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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是他了。

楊梅握住那罐冰啤,飒飒的涼意通過肢體迅速地蔓延到四肢百骸。

林陽叫住她:“楊梅,你還是換個什麽果汁吧,一會兒還得練車,還是別喝酒了吧。”

張西西也勸:“是啊,萬一喝醉了咋辦,開車的時候出點兒什麽事……”

話沒說完,楊梅就豪氣地拔掉拉壞,同樣是啪的一聲,比江水剛才的那聲更響更亮。

“你們怕什麽,水哥都不怕。”楊梅彎唇一笑,舉着啤酒碰了一下江水的那罐,“水哥,一起。”

江水沒喝,楊梅也沒在意,她只管仰脖灌酒,喝了小半罐,捏着啤酒往桌上一砸,爽快地哈了一聲氣。

張西西在邊上都看呆了,一張厚唇大嘴半天沒合攏。她盯着楊梅看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楊梅,我看你好像挺能喝的。”

楊梅說:“看陪我喝的人是誰了。”

很快,店員把菜盤端上來,林陽把菜和肉倒進鍋裏,又用筷子攪了攪。

全部的活林陽都包了,張西西就坐在一旁咬着筷子等湯沸騰。

再過一會兒,湯汁撲騰起來,菜葉子被頂了上來,水開了,熱氣一下子呼啦啦地沖上來,被那熱氣一熏,張西西就熱得冒汗。

林陽說:“你脫件衣服吧,吃火鍋還穿長袖。”

張西西很聽話地脫外套,嘴上解釋:“這不是練車怕曬黑嘛。”

“你已經很黑了,不會更黑了。”

毫無疑問,林陽又慘遭張西西一頓暴打。

暴打完畢,張西西有點憂傷,轉頭向楊梅:“楊梅,你怎麽這麽白啊,有沒有什麽秘訣啊,我怎麽美白都沒用。”

不等楊梅支招,張西西就唉聲嘆氣地靠在椅背上,說:“夏天一到,我出門必備陽傘,身上又塗水寶寶,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她瞄了楊梅一眼,癟癟嘴說:“我看你經常穿短袖短褲的,不怕曬黑啊?”

楊梅吃了一只蘑菇,淡淡地說:“我曬不黑,黑了很快就會白回來。”

張西西聽明白這是體質問題,更加懊喪:“不公平不公平,老天爺不公平!”

林陽給張西西夾了一條肥牛,安慰她:“沒事啦,你很漂亮的啦。”

張西西咬住肥牛,皺着眉:“騙人吧你就,我知道你們男人喜歡皮膚白的。”

像是想要驗證這句話,張西西湊過去問江水:“水哥,你說對不對?”

江水垂着臉撈火鍋料,半天才說:“都可以。”

張西西明顯對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不滿意:“什麽叫都可以啊?水哥你意思是你黑白通吃呗?”

林陽一口氣沒憋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噴出口湯。

張西西白了他一眼:“幹啥啊你,想造反?”

林陽拍着胸脯緩勁:“沒……”

張西西哼了一聲,林陽就說:“你也別老說男人了,你們女人不也喜歡白的,就像你。不然你也不會找上我啊。”

這一點張西西倒是承認,她是喜歡白皮膚的男生,但是……

張西西立馬扭頭找同盟:“楊梅,你呢,你喜歡皮膚白的男人嗎?”

楊梅搖頭,很真誠地說:“不,我喜歡皮膚黑的男人。”

時間過半。

這一桌林陽點的菜不多不少剛剛好,幾個人裏頭,楊梅吃得最少。

林陽就問:“是不是我點的不合你口味?”

楊梅搖頭:“我不是很餓。”

不是很餓,但她一直在喝啤酒。

楊梅左手握着啤酒罐一刻都沒放下,很快,一罐啤酒就被她喝得見底。她起身,去冷藏櫃又給自己拿了一罐。

林陽見了,從碗裏擡頭:“楊梅,你還喝啊?雖然熱,但這玩意兒這麽冰,喝多了也不好。”

楊梅沒聽他的,他就找江水求助:“水哥,你看她,你勸勸她啊。”

江水低着腦袋,聲音悶悶的:“随便她。”

楊梅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林陽眼睛毒,這麽相處下來,他隐隐覺得哪裏不對,但他想象力不夠豐富,只能憑着直覺說話:“楊梅,那什麽,開車戴戒指檔位抓不踏實,穿高跟鞋的話,腳掌感受不到踩剎車的感覺。上午的時候,水哥那麽說是為你好。”

楊梅不禁瞄了林陽一眼。

林陽以為事情真被他說中,舔了舔嘴唇就準備大說特說,哪想楊梅啪一下把啤酒罐拍在桌面上,用力捏扁,語氣很淡,但很嚴肅。

“小屁孩兒,你懂什麽。”

林陽想回一句你憑什麽叫我小屁孩兒,可一見楊梅那淩厲的眼,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午餐過後,又投入練車的大氛圍中。

張西西下午要提前走,練車的順序就不是幾個人一人輪一次了,張西西連續着練,練得差不多了她就走。

等張西西和林陽走了,楊梅就替換上去。

午飯的時候楊梅喝了好幾罐啤酒,胃裏全是液體,車子一颠,她胃裏就跟要翻船一樣。

她平時不會這樣,或許是因為坐在車內,這讓她覺得有點難受。

車開到曲線行駛的位置,她停了下來,開了車門就往外走。

停車的位置和廁所外面的水龍頭距離不遠,但這短短的距離,楊梅走得很慢。

她還沒走到水龍頭邊上,身後的男人就超過了她。

“你幹什麽?”

楊梅沒理江水,徑直朝前走。

“是不是暈車?”

楊梅停下來,定睛看着江水。

半晌,她說:“我醉了。”

陽光之下,楊梅的眼睛很亮,像泡在水裏一樣,隐隐蕩漾着細微的漣漪。

江水用審視的眼神看着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發現楊梅在大多數時候是冷而靜的,像盛放在冰山的雪蓮,碰一下都難得。可某些時候,她卻截然相反——仿佛雪蓮被人染了血,剎那間暈成朱紅,成為白茫一片中唯一的火。

孤獨卻又熱情的火。

江水的身體漸漸發燙,不是室外高溫所致,而是——

楊梅的熱燙傷了他。

他在熾熱的空氣裏緩慢而沉重地呼吸,一下又一下。腦子裏猛地叮一聲響,像是某種信號,敲碎了他所有的臆想。

最終,他很肯定地說:“你沒醉。”

楊梅聞言就笑了,這抹笑令江水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腦子轟地一下又亂七八糟。

他努力集中紛亂的精神,才能使她的聲音聽起來并不那麽像裹着一層霧。

“不,我醉了。”她說,“知道我為什麽醉嗎。”

“因為你。江水。”

☆、遐想的男人

如果不是車喇叭聲斷了江水腦子裏的那根弦,江水都不知道自己要在那裏站多久。

幸好他将自己拔了出來。

江水走向自己的車,聲音随着風飄蕩進身後楊梅的耳朵裏:“暈車就跟我來。”

楊梅跟過去,站在他身後,他矮身坐進副駕駛,擡頭,看見她還站在外面,下巴朝旁邊指:“坐進來。”

楊梅不知道他要幹什麽,繞着車頭走,坐進駕駛位,發現江水從車前抽屜裏拎出一袋橘子。

“這個季節的橘子不好吃……”

“不是用來吃的。”

“那是……”

楊梅話音未落,江水就剝好一只,橘子肉丢回袋子,留在手裏的是一張完整的橘皮。他剝橘子的功夫不錯,這麽小個的橘子還能剝下整皮,橘皮攤在手心,仿佛一朵完全打開的花。

江水把橘皮遞給楊梅:“聞這個會好過一點。”

楊梅接過,按在鼻下,清涼的氣息鑽入鼻孔,瞬間令她大腦清醒。

以前她想錯了,原來他并不是喜歡吃酸橘子。

“你怎麽還搞這個?”楊梅問。

“以前有個學員,暈車比你厲害,有次練車的時候吐了一整個方向盤。”

楊梅聽了情不自禁地瞄了方向盤一眼,有點嫌棄地往後靠了靠,可惜她已經靠到底了。

江水看她一眼,說:“我早擦幹淨了,也有段時間了。”

“所以你就在車裏放了橘子?”

江水點頭:“他聞了橘皮說是舒服多了,那我就放一袋在車裏,以備不時之需。”

楊梅說:“你還挺盡職。”

江水意味深長地說:“我希望每一個學員都能考出駕照。”

楊梅定定地看着他,他也同樣。

過了半晌,楊梅從橘皮裏舒出一口氣,說:“好吧,我把戒指摘了還不行麽。”

她摘下戒指,江水依舊在看她。

她笑了一下,臉貼在方向盤上,彎下腰,手低下去。

她是打算把厚底鞋也脫了,幹脆赤腳踩剎車和離合。

“其實你也不用這樣……”江水想表達的只是希望楊梅下一回來練車的時候能換上平底鞋。

可他話沒說完,楊梅已經把鞋脫掉了。

她光着腳踩在剎車上,剎車很黑很髒,她的腳很白很細。

江水移開視線:“你還是穿上吧。”

“不穿了,省得你話裏有話。”

楊梅重新啓動車子,剛要起步,車窗就被人砸了。

沒錯,是砸。

實際上,江水的車常年不關車窗,駕駛座這邊的窗戶藏到最下面,而江水那邊太陽很大,車窗只滑下一半。

那剩下的一半,就被人砸了。

更準确地說,是被人猛烈地敲打着。

這麽大的動靜,楊梅和江水沒法兒忽視,雙雙扭頭看過去。

那是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所謂小姑娘,是對于楊梅而言的。在楊梅看來,敢穿得如此花裏胡哨,頭上還頂着大紅蝴蝶結的,也只有年紀輕輕的初高中生了。

楊梅想,她應該是高中生,并且是剛高考完的高中生。因為初中生不應該出現在駕校。

除非她有別的目的。

這個小姑娘的确是有別的目的。

她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裏,卻沒拿正眼瞧楊梅一下,她的目光像火炬,只集中在江水身上。

“水哥,我給你帶來了巧克力和薯片!”中氣十足的聲音。

楊梅往小姑娘手裏的零食看了一眼,滿滿一大袋,裝的都是小女生愛吃的零食。視線上移,她發現小姑娘笑得人蓄無害,兩只小眼睛眯成月牙兒,露出可愛的虎牙。

這是個把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女孩兒。

只不過……

江水淡淡地瞄了一眼那些零食,直接說:“我不愛吃這個。”

果然如此。像江水這麽古板無趣的男人,怎麽會對這些小零食産生興趣。小姑娘有滿滿的心意,只是用錯了地方。

江水目視前方,聲音很平:“開車。”

楊梅卻沒動,這時小姑娘急了,再次擡起手砸了幾下窗戶:“水哥,先別走啊。你不愛吃這個,那你愛吃什麽?”

江水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我愛吃什麽都和你沒關系。”他看了楊梅一眼,再次命令:“開車。”

楊梅依舊沒有動作,她直覺這個小姑娘還有其他話要說。

果然,在下一時刻,小姑娘微彎下腰,臉朝車內大喊:“水哥,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一個主語,一個賓語,一個動詞,就概括了所有。

她把所有的心意都化作一個簡單的詞語——喜歡。

這是個簡單而又直白的小姑娘,像一條射線,起/點開始,勇敢無畏地沖向不知止境的終點。

江水什麽也沒說,這句話這麽響亮,卻仿佛連打動他分毫的力量都沒有。他像是一塊靜止的木頭,端坐在座位裏。

小姑娘喊完這句話,就安靜了,像只漏氣的氣球。她很勇敢,但她的勇氣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楊梅莫名覺得揪心,她索性熄了火,歪着頭,看着江水近乎冷酷的側臉:“喂,她說喜歡你。”

江水看過來,楊梅的表情很淡,但很正經。

過了片刻,江水告訴楊梅:“你先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他下了車,小姑娘懷揣着激動而又忐忑的心情,一蹦一蹦地跟着走。

江水把她領到一處僻靜的樹蔭下,楊梅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但從他們的神情能猜出大致的談話內容。

其實也根本不用猜,楊梅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江水這種木頭會說出什麽話。

他好像給自己蓋上了一只透明的罩,習慣于将闖過來的人阻擋在外。

江水拒絕這個小姑娘花費了一點時間,結束以後他走回來,上車。

楊梅正趴在方向盤上,聽見聲音把臉轉過來,聽見他說:“抓緊時間,再練十圈。”

楊梅什麽也沒問,聽從他的指揮,将下午的十圈練完。

練完以後,江水送她回家。

一路上都很沉悶,車廂內安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楊梅側頭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安靜的時候很安靜,坐在那裏像個不會講話的人偶。

江水瞥眼看了看她,在下一個紅燈前急剎,車子在水泥路面上迅速減速滑行,劃出一道嘎吱的叫聲。

楊梅慣性前傾,雙手不由自主地撐在車前。

這時候,她才扭頭看了江水一眼,江水也在看她,表情平靜,黑眸閃爍。

那一眼以後,楊梅忽然笑起來:“你這是幹什麽?”

江水回答地理所當然:“剎車啊。”

“哦,剎車。”楊梅點點頭,又摸了摸下巴,“你剎車什麽時候這麽沒水平了?”

江水無意識地抿了抿唇,沒回答。

車行至某個路口的時候,不知為何路上變得很堵。

紅綠燈成了擺設,雙向四車道停滿了車,這個路口變換了三次紅綠燈,他們的車才剛剛通過馬路。

“為什麽這麽堵?”楊梅把頭探出去看。

“別把頭伸出去。”江水瞄她一眼說,“這裏是雙向四車道,前面是兩車道,這裏什麽時候都堵。”

“那你為什麽往這邊開?”

“開錯了。”

楊梅的視線久久停留在江水臉上,像是想要搞清楚他一個老駕駛員開錯的可能性有多大。只是江水的臉藏在黑暗的車廂裏,她只能看清他的輪廓。

駛上忽然變窄的車道,車流緩慢,車外有忽明忽暗的燈光投射進來,江水也跟着忽明忽暗。

楊梅忽然問他:“你是不是很招女人喜歡?”

江水:“沒有很招。”

楊梅掰着手指頭數:“今天下午那個小姑娘算一個吧,還有……”

還有她。

但她沒說完。

“還有什麽?”寂靜之中,他突然來這麽一句。

楊梅支着下巴在笑,沒有出聲。

江水說:“我拒絕她了,我叫她好好學車。”

楊梅輕輕點頭:“嗯。”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說:“你也好好學車。”

楊梅轉開視線,不說話了。

穿過那個驟然變窄的車道後,路況漸漸變好,江水開車很快,沒過多久就開到了楊梅住的那個小區。

這段時間太短,讓楊梅覺得剛才堵車的情況就發生在一秒以前,江水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在耳邊,仿佛他堵在那裏,就是為了說那一句話似的。

江水依舊沒把車開進去,而是停在路口,老位置。

楊梅并沒有第一時間下車,江水看向她,她則指了指自己的腳。

她沒穿鞋子。

江水問她:“你的鞋子呢?”

楊梅攤開手:“丢在駕校了。”

江水的手去摸方向盤,楊梅說:“要回駕校找麽。”

“太晚了。”江水瞄了一眼車內的時間表,他的手伸向車鑰匙,旋轉了一下,熄了火。

他像是想起什麽,轉頭看楊梅:“我記得那時你把鞋丢在車裏。”

楊梅聳了聳肩:“車裏沒有。不信的話,你可以搜。”

江水靜靜地看着楊梅,楊梅就那麽無所畏懼地坐着,仿佛從未涉世的麋鹿。

他們的車停靠在路邊,這個位置不好長時間停車,後面有急沖而上的其他車,刺目的車燈直指過來,而後和他們擦肩而過,重新回到黑暗。

光陰交疊之間,江水覺得自己看見了這只麋鹿搖曳着狐貍尾巴。

江水不會真的搜車,因為這樣他會很像傻子,而楊梅會很得意。

“從這裏走到我家門口,起碼百來米,你不能讓我光着腳進去。”

的确如此,江水低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楊梅的腳——白皙,細膩,像削了皮的山藥——這雙腳赤腳走在水泥地上,肯定會破皮,會流血。

“怎麽辦呢。”楊梅笑。

江水默默地咬了咬後槽牙,兩腳腳跟互相踩着,手伸下去,拾起一雙灰褐色的布鞋,拎到楊梅眼前:“你先穿着。”

楊梅垂目看下去,那雙布鞋很普通,沒有牌子,也看不出價格,甚至鞋面還有點髒,但這是一雙适合開車的鞋,光是看着,楊梅就知道這雙鞋穿起來相當舒适。

“謝了。”楊梅飛快地接過鞋子,套在自己的腳上,“你腳多大?”

“45。”

“哦。”

楊梅走下車,繞到駕駛座窗邊,和江水招手:“我回去了。”

江水點頭,說:“記得明天換上平跟鞋。”

楊梅聽了只是笑了一笑,轉身走了。

江水看着她的背影在視野內漸行漸小,過馬路的時候,楊梅停了一下——她的鞋掉了,或者說,是他的鞋掉了,她就站在路中央重新套鞋。

她的腳比他小得多,江水想,就像藕段,他一掌就能握住。

☆、警告女人的男人

楊梅回到家後首先換了鞋,江水的鞋被她丢在玄關的某個角落。她進了廚房,準備給自己炒碗蛋炒飯。

吃炒飯的時候,她就坐在餐桌旁,正對着玄關的座位。炒飯噴香,可她的眼睛卻沒放在它上面。

那雙鞋穿得有點久了,鞋面很久,鞋底很軟,他脫下來遞給她的時候,還有點淡淡的味道。味道并不好聞,但那時候,楊梅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腳套了進去。

炒飯吃了一半,楊梅去摸手機,她給李豔打電話。有些事情,她覺得有必要和好朋友分享。

可惜電話沒人接。

楊梅挂了電話,把剩下的炒飯丢進垃圾桶裏,然後把碗放進水槽,拾起錢包出了門。

第二日清晨,江水開車來接她,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往下瞟。

楊梅縮了縮腳趾,江水移開視線。

她穿了一雙綁帶的細高跟涼鞋,沒有防水臺,跟又細又高。

楊梅坐進去,林陽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贊嘆了一句:“楊梅,你今天這麽漂亮。”

為了搭配這雙細高跟,楊梅穿了一條深藍色的碎花連衣裙,無袖,A字型,裙子下擺蓬蓬的,像展開的傘花。

楊梅無意識地捋了捋耳邊的碎發,輕聲道:“謝謝。”

上午的練習非常順利,只是江水的話很少。

張西西練車的時候,江水基本上不用多加指導,她的技術練出來了,自己多練習幾遍,上考場沒有問題。

林陽更不必說,他只是個陪練。

唯獨楊梅,依舊磕磕絆絆,但還是能看出來,較之以前,她有了很大的進步。

午飯的時候,張西西和林陽先去買盒飯,楊梅還在練車,江水坐在她邊上說:“前面那裏,你停一下。”

“你要去吃飯?”楊梅問。

“嗯。”江水答,“練完這圈,你也可以吃飯了。”

楊梅把車開得很慢,她想了想,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江水看過來,楊梅說:“我怕再遲盒飯賣光了。”

“你先練,我幫你買。”

“哦。”

楊梅把最後這一圈練完之後,直接去灌木叢找江水,那裏空無一人。她去小房子裏,發現江水背對她坐着,他的黑色短袖緊緊貼在他背上,背後濕了大片。

楊梅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他擡頭,用筷子指了指桌上未打開的盒飯,口齒不清地說:“吃吧。”

楊梅點點頭,拆開橡皮筋就要動筷,面前的人突然站了起來,一邊收拾吃剩的殘羹,一邊對她說:“你慢慢吃。”

“你吃好了?”楊梅去看他的飯盒,發現已經空了。他每次吃飯都吃得很幹淨,不像她,每次都剩下大半。

江水走了,楊梅忽然覺得這頓飯吃着沒什麽意思。

彭鵬是這時候坐過來的,他也是剛剛才練完車下來,左手捧着剛買的盒飯,右手拎着一罐啤酒。坐下來後,他也不吃飯,駝着背看着楊梅,說:“楊梅,你今天很漂亮。”

楊梅連謝謝都懶得說,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回報一笑。

彭鵬這才打開盒飯,眼睛不自覺地往後看,身後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時不時往這邊瞟眼睛。

“你走過來的時候,那些男的都盯着你看。”

楊梅聽了往彭鵬身後看了一眼,對上好幾雙渾濁的眼。

她在心裏冷笑,嘴上卻說:“我有什麽好看的。”

彭鵬扒拉了一口米飯:“你別這麽說,男人的眼光最反映事實。盯着你看,說明你的确好看。”

楊梅把胡蘿蔔挑出去,彭鵬又說:“這麽大個駕校,估計也就你一人敢在練車的時候這麽穿衣服。”

楊梅左右看看,好像的确如此。她淺淺笑了一下:“我故意的。”

吃完飯,楊梅站在小房子門前,那裏陰涼,曬不到太陽,再往外走一步就得暴露在烈日之下。她遠望片刻,沒找到江水的車,但她不想走出去,外面太熱了,而她的傘放在江水的車上。

其實在這麽大一片場地上,想從數十輛長得差不多的車裏找出其中一輛,是很難的。但後來楊梅還是輕而易舉地發現了江水的車。

實際上,她不是發現了車,而是發現了車旁站着的人——昨天下午那個給江水送零食的小姑娘。

小姑娘依舊拎着一袋東西,楊梅猜那是要送給江水的。她沒再繼續等候,徑直往那輛車走過去。

小姑娘仍舊“目中無人”,楊梅開門坐進後座,她也沒看楊梅一眼。

江水從後視鏡裏看見楊梅,淡淡說:“到齊了,開始吧。”

練車的是張西西,林陽和楊梅在後座。

車子從起/點駛出去,和車外的小姑娘擦身而過。

楊梅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走了幾步,沒走遠,只是找了個有樹蔭的地方站着等。

林陽在邊上說:“這是一見鐘情啊。”

楊梅:“什麽一見鐘情?”

林陽嘿嘿笑了一聲,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前面的江水,湊到楊梅身邊說:“看見剛那小女生了沒?”

“看見了。”

“上回這女生的教練請假了,拜托我們水哥帶下她,水哥帶了她一天,然後她就看上咱們水哥了呗。”

“這麽就看上了?”楊梅呵地一笑。

“那可不,那女生基礎差得很,油門剎車都分不清楚,水哥親自繞場地給她示範,艾瑪,就這麽看上了。”

“才不是呢。”前座張西西忽然插嘴,“我覺得那女的是在水哥送她回家的時候看上的。哎喲,你又不是不知道,水哥開車那技術,是個女的坐在邊上就得發花癡。”

說完了,張西西粲然一笑,沖旁邊的江水抛了個媚眼:“是吧水哥。”

“別聊閑話了,你好好看前面。”

“哦。”張西西癟癟嘴,不說話了。

楊梅把這句話回味了一下,冷不丁地,她忽然問道:“水哥把別的教練的學生送回家了?”

張西西沖後視鏡點頭:“是啊,幫人幫到底嘛。”

楊梅哦了一聲說:“沒想到水哥還這麽熱心啊。”

她的語氣涼涼的,有嘲諷的味道。張西西沒聽出來,還跟着附和了一下。這句話只有江水能聽懂,但這唯一能聽懂的人還要假裝聽不懂。

張西西繞了一圈回來,停在原來起步的位置,換上楊梅。

那個小姑娘看見車停下了,就蹬蹬蹬跑上前,眯着眼睛和江水說話。

楊梅發動車子,撇頭看了小姑娘一眼,說:“小妹妹,別靠太近了,危險。”

話音剛落,她也不管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危險,果斷地放開離合器。

小姑娘急忙往邊上閃躲,緊接着,她的身影越來越小。

林陽忍不住往後一看,啧啧兩聲:“這女的也就下午來駕校,就這麽點兒時間還不好好練車,全耗在水哥身上了。”

楊梅說:“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林陽用大拇指刮了下自己的鼻子,說:“那女的自己說的嘛,就你請假那三天,啥都告訴我們了,嘴巴真大。話唠一個,鑒定完畢。”

楊梅不禁看了林陽一眼,心想,就憑你,也好意思說別人。

這時,林陽忽然把身子鑽到前面來,貼着江水的椅背,笑呵呵地問:“水哥,你看人一女的,老站在那兒等着你多辛苦啊,要不水哥你下去解決一下,車上有我,這倆女的交給我吧。”

江水沉吟了一下,最後點頭:“我下車,你們自己練吧。”

林陽歡呼一聲,等江水下了車,他就屁颠屁颠兒跑副駕駛座去。楊梅瞄他一眼,也下了車。

“你去哪兒啊?”林陽扒拉着窗戶朝外喊。

“買水。”楊梅頭也不回。

楊梅下車本不是為了買水,但她話一出口,喉嚨仿佛真的幹了,她就撐着傘慢悠悠地去了小賣部。

小賣部的收銀小妹認出了她,她一進門就沖她樂:“你來啦?買水不?”

“嗯,買水。”

收銀小妹很熱心地用手指了一下:“水在那邊。”

楊梅一看,喲了一聲:“換位置了。”

收銀小妹一笑,露出倆梨渦:“嘿嘿,我就沒事兒瞎折騰。”

楊梅蹲下來,拿起貨櫃上的礦泉水,仔細看日期,嘴上随意地回應一句:“我也愛瞎折騰。”

收銀小妹往楊梅的方向看了看,又朝門外看了看,說:“上次跟你一起來的那男人呢?沒一起來?”

“嗯,沒一起來。”

五分鐘後,楊梅抱着七八瓶水和飲料走過來,收銀小妹驚訝了一下:“買這麽多,一個人能拿麽?”

楊梅将瓶子一股腦丢收銀臺上,乒乒乓乓好一陣響。

收銀小妹刷商品信息,楊梅就站一邊去打電話,聽筒內嘟嘟兩聲,接通了。

楊梅:“江水,我在小賣部,你過來拎東西。”

楊梅付了錢,又等了一會兒,江水小跑過來。

他從來不打傘,黑亮的皮膚上閃爍着晶亮的汗。楊梅抽了張維達給他:“擦擦汗。”

江水搖搖頭,沒接紙巾,直接拽着衣服擺往頭上一抹,就當擦汗了。

“東西呢?”他問。

“這個。”楊梅把一大袋子水瓶遞給他。

兩個人并肩往駕校走。

江水拎着水瓶在前面大步走,楊梅撐傘跟在後面。

她注視着江水濕漉漉的黑短袖,對着陽光,他拎着袋子的手青筋暴露,仿佛是有數條巨龍盤旋在上面。

她捏傘的手緊了緊,對着那抹沉默的背影說:“進來吧。”

江水頓了半秒,很快說:“不用。”

楊梅沒堅持邀請,輕飄飄地嘀咕一句:“曬不死你。”

還沒走進駕校門,袋子勒手的地方斷了。礦泉水和飲料撲通滾落,躺倒在水泥地上。

江水彎腰去撿,眼前是楊梅穿着細高跟的腳,腳趾很漂亮,塗着大紅色的指甲油。

“這什麽破袋子。”楊梅收了傘,想幫江水一起撿。

江水攔住她,說:“你在這等着,我再去買個袋子。”

他剛拔腿,就被楊梅抓住了手。

是手,而不是胳膊。

江水低頭,楊梅白而軟的小手抓着他粗粝的手指,她的小指在他掌心時輕時重地刮擦,仿佛帶着某種暧昧的暗示。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像一縷煙,從下往上飄:“拿,不是買。這是袋子質量問題。”

江水倏然甩了手,瞪着眼睛看着她。

楊梅往前走了兩步,笑了:“聽見沒啊?怎麽這麽愣。”

江水往後退了兩步,身後就是電線杆,他幾乎能感受到那杆子蒸騰過來的滾滾熱氣,燙得他後背如火焚燒。

楊梅跟着走上去,逼得他靠上電線杆。她擡起手,朝江水的臉伸過去。

那只手似乎帶着清涼的爽快,仿佛藏着風,吹熄了江水突如其來的熱。

他使勁搖着頭,清醒過來,猛然抓住那只手。

“你要幹什麽。”他的聲音有點啞,但足夠冷。

楊梅盯着那雙黝黑的眼,說:“你又出汗了,擦一擦。”

江水沒有松手擦汗,汗水從額頭滑落,路過眼角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他手中加了點力氣,就聽楊梅清冷的聲音:“疼。”

江水拎着楊梅的手腕,将她往後推了一步。

“疼……”他的聲音染着威脅的味道,“疼就別惹我。”

☆、失魂落魄的女人

江水回到小賣部,收銀小妹聽了解釋,很善解人意地拿了兩只袋子給江水,免費的。

江水小跑回水瓶掉了的位置,楊梅已經不在了。他蹲下/身,獨自将那些瓶子一瓶一瓶地拾起來,裝進袋子裏帶回車上。

開車的是張西西,林陽還坐在副駕駛上,江水就坐進車後座,把剛買來的水遞上去,一人一瓶。

他自己也拿起一瓶農夫山泉,開了蓋子喝了一口,眼神在車外搜尋。

林陽轉回頭,說:“水哥,楊梅呢?”

江水收回目光,落在那一大袋子水瓶上:“不知道。”

楊梅站在直角轉彎旁的一棵大樟樹下,她的包很沉,壓得她肩膀火辣辣得疼。她的手伸進包裏,在裏面捏了幾下,過了一會兒又掏了出來。

她靠上樹幹,仰着頭往上面看,樹葉密密匝匝,風吹葉動,金燦燦的光從葉與葉的縫隙間漏了進來,灑在她的臉上,她輕輕閉着眼,眼前卻不是一片黑。

她開始嚼口香糖的時候,睜開了眼。

身旁忽然多了一個人,楊梅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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