前一輛轎車的後面。

他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按在檔位上,目視前方,聲音帶着夜風的濕和涼:“我沒閑工夫陪你玩。”

楊梅心裏有氣,直接堵他:“我有要陪你玩麽。”

江水:“那你就老老實實學車,跟林陽他們那樣。”

楊梅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江水都過了兩個十字路口了,楊梅才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你這人真的很無趣。”

得益于江水的車速,楊梅很快就到了家。小區內不好停車,江水就把車子停在路口,楊梅下了車,沒打招呼就走了。江水同樣,幾乎是在楊梅關上車門的那一瞬間,就重新加速了。

他們就像爆炸的煙火,往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迅速地分離,然後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楊梅走進單元樓,聲控燈壞了,物業的人不積極,催了好幾次都還沒過來修。在黑暗的條件下,楊梅走了幾次,習慣了。

這次也是摸黑前行,她找到自己的家門口,摸鑰匙的時候,小腿上忽然盤上來什麽東西,吓得她手一抖,鑰匙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

楊梅本能地踢腿,把盤上來的東西踢掉,角落就傳來一陣悶悶的輕哼。

這個聲音有點熟悉。

楊梅掏出手機,按亮屏幕,把手機熒光打在角落的那團東西上面。

李豔蹲在那裏,楊梅驚了一下,急忙蹲下來,抓住李豔的雙手,說:“李豔,你怎麽在這?”

借着冷熒光,楊梅看見李豔哭花了臉,心下又是一悚,她擡手撫上李豔濕漉漉的臉頰,問:“你怎麽了?”

李豔哭得直抽抽,話說不全。楊梅就扶着她進屋,給她倒了一杯涼開水,遞給她說:“你先喝一口吧。”

李豔不說話,楊梅就不急着問。等李豔把一杯水喝下去,楊梅才開口問:“你吃飯了沒?”

李豔搖搖頭,楊梅抹了抹她眼角的淚,說:“我去煮面,跟我一起吃吧,我也還沒吃呢。”

楊梅很快把兩碗牛肉面端出來,她把多一點的那碗給了李豔,自己吃小份的。

李豔肯定是餓壞了,一大碗牛肉面,她哧溜哧溜幾口就吃了大半,肚子裏熱烘烘的,有了存貨,力氣也上來了。

她擡起頭,楊梅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擡起頭,對上她的眼睛,李豔就惡狠狠地說:“孫威那個王八蛋,他在外面找小三。”

楊梅放下筷子,雙手疊在一起,端正地擺在桌子上,就像小學生聽課的姿勢。

“那個臭婊/子是擺夜市賣衣服的,穿得跟個騷狐貍一樣的,也就孫威這種眼瞎的才看得上。”李豔用筷子使勁戳碗裏的牛肉,那塊牛肉被她戳的傷痕累累支離破碎。

楊梅有疑問:“孫威從來不逛夜市,怎麽遇上的?”

“我哪兒知道啊。”李豔還在戳牛肉,明顯是把它當成孫威在洩憤了,“所以我猜肯定是這個婊/子勾引的孫威。”

李豔下了定論,她一口一個婊/子,想來是恨死了那個小三,依照李豔的性格,要是那小三現在就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二話不說,上去就撕裂了她。

小三固然可惡,但偷情這種事,從來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光有女人勾引有什麽用,男人不上鈎還是白搭。女人沒那個力氣強/暴男人。

但楊梅沒把這些話跟李豔說,現在李豔不理智,不适合聽道理。

“我就說吧,孫威這些日子成天往外跑,還不告訴我去哪兒,騙我說出差,肯定是和小三搞在一起!真是個渣,男渣女賤!”

楊梅問李豔:“孫威現在人呢?”

李豔氣呼呼地說:“我哪兒知道啊!我和他吵了一架就出來了,他肯定也跑了。一年到頭他也沒在家裏呆幾天。肯定是去找那個婊/子了……”

說到這裏,李豔又覺得難受起來,剛剛才幹澀的眼眶,很快又泛起嘲意,沒過一會兒,她開始嗚嗚嗚地哭起來。

楊梅抽了紙巾替她擦眼淚,安慰她說:“你先別哭了,你哭了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小心眼睛腫了。你先把面吃了,把肚子填飽。然後我們一起想辦法。”

李豔聽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拾起筷子,把那塊戳的渾身瘡口的牛肉送到嘴裏,大口大口嚼着。

晚上李豔就在楊梅家睡了,兩個人抱在一起,躺在被窩裏,李豔睡不着,楊梅就陪她講話。

李豔是真被孫威傷害了,平日裏這麽堅強的女人,一晚上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楊梅心疼,就叫李豔明天請假,別去上班了,她也不去學車,李豔需要好好冷靜,楊梅就陪着她一起。

快睡着的時候,李豔迷迷糊糊地說:“男人真不是東西,這世上最傷女人心的就是男人這種東西……幸好,幸好我還有你,楊梅,以後我們相依為命吧……”

楊梅笑了一下,輕聲說:“好啊,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不過你也別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我以後還是要嫁人的。”

李豔眼皮子都睜不開了,嘴巴還一張一合:“別呀,你嫁給誰啊,幹脆嫁給我吧。男人沒一個好的,你知道的,宋強……”

李豔說話的聲音越發的低,到最後,一句話沒說完,她就睡着了。

楊梅從床上爬起來,赤着腳走到窗臺旁,她心煩意亂,很想喝酒,很想抽煙。可她不會抽煙,家裏也沒有存酒。

她只能幹巴巴地站着,看着樓下藏在綠化帶中的冷冷的路燈。

那麽冰冷的光,卻吸引了那麽癡情的蛾,白蛾撲騰着翅膀,一下一下地撞上燈罩,燈不滅,蛾不歇。

清晨,楊梅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她一看時間,才5點不到。

號碼是陌生的,楊梅從被窩裏爬起來的時候,腦子還有點糊塗,直到江水的聲音通過手機清晰地傳過來,她才清醒了幾分。

“我已經在樓下了,你快下來。”

楊梅把這句話消化了一下,才驀然想起江水是來接她去駕校的。她連長褲都沒來得及穿,直接套着吊帶背心就跑到客廳,從窗戶上看下去。

樓下空空如也,盡管天還沒完全亮,但架不住楊梅視力好,她能看見樓下躺在車底下露出一小截的貓尾巴,但就是看不見江水的車。

更何況他的車很紮眼——那麽破舊的一輛紅色教練車。

楊梅拾起手機,重新放在耳邊,說:“我沒看見你,你在哪兒?”

江水坐在車裏打電話,後座的林陽和張西西靠在一起吃一個雞蛋餅,他從後視鏡裏看了這對小情侶一眼,不疾不徐地移開目光,側頭看着車窗外,寬闊的馬路,幾乎沒什麽車。

“我在送你回家的那個路口,你走出來吧。”

楊梅聽了颔首,從窗戶邊走開,在客廳裏一步一步慢慢地繞圈:“我今天不去了。”

江水停頓一秒,說:“為什麽?”

楊梅:“家裏有事,走不開。”

江水哦了一聲,下意識地望向楊梅所在的那個小區。

今天有霧,江水停在小區的馬路對面,對面的房子被厚而沉的霧遮蓋,他只能依稀看見房子的輪廓。

清風不知從哪個方向來,穿過那片霧氣,穿越馬路,帶着一團白蒙蒙沖了過來,飄到江水的眼眶裏,沖撞進他的大腦。

他的聲音比那霧還要沉:“楊梅,你要請假的話,就不能提前說一聲?”

楊梅捏緊手機,說:“對不起,昨天有事真的忘記了。”

江水沒回答,楊梅等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明後天我可能也不去了。”

江水蹙了蹙眉,沉吟了一會兒說:“是因為昨天的事麽。”

昨天的事。楊梅想了一會兒,才明白江水說的是什麽事。

他以為她在鬧脾氣。

“不是。”楊梅說。

“哦。”江水很快挂掉了電話。

楊梅聽着手機裏突如其來的嘟嘟聲,感覺莫名其妙。

她想,江水的情緒是不是有點古怪。

☆、開車喝酒被男人發現的女人

請假的這三天,孫威公司找不到他人,電話也不接,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李豔心情不佳,楊梅就陪着她到處逛街,幾乎把市裏所有商場都走了一遍,新買的衣服鞋子堆起來像一座小山。

走進家門的那一刻,李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楊梅把東西整了整,笑看她:“這會兒高興了?”

李豔累得直喘氣,根本沒力氣回答她,但還是笑了。回頭一看全是戰利品,她随意摸過來一只袋子,取出裏面的東西,看了一眼扔到一邊。

楊梅見了就說:“我的衣服你就扔啊。”

李豔說:“誰讓你的衣服比我的好看。”

楊梅拾起地上的那件,抖了抖,李豔在下面說:“楊梅,你穿這件特好看,你皮膚白,穿草綠就更白。”

話音剛落,李豔又在那堆袋子裏翻翻找找,半天,終于摸出一條純黑的擴口短褲,拎起來展示給楊梅看:“然後你搭這個,顯得你腿又長又細。”

楊梅說:“我腿本來就又長又細。”

李豔兇巴巴地推了楊梅的小腿一下,說:“別刺激我你。”

吃過晚飯以後,李豔就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三天時間,她已經冷靜下來,出門前,楊梅再次囑咐她,要是被孫威欺負了,千萬別哭別急,只要一個電話,她就會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援助。

李豔走後,楊梅收拾了碗筷和這幾天的戰利品,泡了澡後就上床睡覺。

燈都熄了,她忽然從黑夜裏睜開眼,再次點亮床頭燈,拿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

我明天學車。

收件人是江水。

過了許久,楊梅的手機才震動了一下,她點開來看,只有一個字的回複——嗯。

真是符合他一貫的作風——簡單無趣,不說一句多餘的話。

不過這就夠了。

楊梅看完短信才關機關燈,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楊梅起了大早,她穿了随意的T恤和牛仔褲,才過了幾分鐘,她又回到卧室,把這一整套都脫下來,重新選了一套換上。

換上的是和李豔一起去買的新衣服,草綠色的上衣,純黑的短褲,鞋子也是嶄新的,是一雙白色的棗糕涼鞋。

照鏡子的時候,江水的電話來了,他車停在路口,楊梅挂了電話就跑出去。

一車四人風馳電掣,轉眼間就到了駕校。

楊梅還沒吃早飯,到了駕校就先下車,去外面早餐店買了點吃的,等她吃好了,張西西已經在場地裏跑了兩圈,停在她面前,剛好換上她。

她一坐進車裏,就感覺氣氛不太對。

江水雙手抱胸,皺着眉不知看向哪裏。後座的張西西垂着腦袋,表情落敗。林陽倒還算正常,只是安靜地坐着,但在楊梅看來,林陽能安靜地坐着,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楊梅很識時務地沒有開口說話,她沉默地啓動車子,拉手剎,踩離合,挂一檔,緩慢地駛向直角轉彎。

她握着方向盤的手很緊,腳下也不輕松,像是繃着一根筋。她有預感,像是要出事。

果不其然,她連最簡單的直角轉彎都壓線了。

她沒洩氣,假裝剛才是順利通過了,直接奔向倒車入庫。

車技靠練出來這句話果然不假,倒車入庫本來就是她最弱的一項,幾天沒練習,她左右倒兩次,兩次都出框。

這時她心虛地撇頭看一眼江水,江水不知看向窗外哪裏,總之沒看着她,也不知道她剛才入庫的窘态有沒有被他發現。

到了側方停車的時候,情況更加糟糕,她連口訣都忘記了,不曉得是要左幾把右幾把,怎麽對杆子也完全記不得。車屁股碰上立杆她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曲線行駛還算馬馬虎虎,她自我感覺尚可地奔向了坡道。

楊梅握着方向盤的手出汗了,滑的很,她只能更加拼命地抓緊方向盤。

車子老舊,上坡的時候能聽見發動機不停地在抖,帶動整個車身都顫抖起來。楊梅如坐針氈,偏偏臉色淡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現在這副身體有多僵硬。

車子緩慢地爬着坡,快到坡頂,她猛一踩下剎車。車子戛然停止在杆子旁,但位置不準确,這樣去考試是沒法及格的。

後來的事情,就有點出乎楊梅的意料了。她以為,盡管她定點的位置不準确,但她起碼能順利地上下坡。

可沒想到,車子忽然往坡道滑下去——不是往下坡滑,而是滑下他們剛上來的坡。

後座的張西西驚叫了一聲,林陽條件反射地往車後去看,在坡道下方有好幾輛車排着隊,等着輪流上坡,楊梅再這麽滑下去,百分之百要撞上後面的車!

更嚴重的是,後面的車不好退,要是撞上,就是一輛碰一輛,像多米諾骨牌那樣。

楊梅根本沒有應急的能力,車子往下滑的那一刻,她心就慌了。腳下更松,手上卻緊了。炎炎夏日,她卻覺得自己快要凍僵了。

江水冷冷的聲音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

這種時候了,他居然懂的開玩笑:“你手抓那麽緊,想把方向盤掰下來?”

這種情況下,楊梅是沒心思陪他說玩笑話的,她轉過頭,語速稍快:“該怎麽辦?”

“你說呢。”江水神色淡漠,一動不動地盯着楊梅。

後座林陽忽然說話:“水哥,後面快撞上了。”

江水聽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張西西害怕得要死,抓林陽的胳膊像是抓救命稻草似的,還一個勁哇哇哇地叫。

“該怎麽辦。”楊梅捏着方向盤的指關節已經發白,說話的時候也繃着神經。

江水撇開頭,淡淡地看着他那一側的後視鏡,估算着兩輛車越靠越近的距離。

坡下的車開始鳴喇叭,叭叭叭,一陣連着一陣,此起彼伏。

“剎車踩牢。”江水無聲地嘆了一聲,最後從嘴巴裏蹦出的是這麽一句話。

楊梅啊了一聲,然後又哦了一聲,右腳往下使勁,将剎車踩到底。

車子立刻停止下滑,楊梅松了口氣,可腦子依舊一片空白。

她再次扭頭看江水,江水支着下巴看外面,聲音很平:“慢慢放剎車,感受半聯動點。”

楊梅照着做了,找到半聯動點的時候,發動機劇烈地顫動起來,車子繼續上坡,然後下坡,一路滑到平地上。

下了坡楊梅就踩了剎車停了車,後面的那輛車也從坡道上下來,從楊梅這邊擦過,一車人開着窗戶,齊齊轉頭看楊梅,看見開車的是個女的後,異口同聲地哦了一聲。

難怪開成這樣,原來是個女人。

楊梅解安全帶的手一緊,想加快速度,可安全帶卡在裏面,她解了半天沒解下來。

江水在她頭頂說:“開車別穿高跟鞋,也別戴戒指。技術差,還要漂亮。”

楊梅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他眼睛沒轉過來,聲音又傳過來:“別看了,換人。”

楊梅之後是張西西,楊梅下了車後就沒上車,江水也沒攔她,任她一個人走。

楊梅沿着場地的邊邊走,一群人窩在一塊大石頭邊,嘻嘻哈哈也不知在幹些什麽。

她走過去,那群人中的一個就擡頭看她一眼,接着其他人也跟着擡頭。

其中有熟人,彭鵬,王野和季星都在裏面,還有幾個楊梅不認識的。

彭鵬看見楊梅,朝她招手,楊梅本想假裝沒看見的,哪想王野大嗓門地喊了一句:“楊梅泡酒,是不是就是楊梅酒?”

這是個笑話。但其中只有彭鵬和季星能聽懂,其他人不認識楊梅,當然雲裏霧裏。

其實楊梅也聽不懂,不過她很快就懂了。

彭鵬一夥人圍在石頭邊上喝酒,一瓶燒酒,彭鵬帶過來的,還是日本進口的。

幾個男人聚在一起嘗嘗鮮,正好楊梅經過,彭鵬就招呼她過來也試一口。

王野舉着塑料杯,裏面盛着丁點透明液體,他對着陽光晃啊晃,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

彭鵬給楊梅倒了一杯,很淺,潤潤舌頭的程度,他說:“嘗嘗吧,口感挺不錯的。”

王野見了就笑,伸着脖子湊過來,活像一只長頸龜,他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閃啊閃,跟他又白又尖的牙齒一樣亮得刺人:“楊梅喝酒,這酒到了肚子裏就是楊梅酒。”

這個笑話真的一點也不好笑,王野自己笑得合不攏嘴。

彭鵬白了他一眼,把杯子塞到楊梅手裏,說:“甭理他。”

楊梅接過塑料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她雖不是什麽品酒高手,但數年來,她掙了多少錢,就喝了多少酒,好酒壞酒,她還是能聞得出來的。

愛酒之人也惜酒,好酒擺在眼前,無論如何都是要品一品的。

楊梅說不上多愛酒,但眼下的這個玩意兒,酒氣濃郁,嗅進鼻腔,非但不刺鼻,反而香醇甜膩。光是氣味就如此撩人,想必味道更是上佳。

她沒怎麽猶豫,悶頭就喝了下去。

圍在石頭邊的男人見一個女人喝酒如此豪爽,無不鼓掌起哄,還發出各種怪叫,引得旁的人紛紛側目。

楊梅将塑料杯扔進垃圾桶裏,還沒誇贊一句好酒,就被身後的人扯了過去。

她被扯得踉跄了兩步,斜眼一看,叫他的名字:“林陽。”

林陽松開手,說:“你怎麽還喝酒啊,不是還得練車?”

這點酒對楊梅來說,塞牙縫還不如,就算是一般不怎麽會喝酒的人喝了,也不會有什麽事,林陽緊張她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我沒事。”楊梅說,“你怎麽下車了?”

林陽看了看楊梅後方:“我下來上廁所。那什麽,楊梅,你還是悠着點。一早上張西西好幾個項目都出差錯,本來都練得差不多了,結果再一上手,發現全還給水哥了,水哥那時候就有點不高興,你剛才也是,比張西西更離譜,你看沒看見,水哥臉都黑了。”

“……”楊梅只知道江水沒給她好臉色看,卻不知道原來是張西西引起的,她想了想,最後說,“水哥臉本來就不白吧。”

林陽無言以對,跑去解手了。

楊梅站在路邊等車過來,張西西剛好下車,楊梅就坐進駕駛位。

系安全帶的時候,沉沉的陰影罩下來,她本能地擡起頭,冷不丁撞上江水的眼睛。

她能感受到,江水在她面前輕輕地呼吸,她能清楚地聽見他吸氣的聲音。

那一刻,楊梅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她眼睛平視,看見的是江水下巴上星星點點的胡茬,讓她想起家裏的黑芝麻,又香又酥,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撫摸一把。

楊梅當然不會真的伸手撫摸,因為車後座還有張西西在。

張西西還在。

可江水卻旁若無人地貼上來,仿佛雨落前烏壓壓的天。

帶着他身體的汗味,以及沉沉的聲線——

“你居然喝酒了?”

☆、拼酒的男女

江水再次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确認那就是酒精的氣味。

霎時間,楊梅從他眼睛裏看見了一些東西,讓她的手不自覺攢緊。她以為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可實際上,那陣黑風盤旋了一圈以後,漸漸消弭了。

江水的臉還是沒什麽表情,他的情緒透過聲音傳遞給楊梅。

“你學車,到底是為了什麽?”

楊梅直視他的眼睛,深吸口氣,說:“為了什麽,你還不清楚麽。”

言盡于此,楊梅的意圖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江水木,但不蠢。他不給回應,并不是聽不懂。

他只是不想一腳踩進泥沼。

中午的時候,張西西說要吃火鍋,林陽陪着她一起,兩個人吃火鍋人數偏少,就喊上了江水,最後,把楊梅也叫上了。

火鍋店內空空如也,除了楊梅他們這一桌,在靠近廚房的位置還有一桌,不過這一桌的人看起來是店員和老板,店裏沒生意,閑着無聊在嗑瓜子。

四個人一坐下,店員就圍過來,林陽離得最近,就把單子遞給他看。

林陽接過單子,沒先自己看,而是遞給江水,江水叫他點,他才真正開始點菜。

他一邊浏覽菜目,一邊問店員:“你們這沒什麽生意啊。”

店員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握着筆,眼珠子在店裏轉了一圈,說:“是啊,天熱嘛,肯定沒什麽人的。”

林陽瞥一眼旁邊的張西西:“你确定要吃火鍋啊?”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張西西摟上林陽的胳膊,兩人膚色一黑一白,對比明顯。

“行吧行吧,也就你大熱天吃火鍋。”

林陽點了幾個菜,又問楊梅要不要點幾個,楊梅是來湊人數的,她對火鍋沒什麽興趣,自然擺手說不要。

單子給了廚房,林陽才忽然想起來還沒點飲料。他招手示意店員過來,店員在收銀臺那邊寫寫畫畫,頭也沒擡一下就說:“飲料在冷藏櫃裏,自己拿吧。”

冷藏櫃就在江水的位置後面,林陽剛要站起來,江水快他一步:“你坐着,我去。”

林陽坐下來,說:“給我來個可樂吧。”

張西西:“嗯……我要橙汁。”

江水點點頭,目光移到楊梅身上。

楊梅看也沒看那冷藏櫃一眼,那雙眼藏進了萬千情緒,只覆蓋在江水的身上:“你要什麽我就要什麽。”

江水站着沒動,好像在等楊梅改口。

偏偏楊梅就是死性不改,一雙白玉青蔥的手拿起水壺,準備燙碗碟:“愣着幹嘛,去拿啊。”

最後,江水拿了一罐可樂,一瓶橙汁,外加兩罐冰啤。

林陽看見那兩罐冒着白氣的啤酒的時候,驚訝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江水:“水哥,你咋喝酒啊,不是得開車?”

張西西拍了林陽的後脖子一下:“你傻啊,水哥坐副駕駛,不開車。”

江水一直沒說話,沉默地将其中一罐啤酒擺在楊梅的桌前。

林陽又大驚小怪:“楊梅,你也喝啤酒啊?”

楊梅緊盯江水的臉,江水倒是沒看她,自顧自拔了拉壞,啪地一聲響,像是炸裂的爆竹,炸在楊梅的耳邊,也炸在她的心底,讓她渾身血流通暢。

行啊,一罐啤酒。

他不拿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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