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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梅一看,心中了然。卻是紋絲未動。

江水又來推她,被她一掌擋在胸膛:“江水,我來例假了。”

瞬間澆熄。

舉着小盒子的手落了下來,聲音帶着一絲黯啞,更多的是遺憾:“哦。”

他重新把盒子塞回塑料袋,楊梅說:“你信了?都不問問是真是假?”

眼睛重新一亮:“你騙我?”

楊梅笑着頓了頓,吊足了胃口以後,才慢悠悠地說:“沒騙你,是真的。”

江水沒再理她。

太傻逼了。

他拎着塑料袋往卧房裏走,楊梅從後面超過他,先他一步走到,撲上床,懶洋洋地趴着。

一袋子避孕套被江水塞進抽屜裏。

楊梅看着,嘴巴壓着被褥,聲音很悶:“我想睡會兒。”

飛機上她就困,現在躺上床,困意再也壓不住。

江水說:“還吃飯麽。”

“吃。”楊梅錘了捶枕頭:“叫外賣吧。”

“外賣不幹淨,我去買菜,給你做飯吃。”

“你還會做飯?”楊梅訝異地擡了擡頭。

“嗯。”

“我撿到寶了。”

江水脫了身上汗淋淋的衣服,重新換了一件新的。正要出門,就聽楊梅在身後說:“那張照片呢。”

他愣了一下,回頭,楊梅目光很直,盯着正前的空桌面一瞬不移。

本擺放着香爐和照片,如今都被他撤下,這樣看起來顯得空了。

江水說:“我放起來了。”

“哦,”楊梅柔媚地翹了翹唇,“你倒是準備充分。”

江水什麽也沒解釋,邊走邊說:“你先躺會兒,我馬上回來。”

江水走後,房間裏空蕩蕩的。也不知怎麽了,剛才滿腦子的瞌睡蟲,現在什麽睡意都沒了。或許是太熱了,江水床上鋪着涼席,但也沒什麽作用,躺了一會兒,涼席就熱了。

楊梅下了床,想去冰塊邊上呆着,沒走出去,目光被凳上的手機吸引。

那是江水的手機,剛才換衣服時落下的。

楊梅承認,這樣做很不道德,并且沒有一點道理。可是男人的手機擺在眼前,女人的好奇心就這麽被勾了起來。

她沒有矯情地做自我掙紮,幾乎沒有猶豫地拾起那只手機。

裏面的內容枯燥無味,就跟江水給人的感覺一樣,木然又單調。他的手機裏甚至沒有企鵝和微信,他只用短信和電話和人聯系。

短信同樣無趣,與他聯系最密切的是10086,還有幾個同駕校的教練。

其中唯一顯得比較特別的,是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內容只有四個字,卻是能讓人腎上腺素急速上漲的四個字——

我想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霸道總裁Cupid投雷

☆、為女人煮飯的男人

江水去了最近的菜市場。

臨近飯點,菜市場裏都是人。

不過這裏他熟門熟路,知道哪家肉最實惠,哪家蔬菜最新鮮。

香菇、胡蘿蔔、生菜、黃瓜……雞翅、牛肉、河蚌……

明知道兩個人吃不完,可是他還是買了。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和另一個人過日子,他不想太吝啬,過于節儉。一個男人真愛一個女人,是會想方設法養胖她的。

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最後江水來到他常去的魚店。手酸了,他把袋子放在桌上,讓桌子吃點力。

老板循着望過去,樂呵着起身:“來了啊,阿水。”

江水垂頭看魚,老板熱情招呼:“今兒想吃啥魚?”一看那些花花綠綠的袋子,又說:“這麽多菜,做滿漢全席呢吧。”

“兩個人吃。”江水說。

“那也多了。”老板叉着腰。

選了半天,江水指着八寶魚:“這個吧。”

“好嘞。”

江水很快攔住他:“不,不是這條。你給我選條好的。”

老板笑着應聲,挑挑揀揀數次,擡頭看江水:“阿水,和你吃飯的這個是個女人吧,不然你沒這麽挑。”

江水沒在意,只是淡淡地點頭。

老板恍然大悟,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有媳婦兒了。”

這時,江水才從魚身上移開視線,定定看着老板。片刻,鄭重其事地道:“嗯。”

買好了菜,江水飛速趕回家。可是楊梅已經不在了。

桌上用啤酒罐壓着一張紙條——

[有急事,先回。晚點聯系。]

他霎時間洩了氣,反反複複的,捏着紙看了半晌,最後放下,重新壓回去。

楊梅一路上給李豔打了數個電話,最後一個通了,話沒說上一句,竟然又忙音了。

楊梅火急火燎地趕到李豔家中,獨棟樓的大門敞開着,玄關處躺着一只碎成兩半的手機。她一腳跨過去,客廳裏坐着四人,卻寂靜無聲。

鄭律師率先發現楊梅,急匆匆站起來,像是終于為逃離這死一般的沉寂找到了恰當的理由:“你來了。”

楊梅颔首,下巴往那邊努努:“怎麽回事。”

鄭律師使着眼色後看一眼,拉着楊梅走向一邊,簡略卻仔細地複述着。

李豔又不同意離婚了。

孫威好不容易答應了,李豔反悔了。

楊梅嘆口氣,拍了拍鄭律師的手臂:“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我回去,你能行嗎。”鄭律師警惕地看了那邊一眼。

楊梅走近,指着大門對孫威說:“你們走。”

坐在孫威旁邊的女人就是那個嚣張的小三,聽了這話挺直了背要說什麽,被孫威攔住了。

“楊梅,現在我還當你是朋友,你好好勸勸李豔。”孫威面色冷肅,語氣冰涼,“離了對大家都好,放彼此一條生路。”

“放你媽的狗屁生路!”李豔站起來,挽着袖子怒目圓睜。

孫威蹙眉看過去,一聲還未吭,小三倒不淡定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指着李豔的鼻子就破口大罵。

孫威抱住她,鄭律師則往後扯了扯李豔。

兩個女人的怒目聲不絕于耳,楊梅揉了揉一邊的太陽穴,孫威已經用力摟着小三往這邊拖。路過楊梅的時候,他說:“楊梅,看在我在事業上幫過你的份上,你和李豔好好說說,離婚吧。”

楊梅擺擺手,指着門讓他們趕緊走。

這兩人一走,鄭律師收拾了東西也告辭了。

李豔沒了對手,洩了渾身的力氣,爛泥似的癱了下去。

楊梅不忍看見李豔這幅樣子,閉了閉眼才開口:“李豔。”

李豔手肘撐在大腿上,五指支着額頭,有一下沒一下用力地揉着。半晌,她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說:“楊梅,那個賤女人懷孕了。所以孫威想離婚。真他媽惡心。”

像是想要獲得認同一般,李豔猝然擡起頭,找準楊梅的眼睛,道:“他們惡心我,我就不能惡心惡心他們?”

望着李豔憔悴的臉和暗淡的眸,楊梅真的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她無言以對,說什麽都沒用。李豔就是不甘心,明明沒有錯,卻承擔了別人犯錯帶來的痛苦,該去哪兒找誰說理呢。

楊梅忽然就回憶起不久前,孫威找到她單元樓下,卑微地懇求着她幫他說情,他不想離婚,不能和李豔離婚。

可現在呢,他同樣是他,也同樣懇求着她,只是這次是求着她說服李豔離婚。

對于李豔而言,離婚或者不離婚,都很痛苦。

不離婚,意味着要繼續和一個渣男用法律上承認的合法關系捆綁在一起;離婚,意味着放任那對渣男賤女自由,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幸福圓滿了,李豔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李豔雖是本地人,但在這座城市也不過是普通家庭裏的孩子。父母都是工人,親戚朋友也都普通,李家只出了個李豔,重點高中名牌大學出來,如今是月薪上萬的白領。

但這肯定比不上孫威。孫威有錢有勢,關系硬着呢。

李豔清清白白地跟了孫威,哪想到孫威混混沌沌地想和她結束。

真是白瞎了那麽些青春。

李豔靠着沙發嗚咽,楊梅一句話不說,坐在扶手上撫她的背。

許久,李豔擡起頭,哭腫了一雙眼:“楊梅,我是這麽慘了,你可千萬別跟我似的。你一定得把眼睛擦擦亮,別遇上渣男。”

楊梅心抽了抽:“嗯。”

“男人是要管教的,真的。”李豔抹眼淚,聲音低啞,“以前我還不信,跟孫威玩什麽互相信任那一套,呸,都是虛的!”

搖了搖楊梅的膝蓋,篤定似的說:“男人出軌其實有跡可循的,當初我就是粗心大意,才任由那狐貍精勾了孫威走。”

“楊梅,我跟你講,男人的微信、電話、短信,都要查的,不能不管的。最初的暧昧都是在短信微信裏滋生的。”

楊梅怔了一下,腦子亂了。

回家之後,楊梅給江水發短信。

[睡了嗎。]

很快,江水回複:[快了。]

楊梅盯着屏幕上那平淡的兩個字,放下手機,什麽也沒想。她是想想些什麽的,只是腦子很累,拒絕再思考任何複雜的東西。

江水等了片刻,沒等到楊梅的回複,便主動發過來一條:[我還沒睡。]

一秒後,又是一條:[怎麽了。]

滴滴兩聲在楊梅耳邊,她恍若未聞。再過一會兒,手機鈴響了起來。

楊梅接起來,江水直截了當地說:“是不是睡不着?”

她淡淡的:“嗯。”

“我陪你說會兒話。”

“嗯。”

“……”真要說話了,他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半晌過去,他才緩緩開口,“今天我做了條魚,很大一條,我一個人根本吃不下。”

“你吃不下,那真是很大一條了。”楊梅說。

江水悶聲笑了:“嗯,很大一條。本來是買給你吃的。”

“……”

“只可惜你走了。”

楊梅頓了頓,說:“抱歉。”

江水默了一秒,道:“抱什麽歉,我就是為你可惜。我做魚可好吃了。”

楊梅:“我沒吃過。”

“下次再做給你吃。”

“好。”

又聊了一會兒,楊梅說:“我困了。”

“困了?困了就睡吧。我剛好也困了。”

挂了電話。

通話時長半小時。

手機燙了,楊梅把它靠在心口,熨帖得很。

她在黑暗裏閉了閉眼,再睜開,重新滑開手機屏幕,找到中午剛記下的一串號碼。

指尖顫巍巍的,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現在是夜晚十一點,萬籁俱靜的時候。

嘟嘟數聲後,接通了。

那頭是個慵懶中帶着一絲不耐煩的聲音,很柔,被吵醒,因此有些微黯啞。

總體上說,是個很誘惑人的女聲。

“喂,哪位?”

楊梅無聲地吸着氣,鼓膜輕輕震動着。

“哪位啊?怎麽不出聲。”

“……”

“惡作劇麽……”聲音中帶着遲疑,幾欲要挂電話。

挂上前的一刻,楊梅輕咳了一聲。那邊立刻警惕:“你是?”

“抱歉,我打錯了。”楊梅鎮定自若地按斷了通話。

挂斷鍵上有星星點點的水霧,是她的手汗。

第二天,楊梅去了李豔家。不出意料的,李豔賴在床上不起來。

楊梅拍了拍李豔的屁股:“十點多了。”

李豔和楊梅對視幾秒,再一次閉上眼睛。

楊梅直接掀被子,裏面的李豔還穿着昨天的衣服。

把被子團成團,扔到一邊,楊梅背過身,撸着袖子:“十分鐘內起床,我去給你煎個荷包蛋。”

十五分鐘後,李豔蓬頭垢面地坐在餐桌前,嚼着荷包蛋。

楊梅拾起兩片吐司,其中夾了火腿腸,塗上甜醬,遞給李豔:“吃完打扮打扮,去買個新手機。”

出門逛了一圈後,李豔的精氣神明顯好了起來。最後她還是買了蘋果,和之前那只一模一樣。楊梅看她,她笑了笑說:“用着順手。”

“戀舊。”楊梅揭露她,指着櫃臺裏的新款說,“好像有新功能?”

櫃臺小姐低頭,笑容是标準的露八齒,不疾不徐地介紹起楊梅看上的那款手機來。

楊梅聽着頻頻點頭,李豔卻興致缺錢,靠在一旁抓耳撓腮,也不知聽進去多少。反正是一點心動的跡象都沒,楊梅餘光瞥到,頓覺無趣。禮貌地對着櫃臺小姐一笑:“謝謝,我們再看看。”

“好的。”櫃臺小姐微笑欠身。

楊梅拉着李豔的胳膊走出手機店。

李豔揉了揉被扯變形的袖子:“你是不是想買手機啊,聽這麽仔細。”

楊梅白她一眼,還不是為了你,嘴上卻說:“那手機剛出的,功能挺多的吧。”

“你懂什麽,那種東西都是噱頭。就騙你們這些不懂行的。”

“呿,你懂行那就給我科普科普呗。”

李豔臉一紅,眉一挑,就開始糊弄人。其實她也不懂這些電子産品,但在楊梅面前就是愛咋呼。

“你看看這款手機,屏幕大,還薄,功能也很全面啊,還能防盜竊,據說手機丢了也能找回來的……”

“哦,怎麽找。”

“定位啊。”李豔眼睛一亮,說,“能根據手機找到你地理位置的。”

楊梅稍作思考,過了一會兒,她問:“那能不能根據手機號碼找到位置?”

李豔沒想到楊梅會細問,愣了一下後模糊地答:“能吧。”

“怎麽找?”

李豔:“……”

片刻,李豔說:“這個嘛,應該要找警察的。電視上不都這麽演麽,警察靠一號碼就找到罪犯窩點了。”

楊梅點點頭:“哦。”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霸道總裁四月無語投雷

☆、知道答案的女人

楊梅沿着江走,江水滔滔,怒流拍岸。她腳上的帆布鞋濕了底,水混雜着泥沙從鞋隙中流進去,潤了襪,涼了腳,難受得緊。

又走了幾步,實在熬不過去,楊梅蹲下/身脫了鞋襪,赤腳走在水泥地上。這樣更不好走,硌腳,楊梅細皮嫩肉,小石子兒一壓就能在她皮膚上留個印兒,疼,但她忍着。

一大早她就從家裏趕過來了,早飯都沒有吃。

兩天時間,她做了一個決定,最終站在這裏。

查到地址的時候,楊梅生出一絲後悔,這又算什麽呢,去了又怎麽樣,如果看見了什麽,她又該怎麽辦。幹脆把地址撕爛了吧。

能拿到地址,是楊梅托了關系的。裏面藏了許多情面和世故,能查到真不容易。

楊梅猶豫了一瞬,還是把地址折起來,小心地塞進口袋。

這裏和她昨晚夢到的景大相徑庭,唯一的重合點是,這裏的确很空曠。有村房,但稀稀疏疏,江很長,貫穿整個村落。

偶有村民扛着鋤頭走過,摘下淺色草帽不帶感情地看她一眼。小孩兒路過的時候會一步三回頭,他們經常赤腳走路,但沒見過楊梅這樣的人赤腳走路。

她的腳很白很細,像蓮藕一樣。

楊梅也看他們,同樣不帶感情/色彩,只是帶着一點點審視。

看他們的衣着,看他們的臉和身體。他們仿佛和這一片自然融為一體,黑得像土,糙得像石。

他們并不富裕。

這裏不可能存在金屋。

楊梅這樣告訴自己,她幾乎快要相信這個答案,于是看見紅色教練車的時候才會格外驚訝。

江水電話裏告訴楊梅他今天有事,楊梅沒想到,他有事兩人還能這麽碰上。

那是江水的車。

停在稍高的土丘上。

這輛車行駛在城市裏顯得格格不入,因為它老态龍鐘又盡顯疲态。可現在它靜靜地停止在這裏,與遠處被霧籠罩的山頭,近處奔騰不息的江流融洽而合拍。

楊梅站在車頭前,默默地掃了一遍車牌號,淡淡地挪開視線。她繼續往裏走,按照地址上寫的,最後來到一扇褪色的朱紅鐵門前。

門有兩扇,一扇緊合着,一扇敞開着。楊梅背靠着那扇緊合的門,既不進去,也不離開。

屋內有聲音傳出來。

很容易分辨,一道女聲,和那通電話裏的聲音一樣,嬌柔、做作,但掩飾得極好。

另一道男聲,平靜、低沉。楊梅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女人說:“放那兒就好,對,就那兒。”

重物落地的聲音。接着男人說:“這樣行麽。”

“行,正好。”

短暫的沉默後,女人笑嘻嘻的:“水兒,中午做只酒糟雞給你?”

“随便。”

女人笑哈哈的:“你別老說随便呀,我記得你愛吃雞。”

她走到門口,回頭:“就這麽定了。”

女人穿着棗糕拖鞋,踩着泥和水踢踢踏踏地走遠。楊梅從一邊走出來,靜悄悄地進了門。

前院很大,右手邊有車棚,停放着一輛三輪車,還有一輛電動車。旁邊是一只水龍頭,下頭接着一只桶。水龍頭用管子套着,汩汩往外流水。

江水在洗頭。

洗了一會兒,他又停住了,頭還垂着,發絲兒不住往下滴水,濕了他的牛仔褲。

往後退了幾步,離水遠點兒,手長,一伸過去就把水龍頭關了。他右手還捏着塑料水管,另一手開始脫上衣。一手不好使力,脫了半天也沒脫下來。

楊梅慢步走近,幫了他一把。

他身形一頓,回過半個身體,臉上都是水漬,順着眼角和鼻翼淌得到處都是。

他眼睛是閉着的。

“咋回來了?”江水說。

他脫上衣的手往相反的方向使勁,衣服要脫不脫的,卡在胸口的位置,露出他的腰背。

楊梅沒吭聲,手還捏着他的衣擺,想往上拎。江水按住了說:“你去買雞/吧,我自己來。”

他很固執,單手的力量也比楊梅雙手大。楊梅同樣固執,不肯把手放下,說:“你一只手脫得下來?”

江水把背直起來,捋了一把臉,睜開眼。他說:“楊梅。”

楊梅這才放手,道:“你快點兒洗吧,這水冷,省得着涼。”

江水沒洗,抓了楊梅的手腕,嘴唇嗫嚅,卻什麽也沒問。

楊梅明顯也什麽都不想說,複又去扯江水的上衣。

“脫了吧,我幫你拿着。”

江水弓着腰,裸着上身在院子裏洗頭。楊梅抱着他的上衣,站得遠遠地看着。

“你別站着,去裏面坐會兒吧。”隔着水聲低着頭,江水的聲音有些悶。

“我就站這兒吧。”

“去裏面吧。”

江水堅持着,楊梅猜測他大概是覺得不太好意思。可轉念想,這個木頭似的男人怎麽會不好意思。

她望着那道背影數秒,最後抱着衣服走進裏屋。

一排三屋,楊梅走進的是正中央的那屋。但實際上農村的屋子都是相通的,屋子與屋子之間打穿了,造了門,走進其中一間,不需出門也能穿越其他的房間。

楊梅直接無視牆上新鑿的門,徑直走着坐在了裏面的椅子上。

屋子很亮堂,陽光照射進來暖融融的,光束中游蕩着無數的小顆粒,投射在地面上,留下一團淺黃色的光斑。

家狗也喜歡這抹光,噠噠噠地跑進來,在屋子裏呼啦啦地繞着圈。

楊梅有點怕狗,它過來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腿。

這狗沒什麽眼力價,看不出楊梅對它心懷擔懼,非要豎着尾巴靠過去。

楊梅猛地起身,往一邊走。

狗在身後狂吠起來。

楊梅越走越快,什麽也沒想,直接穿過一側的門,往左手邊的屋子走去。

等她意識到自己走錯想回身的時候,狗已經尾随跟上,正好擋在了門前。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農村的狗,特別是用來看家的狼狗,都比較兇猛,但也只是狂叫一通,不主動咬人。

楊梅只是怕,根本不敢和狗對視。

嗷嗷的叫聲忽然停下,她耳朵一靜,心還揪着,但也敢看過去了。

江水不知何時站在那裏,光着上半身,側着身體揮着手:“去去。”那狗嗚嗚一聲,委屈地溜走了。

楊梅心還怦怦跳着,但表情很是自然,波瀾不動地伸手遞過去:“穿上衣服。”

江水接過,迅速地套上身,背身說:“出來吧。”

他走到門口,不經意回頭,楊梅還僵在原地。這時候她的神态就不太自在了,肩膀硬着,好像擔着重擔子。

江水想問什麽,楊梅忽然蹙着眉低喊:“別碰我!”他的腳步就那麽頓住了。

那屋子裏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見。但有聲音傳出來,黯啞的,沉悶的嘿嘿聲。

有人躲在那裏笑,陰森森的。

楊梅咬了咬牙,狠甩了下手臂,快步走出來。江水迎上去,将她一把護在身後:“大哥?”

“嘿嘿嘿……”

“大哥,你怎麽又吓唬人。”

江水沒入那間房,幾秒鐘後,推着輪椅出來。大哥坐在輪椅上,見到楊梅,又咧嘴笑了。

楊梅望過去,肩膀總算漸漸垮下。

光下,大哥面目分明。身形消瘦,幾近皮包骨頭。面容蒼白,眼睛銅鈴似的大,眼珠很大很黑,快看不見眼白。

孩子的眼睛才烏黑發亮,因為天真浪漫,幾乎沒有眼白。

“出來曬曬太陽吧。”江水說。

大哥急搖頭,臉上挂着的皮肉晃起來,指骨鮮明的手抓着門框不放。

江水只好再把他推回去。

再出來時,楊梅已經在院子裏了。萬淑芬也回來了,手上的雞還來不及放下。

“水兒。”萬淑芬叫了一聲,看了看楊梅。

江水沉默地走過去,牽着楊梅的手。萬淑芬就明白了,眼神不露痕跡地移開,指了指裏面:“我做飯去。”

剛踏出一步,又返回來,笑容滿面:“水兒,你幫我殺雞呗。”

江水點點頭,松了手,撸起袖子,走前對楊梅說:“你先等一會兒。”

萬淑芬沖楊梅笑笑:“妹子,等着吧。”

楊梅找了條木椅,上頭都是灰,吹了幾口,又抹了一把,剛要坐下去,餘光就看見屋門那邊。楊梅起身,直直看過去:“大哥。”

大哥縮了縮脖子,眼皮子落了落,又大力撐開。他的眼神很空洞,但楊梅卻覺得,那些空洞裏面意味深厚。

起風了,樹葉在抖。仿佛一本陳舊的記事本,被嘩啦啦地翻動着紙頁,掉色的記憶一閃而逝。

葉片落下來,旋轉着躺平在地。

楊梅垂目看着,再擡頭時,眼前已經沒有人了。

江水走過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渴嗎?”

楊梅下意識地舔舔唇,說:“渴。”

“那跟我走。”

江水帶着楊梅一路走到小賣部,老板是個老太,牙沒了,嘴巴癟進去,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奇怪,還帶着濃重的地方口音。

“這個兩塊。”

江水換了個指:“這個呢。”

“三塊。”

“這個來倆。”

江水掏錢,老太伸着脖子往外看,手接過錢,朝楊梅那邊努了努嘴:“媳婦兒可漂亮了。”

江水笑了笑:“是很漂亮。”走出小賣部。

“喏。”把水遞過去。

楊梅接過,不急着喝,眼睛平視,遠看着。好一會兒,她說:“這兒空曠,沒什麽東西。但岔路也多,容易迷路。”

“嗯。”江水喝了水說,“跟牢我,就不會迷路。”

楊梅問:“你在這兒住了多久?”

“從出生開始。”江水說,“我從那裏來的。”

楊梅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條江奔流不止。

“哦,所以你叫江水。”

☆、睡在一起的男女

正午日頭盛,又臨江邊,濕氣卷着熱意翻騰而來。

江水仰頭對着光眯了眯眼,看向楊梅:“熱不熱?要不要傘?”

楊梅一路過來走得緩慢,探路跑腿的事兒都是江水在幹,江水弄得熱汗淋漓,楊梅倒是還過得去。就是這光刺眼,曬得很。

“你有傘麽。”楊梅垂頭看了看,江水手中空空如也,除了剛買的水。

“我去買。”話沒說完又跑回小賣部。

沒過多久,跑回來,邊跑邊撕包裝袋,到楊梅跟前的時候,傘被啪地一下撐開。

黑底紅面,帶荷葉邊,拱形傘。傘小,一個人撐正好,兩個人撐不足。

楊梅往上瞟一眼,說:“你買這種的。”

江水明顯沒料到傘這麽小,有點無語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指了指身後:“她推薦的,說這傘賣得好,你們女人都喜歡這樣的。”

楊梅聳聳肩,往江水那邊靠了靠,說:“走吧。”

他們鑽在一把傘下,沿着江不疾不徐地走。沒帶傘的時候,楊梅身上一滴汗沒出,帶了傘反而冒出些汗來。因為江水和她手臂貼着手臂,這男人是個超級大火爐,渾身的熱氣。

走了一會兒,江水說:“這是我爺奶的房子。”

“嗯。”楊梅說,“看着有些年紀了。”

老房子,牆上有裂縫,門漆也蹭了。

“但結實。”江水說,“他們都住了一輩子了,房子歲數更大。”

楊梅踢了踢鞋,說:“你也住在這兒。”

“嗯。”

“和他們一起?”

他們……

江水看了看楊梅,等了一會兒才解釋說:“剛才的是我大哥和嫂子。”

楊梅垂頭看地,無意識地磨了磨腳尖:“那你也沒介紹啊。”

江水深吸口氣:“等下介紹。”

楊梅繼續磨鞋:“我是不是太冒失了?感覺很唐突。”

“沒。”江水緊了緊手,說,“我本來就想帶你過來的,就是怕你不願意。”

“我沒有不願意。”

江水顯得有點煩躁,另一手扯了扯衣襟:“也不是不願意,就是怕你不習慣。”

“我也沒有不習慣。”

江水吐出一口氣,定定看着楊梅。半晌,他說:“你老蹭鞋子幹嘛。”

“裏頭濕了,難受。”

“把鞋脫了。”

楊梅接過傘,眼看江水蹲了下來,她順勢趴上去,貼在他背上。他站起身,輕輕松松地馱着她,手上拎着她的鞋。

“別閑逛了,咱回去吧。”楊梅說。

“行,回去吃飯。”

回去以後,萬淑芬已經把熱騰騰的飯菜端出來了。

院子裏擺着一張方形木桌,桌上都是菜,大哥坐在輪椅上,坐在桌邊,碗和筷就在他眼前,但他沒動,等瞄見江水他們回來了,仰頭一笑。

“大哥你先吃啊。”江水把楊梅放在凳子上,說,“我去給你拿雙鞋。”

大哥眼珠子滴溜溜轉着,視線黏在江水身上:“我不吃,我等你們吃。”

萬淑芬正好捧着最後一碟菜出來,聽了就笑:“這是家裏的規矩,人齊了才能吃,人不齊不能動筷。”

她手上端着一大碗魚頭湯,楊梅幫着把桌上的菜整了整,空出中央的位置,萬淑芬就把湯放下去了。

“水兒呢。”

楊梅指了指:“出來了。”

“就這一雙了。”江水把鞋擺在楊梅腳邊。

那是雙深藍的涼拖,又大又舊,楊梅一看見它,就想起江水家裏的那雙涼拖,好像和這雙長得差不多。

萬淑芬一看,說:“怎麽拿這鞋呢,這男人去澡堂子穿的。我那兒還有鞋,女人穿的。”

話雖這麽說了,但她依舊風雨不動地坐着,一點兒起身去拿鞋的意思都沒。楊梅一看就明白了,笑了笑說:“不用麻煩了,我穿這就行。”

“哦,那算了。”萬淑芬說,“我腳小,你穿着不舒服,還是這鞋寬大。”

桌上靜了一下,這時大哥忽然嘿嘿笑了:“三寸金蓮。”

萬淑芬嬌嗔地擺擺手道:“說什麽呢。”

銀鈴似的一串媚笑,笑得臉頰都粉了。嘴上反駁,心裏高興得很。

見萬淑芬笑,大哥也笑,皮肉綻開,露出大牙。但萬淑芬卻沒再笑了,眼神也淺淺的,只看着碗裏的飯菜,過了一會兒,擡頭,夾了大塊雞肉給江水:“吃啊吃啊,多吃點。專門給你做的。”

然後沖楊梅笑:“你也多吃。”

楊梅看江水的碗:“你喜歡雞肉?”

江水說:“我不挑。”

萬淑芬說:“以前家裏養雞的,水兒雞吃得最多。”說着,夾了一根大雞腿兒過來:“記得不,十七八歲那會兒,一大只雞有半只是你吃的。”

楊梅驚訝:“半只?”

“是啊。”萬淑芬答,“青春期的男孩子嘛,能吃。”

楊梅看江水一眼,道:“他現在也能吃。”

“能吃是福。”萬淑芬說,“那時候奶奶最疼他,把他胃口養大了。”

楊梅和萬淑芬一來一往地對話,另兩個男人只顧着悶頭吃,特別是江水,吃到後來,腦袋都快要埋進飯碗裏去了。

萬淑芬手捂着他額頭,一把把他臉推起來,沒說話就先笑了。指了指他臉頰,說:“你臉都要吃飯了。”

中飯完畢,楊梅說要幫忙洗碗,萬淑芬推脫了兩下,最後答應了。

廚房在車棚旁,空間不大,又擺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餘下的空位就更小了。

楊梅端着碗筷進去,摸索了幾下,門口冒出一道陰影。

“我來洗,你進屋去。”江水走進來,擠到楊梅身後,一身熱氣就撲了過來。

楊梅拱了拱身子,推他走:“說好了我洗。”

“哪有你一來就洗碗的道理。”

最後兩人擠在一塊兒把碗洗了。

中間那屋裏,萬淑芬坐着嗑瓜子,楊梅和江水進來了,她扭頭問一句:“要茶葉水麽?”

江水說:“我來。”

裝茶葉的鐵罐子就在一邊的桌上,熱水壺也在,江水泡了四杯,一杯一杯分好,說:“大哥呢。”

“裏屋。”萬淑芬說,“他不喝,別吵他了。”

三個人各自分開坐着,電視機吵吵嚷嚷,嗑瓜子的聲音最清脆,楊梅低頭聽着,在心底默默數着數。

半晌,江水咳嗽一聲,對着萬淑芬:“嫂子,還沒給你介紹人。”

萬淑芬停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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